黎潼听到黎振伟絮絮叨叨道:“给她机会复读, 考出的成绩这么差劲。”
黎振伟察觉她的情绪寡淡,仿佛对黎娅的未来如何并不感兴趣。
他决意换个话题。
“潼潼, 爸知道你心里有怨, ”女儿考上编制,黎振伟终于能够说出自己一直以来的顾忌——他说得那样真诚,好像从一开始就只是单纯为她考虑, 才不愿对陈芳有过激手段, “爸不想让陈芳影响到你, 这几年她从家里要走了几百万,接下来也要开始收拾她了。”
黎潼不以为然,嗤笑一声。
“爸,陈芳的事恐怕和我关系不大,你考虑的是公司市值和黎漴才对。”
“何必扯上我?”
一眼看破真相的言语,叫黎振伟卡壳。他干巴巴地转移话题, 竟也不敢反驳解释——从一开始, 女儿的考公不过是考量因素之一,并非他不愿动陈芳的主因。
最后, 他道:“爸准备给你买套房子, 庆祝你考上单位。”
“有空的话,回江市办个过户手续?”
这是黎振伟作为父亲缓和子女关系的唯一手段。
用钱, 用房,用车。
对待黎漴如此,对待黎潼同样如此。
她平声静气地敷衍过去。
挂断电话,单位办公室走进几位同事,他们没注意到前一刻发生在新入职同事身上的事,兀自唤名,约着一会去食堂吃饭。
黎潼笑着答应下来。
……
公安厅经侦总队安排给实习警察的住宿地址位于单位附近5公里,往返开车不到半小时。
周边公共交通方便,大型超市、公园环绕,地理位置不错,同单位前后入职的几个同事和黎潼住上下楼。
黎潼所住的单人公寓,楼上正好是部门里飒爽女警彤姐的住所。
轮休当天,她拎着超市袋子进电梯,正巧看到彤姐,两人热情地打了招呼。
彤姐人很不错,刚入职时帮着新同事了解工作内容,关心彼此生活细节,是个热心肠的女警姐姐。
此时,距离“江市代鹤老总杀妻潜逃”过去两年。黎潼的工作范畴内与江市代鹤杀妻案重合的部分不多,她很难特意提出自己所知的详尽信息。
按照正常时间线,再过一年,警察将依照国际法自国外将潜逃犯人压回国内。黎潼记忆犹新,印象里此刻的杀人犯隐姓埋名,直到十个月后因牵扯进国外街头枪击案被媒体拍摄,进入国内警方视野……此后,通过大使馆与当地政府交流,最终抓捕归国。
黎潼眼神明亮,冲彤姐笑了下。
她给女警姐姐塞了一颗刚买来的鲜柑。
八月的柑,皮质鲜黄,嗅着清新。彤姐痛快收了,笑问她今天轮休是不是在家里躺着:“楼上小郑昨天轮休,说是前几天累的够呛,跑部门送文件干事,腿都要跑折了。”
黎潼温吞开口,客套完家常话。
她佯装无意,扯远话题,八卦道:
“彤彤姐,我老家前几年有个案,不知道你听说没——”她三言两语提到“代鹤老总杀妻案”,重点并不落在杀害手段,只轻描淡写地说起,那个杀人犯逃离国外前,哄骗着家中多年保姆拿出自己唯一一套房子做了担保,抵押贷款了百万元,全数交给他,以做潜逃资金。
那个保姆最终落得跳楼自杀的下场。
彤姐听着惋惜,语气忿忿:“有钱人骗普通人,这保姆要不是信了雇主多年来的关照交情,怎么会愿意抵押担保房子给他?”
代鹤企业的杀人犯老板代宗菏,潜逃出国前深思熟虑地计划过。
他手头现金流不多,因而选择哄骗了信赖雇主的保姆,拿走了大笔金钱;与此同时,他还诈走不少亲友的钱,金额数量极高,被捕归国,法庭公开审理时,以数罪并罚判处死刑。
经侦总队自然无权经手杀人刑事案件。黎潼另辟蹊径,寻了和她们工作内容相关的细节,好奇猫猫般亮着澄澈双眸,聊了下去。
“要是他被捕回国,这经济犯罪的内容,会调到我们这查,还是江市支队?”
彤姐斟酌言语:“大概率江市那边。不过我觉得,他这案子性质恶劣,后续要是牵扯到其他省市,就得我们协调督办。”
黎潼若有所思。
彤姐被她这么一说,喃喃道:“这案子两年多,代宗菏的踪迹还没被查到呢?”
