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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里旭身体一僵，体内的妖力瞬间凝滞。
这种感觉他很熟悉，蜗居在魔息弥散的荆棘林中时，他就是这样沉默而无奈地感受着这具脱离控制的身躯。
他猝然抬起头：“你！”
“小小手段，不值一提。”衣落落谦虚道，“毕竟我们话还没说完，妖王如此冲动，让我们有些难办。”
“不过这种和之前的不一样。”衣落落贴心补充道，“你应该也清楚，现在你还是你。”
百里旭恍惚了一瞬，意识到面前将自己束缚住的荆棘林，其实可以被轻轻推开。
“上面那些，是月狐族的妖丹？”衣落落指了指向日葵花海上空的微小光团，语气冷了下来，“屠杀月狐族的命令，也是妖王下的？”
百里旭的手指猛然颤动。他不想回答，可脑中的丝线却驱使他不得不如实回答这个问题。
“是......魔族的意思。”百里旭不得不开口，“我虽然做过不少错事，但还不至于要屠杀妖族同胞。”
“我试图阻止，可是根本阻止不了。”灵台中的傀儡丝，让他不得移动半步的荆棘林，还有盘踞在脑海深处的剧烈疼痛......傀儡不是最痛苦的，异化一半没有彻底变成傀儡的，才最痛苦。
他清楚地知道“他”做了什么，可随着自己的神识一日一日被侵蚀，无力感愈来愈浓。短暂清醒的时刻没有办法做任何事，最终他选择将自己禁锢在空旷的妖王殿中。
当然，除了无力，还有深深的自我厌恶。
“屠杀的命令已经发下，派出去的队伍带回来的很多月狐族的妖丹。可这个时候，‘他’却突然和我说，这妖丹对我神识修复有好处。”
“被傀儡丝侵蚀过的灵台最终会破败不堪，我早已把自己当成废人，可这时‘他’却突然说了这样的话。”
百里旭眉间褶皱很深，脸色愈发苍白：“我权当‘他’在骗我，可当那力量融进那片花海时，我却真切感受到了舒缓。”
“月狐族被屠杀已是定局，摘取妖丹是更深的罪孽。”百里旭深吸一口气，“可命令不是我下的。”
“握住仅有的‘慰藉’，我竟可耻地不想让那光束停下。”
或许生灵的本质都是自私的，纵使他是统领全妖的妖王，在面临沦为废人、迎接死亡的时候还是会不自觉地畏惧，并因畏惧而想要抓住缥缈的“希望”。
“你是真的觉得有用吗？”衣落落看着浑身颤抖的百里旭，轻叹道，“现在你看看呢。”
她指了指上方，百里旭顺着她的手看去，才发现那妖丹凝成的光圈虽然悬在向日葵花海上空，但光束指向的方向，却是另一侧的曼陀罗花海。
“这......”
“你被傀儡丝操控了这么久，却忘了感知亦是能被操控。”衣落落没有动作，百里旭就感受到陡然加剧的尖锐疼痛突然出现在脑中，让他几乎要痛得昏死过去。
“诱使你不断进入深渊的不过是幻象，月狐族的妖丹真正滋养的是曼陀罗。”江晦冷冷补充道，“映月合会结束之后，你会彻底变成魔族的傀儡。”
温水煮青蛙。姬婼没办法直接完全控制身为灼日狮的强大妖王，便用这种方式，在持续的拉扯中将清醒的神识一点一点蚕食干净。傀儡师会在最后的时刻为傀儡送上短暂的清醒，让他们清醒地知道自己犯下的罪孽——有许多实质上并不完全出于傀儡丝的控制。
这样的清醒之后，那些残余的反抗情绪也会消散，最终使载体自愿沦为傀儡。
“你也会傀儡术。”半晌，百里旭突然看向衣落落，“你也要操控我？”
“怎么会呢。”衣落落温声道，“我们是妖族，自然希望妖王能够好好的。”她仗着自己和江晦身上的气息和缠在百里旭灵台中的丝线网络，扯谎扯得没有半点心虚。
“我们这次过来，是想要和妖王商量商量事情，并且帮妖王摆脱魔族控制。”
“用你们控制我的方式？”
“自然不是。”衣落落摇了摇头：“月狐妖丹做不到的，我可以做到。我可以除去你灵台中的全部傀儡丝，并且把破损的灵台全部修补如初。到那时，你依旧是强大而清醒的妖王。”
“我为何要相信你？”百里旭冷笑，“你的傀儡丝还在我的脑中，我怎知现在的判断是否正确？”
唔，这妖王还挺会举一反三。