“这人门路挺多,藏得挺严实。”
经侦部门平素见到的凶恶犯人没有刑侦部门见到的多。
他们交涉的犯罪嫌疑人大多都是经济犯罪,少有手头极恶穷凶、沾了人命的。
论同行压力,那肯定还是刑侦的累;只是,这几年互联网发达,网络诈骗层出不穷,东南亚那块的产业园靠得就是哄骗国内人贷款、杀猪盘等,经侦部门的压力因媒体舆论等环境监督,破案压力更大。
彤姐下周就要带黎潼去出差办事。
实习警察有一年的见习期,期间由正式警察带着帮忙了解工作内容,融入单位,干实事,为人民服务。
黎潼下周跟彤姐出差去南方几个城市办案——案子内容和长久不衰的“庞氏骗局”有关,此类经济诈骗案层出不穷,常以南方宗族的形式联结发生。
受骗群众约有两千人,受骗金额高达九位数。
彤姐琢磨一会:“小潼,你要是好奇你老家的这事,改天我帮你去问问我师兄。”
省直单位老人的人脉链广,常有同门师姐师兄。
黎潼受宠若惊,“诶”了声,乖乖答好。
彤姐徒手剥了柑,柑皮黄澄澄,空气中炸裂出一阵清香。
她伸手捻了块尝,“挺甜,这柑哪买的?”
“楼下百香园,今天做特价……”
她们俩低声交谈,笑语连连。
……
等到真正联络上彤姐师兄,无意般见缝插针地说起在江市上流圈子里得知的八卦。
黎潼在饭席间,嚼着火锅里刚捞出来的牛肉丸子,轻描淡写地说了句:“我觉得,那人应该是借走别人的名字。在国外生活。”
彤姐师兄喝了口凉茶,他点头表示赞同:“能躲两年多,肯定是借了别人的身份。”
江市人的户籍拿到大使馆办理出国签证时,很少有顺利办成的。
无他,只因为早年省内太多人靠着“偷渡”的手段出国,黑在国外,后面靠着结婚生子等法子拿了居住证。
有这历史前人的例子,代宗菏能在国外潜逃两年多,也不那么难以置信。
跨国抓捕本身就不是件容易事。
成为同行,才懂办案有多难,有多艰辛。
火锅水雾缭绕,黎潼想到上辈子江市上流圈子里,有人说官方办事差劲:“抓个代宗菏抓了三年,什么效率啊。”
亦有喝得醉醺醺的富二代嘿嘿笑道:“要我是代宗菏,我肯定五年内不想着出门上街,这不,耐不住寂寞的杀人犯上街就被拍——拍了就被抓,也挺活该。”
代宗菏判处死刑后,更多办案细节被透露。
江市上流圈子中沸沸扬扬大半年,黎娅做了那个推一把的幕后人——她巴不得大家伙儿的注意力全落在“代鹤老总杀妻案”上,将“真假千金”事件遗忘。
等人们聊够“豪门杀妻案”,再度将视线投向黎家。
彼时,黎娅已经足够优雅美丽,和黎漴即将走上婚姻殿堂……
上辈子的黎潼,因关注黎家,主动或被动地得知与这件案子有关的许多内容。
她知道未来许多年里会发生什么。
黎潼喝了两口清茶,冷不丁地对彤姐师兄道:“当时他是走港岛的线路,偷渡去国外的吧?”
彤姐师兄诧异:“这消息你怎么知道的?”
顿了下,他自个儿就想清楚了:“你是江市人吧?前两年这案子闹很大,民间好多说法。”
“确实是走港岛的线。”
黎潼掏出手机,兴致勃勃,看着就像个实习警察乐于向信赖的前辈们分享自己的“小想法”,积极劲儿十足。
彤姐看到她不好意思地挠了下脸,旋后,双眸明亮,朗声开口。
那张好看脸蛋,平素里不怎么显露情绪时,瞧着怏怏,像是年轻人嘴里说的“清冷美人脸”。等眸里浸了情绪,眨眼间,什么冷淡都没了,生机勃勃,璀璨如星。
“王哥,我觉得他可能是走这条线——你看,港岛走东南亚,轮渡5f6号……”手指轻点屏幕上找出的地图,年轻女警穿着私服和他们俩出来吃路边夜宵,身边是嘈杂人声,清脆杯响,传杯换盏,杯觥交错。
彤姐师兄听着听着,某一瞬,愣住了,他不由自主地挺直脊背。
很快,中年警官默不作声地与彤姐对视一眼。
年轻的、稚嫩的实习警察,说时逻辑里带了部分疏漏与错处。
可在大方向上,竟有窥见目前案情还没查明的内容的征兆。
除此之外,她的思维连贯通畅。虽说有些稀里马虎,但整体理论可行性极高。
这意味着,这个猜想有一定可行性。
“我感觉,代宗菏现在要么在这,要么在这。”
黎潼手指轻点,将国际地图上的几个点圈出。
她仰起脸,期待地看着两个前辈。
彤姐面有诧色,她看着小年轻一腔热情说完,情不自禁地笑了起来。
她的师兄拿筷给黎潼捞了两只大鱿鱼。
他鼓励着,耐心问了下去:“你这思路是怎么想的?给我再详细说说?”
黎潼的心稳稳地落回原处。
她好似羞赧地摸了下鼻子,小声说:“其实也没什么思路,我就是侦探小说看多了——”
彤姐忍俊不禁。
王琛警官亦是好笑。
这顿饭席,黎潼顺理成章地将自己知道的信息,半遮半掩,揉了真实,掺了虚假,以闲聊八卦的方式说出。
她不确定自己能给办案组提供多大助力。毕竟,跨国抓捕从来都不是易事。
她只是想要帮同行尽一把力。
夜宵吃完,彤姐和她一块回去。
路上,她低头看了眼手机,冲开车的黎潼笑道:“小潼,你知道吗?”
“嗯?”
“我师兄夸你来着,说你脑子好使,机灵得很。”
“要不是你进了经侦,他还真想把你抢到刑侦去。”
前方十字路口,恰好红灯。
黎潼看到车内后视镜里,彤姐飒爽笑容中带着的嘉许,她望见自己的脸——一双漆黑眼眸在夜幕中幽幽发亮,像极了拥有偌大力量的凶猛野兽。
暂留人世间的多年魂灵记忆,足够为她带来更多可利用、有价值的信息。
前世有生亡,今世得因果。
黎潼弯着眼眸,语气轻柔,亲昵抱怨:“彤姐,别开我玩笑啦。”
彤姐哈哈大笑。
末了,她说:“师兄说,万一你今晚的‘侦探理论’有用,等案子破了,整个办案组都要请你吃顿好的!”
嵘市夜幕深沉,前方车流挪动。
黎潼慢吞吞开口,清亮回道:“好噢。”
第54章
陈芳的好日子即将到头。
她张皇无措地蜷在警察局的椅子上, 耳朵嗡嗡,心神恍惚。
警察皱眉问她:“你帮人刷过信用卡套现?”
陈芳干笑两声,试图解释道:“是这样的, 我朋友手头紧,让我帮点忙——警察大哥, 这应该不犯法吧?”
警察平静地扫了她一眼, 没理睬这个半老徐娘在公开场合抛眉弄眼的姿态。
“这不好说, 你的卡是上周冻结的吧?”他低头查看资料,不冷不热地抛出问句, 没等回答, 继续道:“涉嫌电信诈骗,需要你配合警方执法。具体怎么样一会有人给你解释。”
陈芳听着民警告知她涉嫌电诈的后果,脑子混浊, 手脚冰冷。
走出派出所, 陈芳掏手机联系上次要她帮忙刷钱套现的朋友。电话没接通, 嘟嘟声结束后,她不死心,找了两人的共友。
共友:“这我不知道,我好久没联系上他了,前阵子他找我借钱,我手头紧没借出去。”
听她说完, 共友庆幸连连:“幸好当时没借钱, 话说你当时套现要了他多少手续费啊。”
陈芳嗫嚅道:“一千拿了20。”那是她手头最紧的时候,刚好是被直播公会威胁, 悻悻掏出大笔钱协商之后。
“贪小便宜吃大亏, ”共友直叹息,没法提供有效帮助, “你找警察问问怎么解决吧。”
挂了电话,陈芳迷迷瞪瞪,后悔不已。她想到不久前刚从黎家要来的二十万,还在卡里——现在卡被冻结,浑身身家仅剩下微信钱包和支付宝里的小几万。
生活的打击远不止此。
很快,陈芳收到警方传唤,说是有人报警称她“敲诈勒索”。
这可是个了不得的犯罪事实。
黎振伟出现在派出所,彬彬有礼,西装革履的上等人模样。
他给警察递了一支烟,对方婉拒。
警察浏览着黎振伟这些年来保存下来的“敲诈勒索”证据,期间不忘询问报案人:“你们当时就没想着报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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