“信不信由你，反正这是你目前唯一的机会。”衣落落不在意地摊开手，“我现在也可以直接把你的神识蚕食干净，直接自行操控，妖王想要试试吗？”
不等百里旭回答，衣落落又道：“对了，不知道是否知晓，现在月狐族还没有全族覆灭。只要还有一只月狐在，有些事情就还有迂回余地。”
还没有完全覆灭？
百里旭呼吸一窒。彻底放弃抵抗后，他已经鲜少关注被魔族操控的“他”下的命令。他游走于荒原之中，早没有清醒地见过太阳。他本以为月狐族早已全族覆灭，没想到......还有希望。
百里旭的肩膀终于完全松弛垂下，他终于问道：“你们想同我商量什么？”
“合作。”衣落落利落道，“人族和魔族的战争不可避免，但妖族这个变量或许可以换换位置。”
“据我所知，魔族百年前便开始布局。他们很强。”百里旭道，“这场战争的结果，在我这里已经有了。”
他的言下之意很明显，妖族跟着魔族作为战胜者，未来或许还可能有一席之地，可若是作为战败方，全族覆灭都是有可能的。他既然还是妖王，总要为未来考虑。
“既然我们这样说，那就一定会让妖王看到我们的筹码。”衣落落视线不着痕迹地扫过江晦，令人心悸的的威压便席卷百里旭的全身。
虽然只放出一点点威压，但百里旭已经要控制不住自己的身体，想要朝面前的人跪下。
“你......”他眼中写满愕然，抖声开口。
“映月合会上，我们会让妖王看到全部的筹码。”衣落落站在江晦身侧，淡声道，“深渊里的秽气已经蔓延到妖域外围的山林，禁林中是异化妖族的尸骨，还是新一代的魔？”
“与其应对秽气，不如将秽气全部清除。”
衣落落抬手，月狐族妖丹凝成的光球便落入手中。她低声道：“妖族的事情，妖王应当最清楚。有因便有果，秽气既然有，就一定又让其消失的办法。”
震慑人心的威压终于如退潮般散去，百里旭平复下激烈的心跳，声音颤抖道：“那便映月合会后再说。现在......又该如何？”
他挺直脊背，眼中的颓废终于散尽，光芒熠熠，他在水镜一样的地面上，依稀看到了曾经的自己。
其他可以是假的，可妖族的血脉威压不会有错。如果真如他方才感知到的那样，那他愿意赌一把。
已经不能......更糟了。
*
姬婼正和公冶荪处在一场无声的对峙中。自上次摊牌后，公冶荪的行为愈发让她看不透。他没有离开把消息通报给其他人族，也没有对沈寂做些什么，他沉默地注视着一切，冷漠而残酷，让姬婼想起记忆中最开始的公冶荪。
他不管其他，却时不时强迫着她，如从前那样进行傀儡技的拉扯比试。姬婼从来比不过他，便将这种拉扯称为考核。
姬婼没有想到这么多年过去公冶荪的功法不仅没有任何退步，反而更进一步，让她根本没有拒绝的权利。
被密密麻麻的傀儡丝包裹，会扰乱她的不少行动。就比如此时，她感觉到遥远魔域之中的那具傀儡似乎有些不听话。
月狐族的妖丹会带来类似的反应，姬婼心中有数，却还是有些不放心。她本想前去看看，可现在这个样子......她哪里动得了。
雪衣青年默默坐在她对面，双眼紧闭，可姬婼知道，她只要一动，那些傀儡丝就被操控嵌入她的血肉之中。
姬婼烦躁了一会儿，突然想到不久前某只魔似乎停留在映州。她用魔族独有的联络方式，戳了戳暗网另一端的末梢。
楃晅这会儿已经被放了出来，正摇着扇子在衣落落身边刷存在感。姬婼的传声突然出现在脑中，让他手上的动作顿了顿。
姬婼果然感受到了异样。
楃晅眼神微闪，却正好对上衣落落的视线。
“我这会儿正在妖都。”散漫的声音传进姬婼的耳朵，“你说那妖王？我看他不顺眼，有些恼了，就打了一打。”
“你也知道，对于这种对手，我向来懒得控制出手的力度，你那傀儡技，该不会被我一下子打坏了吧？”
这魔说话还是一如既往的难听。
不过听闻此话，姬婼心倒是安了许多。这次对峙结束之后，人皇派去映月合会的队伍也要起程。那时她一同前往，正好亲自查看一下那剧傀儡的情况。
姬婼在断掉连接的前一刻，又补充了一句：“楃晅，你到底还是魔族。”
摇扇子的手没有片刻的停顿，楃晅笑着望着衣落落，低低“嗯”了一声。
*
七尾红狐族长在一片鸡飞狗跳之中收到了妖王的亲笔回信。
妖王说攻打一事等映月合会之后再行商议，现在先重点准备即将到来的映月合会。
红狐族长本就是万事随着妖王的节奏，他把信收好，看着一片狼藉的领地叹了口气。
胡春花垂着头跪在他面前，身后的尾巴萎靡不振地垂在地上。
“跪完最后一日，就回去准备映月合会吧。”族长走到她面前，声音放软了些，“大会之后，说不定你能够得偿所愿。”
第111章 映月合会
江晦和衣落落在妖王殿中呆了两天才离开。
除却互通各种信息, 他们也终于替白乔问清楚了当年的真相。
灼日狮向来骄傲，百里旭登上妖王之位后，更是想要带领着妖族创造更大的伟业。为夺疆土, 他走了一步险棋。
“是她找到我的。”百里旭抓了一把头发，道，“我自然没有全然信任, 只是我觉得借一次力也无妨。我素来自傲，却不想高估了自己。”
“傀儡技是万年前人族攻打魔族而研究出的技法，没想到那位魔族竟也有如此高明的傀儡术。月狐族的那个孩子是我选定的棋子，只是到最后......我竟也成为了一枚棋子。”
“我不知道她的名字，但是看你们的样子......已经清楚是哪一个了。”
走的时候和进来的时候差不多, 外面的守卫一路狂追后又目睹了一次水中冒青蛙。
回到客栈后, 谢蕴之和胡灵还没有回来。楚阔正在练习傀儡技, 空安则在一旁默诵佛经。
“江道友, 你回来了！”楚阔看到江晦惊喜地跳起来，视线一转看到他身边的衣落落，“噢, 原来回来后还先去找了落落姑娘。”
空安听闻动静也抬起头, 轻轻颔首，没有说话，眉眼间却浅见轻松之意。
“怎么样，妖王殿里什么情况, 妖王有没有为难你？”楚阔一把扔掉手里的书, 凑上来绕着江晦检查了一圈。江晦身上不沾纤尘, 毫发无伤。
江晦默默往后退了两步, 不自在地咳嗽两声：“没有为难......我没事。不过魔族的谋划，比我们想的要更深。”
“唉, 看来真是要乱起来了。”楚阔叹了口气，“前两天师尊还给我传信，让我多注意安全。可现在，不论是人族还是妖族，心中装的都是映月合会，哪想得到魔族的坏心思。”
“江道友，妖王现在如何？灼日狮......身上的圣兽血脉厉害吗？”楚阔叹了几句很快又把话题转了过来，显然对妖王极感兴趣。
“还行还行。”眼看着楚阔眼中的好奇愈来愈浓，衣落落忙把江晦拉到身后，替他回答道，“妖王可是灼日狮，就算现在不如当年，自然也是厉害的。”
“江晦刚刚回来，不如让他先好好休息，等谢道友他们回来后再一起详谈，你看如何？”
“噢噢噢，自然自然！”楚阔一拍脑门，愧疚道，“我一时心急，竟忘了这个！江道友，快回去休息吧！”
“无事。”江晦随意摆手，脚步却已随着衣落落转向一边。他又是低咳两声，问道：“大师兄他们什么时候回来？”
“应该就这几日。”空安攥着佛珠，轻声回应：“妖都中心并不大。”
空安推测的很对，江晦回来的第二日，谢蕴之和胡灵也回到了客栈。
两人风尘仆仆，神色却和去时一样，没有半点轻松之色。
“没有找到。”谢蕴之摇头道，“许妍失踪之事宗门中虽然没有大肆声张，但是暗中派出许多弟子搜寻。人族境内，并无许妍。”
“我们已走过妖域大半区域，亦没有半点消息。”
“要我说，许妍本就是罪人，失踪便失踪，何必如此大费周章？”胡灵折腾了一路，加之本就对许妍印象很差，小声嘟囔了一句。
“毕竟是许晴师叔的女儿。”谢蕴之解释道，“许晴师叔对定云宗有恩。”
许晴，这是个相对陌生的名字。定云宗宗门史录中有记，许晴乃定云宗宗主之妹，为救宗主而死。关于她的记载鲜少，大部分弟子甚至连她的名字都不曾记得。
“偌大区域寻一人本就艰难，谢道友不必太过紧张。”楚阔安慰道，“说不定哪日时机一到，就找到了！”
“也只能先这样。”谢蕴之抿唇道，“映月合会将至，宗门中参会的弟子没过几日就要启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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