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十条人命试验下来,众人发现,唯有借助他人功力拔毒是最可能行得通的途径。
只不过此法甚是凶险,拔毒过程中随时会有意外发生,输送真气的人很容易被毒性反噬,不仅救不了人,反倒搭上自己的小命。
而且这个法子只是众多办法中最有可能成功的那一个,并不是说试了就一定能活命,所以除非中毒的人是自己的至亲至爱,否则没有人会为了救另一个人,而甘愿冒险去试这种双方死亡率接近百分百的办法。
后来竺香豆被发现用来治疗灼心散有奇效,因其太罕见,大部分中了灼心散的人依然是毒发身亡的下场。
就算有人幸运的找到了愿意牺牲自己为其拔毒的绝世高手,因拔毒时频发意外,大抵也逃不过双双殒命的结局。
佘三刀拈起飘落到窗沿上的一片枯叶,面无表情,继续往下说。
“从古至今,这个办法只有过两个成功案例,拔毒之人都是当时的天下第一高手。一个成功救下了结拜手足,另一个救下了自己的妻子,但也因此失去一身武艺,从云端跌落至泥里。”
“若不是你取得了一颗竺香豆,我绝不会同意他用这个办法救你。你服用了那粒竺香豆制成的解药,体内的毒已解了大半,以他的功力,足以在拔毒过程中能抵挡住那点余毒的反噬,你们俩都不会有性命之忧。”
师琳听得心惊肉跳,十分庆幸自己送信给隐门后、不放心的又传信给舒樱的决定,否则今日还不知会如何。
佘三刀侧头,捏碎枯叶,眼神幽幽:“想知道在这个古法中活下来的那些人的后续么?”
她预感到接下来不是什么好听的话,紧张地咽了咽口水,随即冷静地道:“洗耳恭听。”
“救了结拜兄弟的那人武功尽失,根骨受损,再也无法习武,就此沦为凡夫俗子,他的仇家找上门来,当着他的面屠了他一家老小,而后生剐了他。”
“他那被救的义弟事先诓走了他的剑谱,躲着人习之,多年后跻身十大高手之列,不仅没替他义兄报仇,反倒成了白眼狼,和屠了他义兄全家的凶手称兄道弟。”
师琳拧眉,鄙夷地道:“如此忘恩负义之徒,真是猪狗不如。”
“人不可貌相,日久也未必见人心,正所谓多行不义必自毙,他做了这些恶事,遭人唾弃,最终被他义兄的好友们围攻,死于乱刀之下。”
死得好,她解了气。
佘三刀话音一转,平静地说:“我原先打算待他给你清完余毒,就设法给他传真气,没成想你比我快了一步。”
即便钟离靖救她不会危及生命,但也会牺牲自己的功力,佘三刀若不是留了后手,准备把自己的功力换给他,是不会提出用这个办法解毒的。
师琳微怔,总算是明白了他为何等了大半夜跟她说这些。
他费了那么多口舌重提那些陈年旧事,无非是想告诉她,无论将来发生什么事,看在他今日舍身搭救的份上,她都不可负钟离靖。
最后那句话也耐人寻味,是表示他清楚了钟离靖在她心目中的份量,算是认可了她有资格站在钟离靖的身边。
这也正是他今天态度那么好的原因。
师琳很羡慕他们的友情,话语里满是感激:“佘大哥,谢谢你,他有你这样的朋友真好。”
“这方面还轮不到你来谢。”佘三刀黑着脸,眼神立刻变得不善。
哼!她还不是钟离的什么人,现在就以他准内人的口吻来谢也太早了。
师琳有点无语:“我是想谢你这段时日不遗余力的救我,没有别的意思。”大哥是不是太敏感杠过头了?
佘三刀:“……”
沉默,尴尬。
“你歇吧,我回了。”
不等她回话,他就这么从窗边大步走到门口,施施然离去。
*
次日一早。
师琳在房内吃早饭的时候,听彩繁说佘三刀一大早天刚亮就走了,辛晴和他惺惺相惜,多次邀他在别庄里多住几日一起探讨医术,他说什么都没答应,走得很干脆。
她没有意外,昨夜听他滔滔不绝时就察觉到他归心似箭。
他本就避世隐居,要不是为了救她,他不可能会出山,现在事已毕,他多在外面停留一刻都不乐意。
师琳喝了口红枣粥,佯装漫不经心地问:“你家少主呢?昨日好像没有见到他。”
以前他每天都会到她面前来刷存在感。
彩繁叹气:“昨日夫人特地吩咐少主不许他靠近您的院子,说是怕他聒噪影响施针,少主就闷闷不乐的出去了,这一去就不得了,被其他几家公子缠上了,少主昨夜送信回来说脱不开身,直到现在都还没回来呢,夫人气得不轻。”
师琳心不在焉地笑了笑。
每一位纨绔公子哥都少不了一堆臭味相投的狐朋狗友,他遇到了其他纨绔公子许是不假,但八成是甩开他们寻个角落闭关去了,正好拿这个借口当掩护呢。
彩繁想到了什么,赶忙解释:“师琳姑娘请放心,自从遇到您之后,少主就没再寻花问柳了,而且有玄洺跟着呢,少主绝对不会踏足勾栏瓦肆的!”
师琳遥想初见那夜,他甩开了玄洺,玄洺实心眼的等了他一夜的事。
这次他应该也是吩咐玄洺先回家,然后独自溜去闭关了,而玄洺又不听话的在那附近等着他吧。
“他去哪里都是他的自由,我不会介意的,”她放下碗,朝彩繁微笑,“多谢姐姐,麻烦姐姐帮我收拾了。”
彩繁连忙摇头,表示这是她份内之事,端着空碗和几碟小菜下去了。
待她走后,师琳换上来时的那身衣裙,将写好的两封信放桌上,收信人分别是彩繁和玄洺,信中除了用言语表达感谢,每封信还附带了一张银票。
她和钟离庄非亲非故,彩繁和玄洺不是她家的下人,受他们关照那么久,表示一丁点心意是应该的。
其实把银票折成礼物更好,但她没有时间去买了。
师琳快步出了院子,逢人就问庄主夫人在何处,很快就在正厅外见到了要找的人。
辛晴正在修剪花草,见她来了,放下剪刀,笑道:“师琳姑娘是来辞行的吧?”
她什么都没来得及说,对方就猜到了她的来意。
师琳点头:“正是,夫人料事如神。”
“你朋友今辰迫不及待的辞别,我就知道你也不会久留,”辛晴往不远处的石桌摆手,“坐。”
师琳其实有点赶时间,并不是很想坐。
被灼心散一耽搁,隐门对银面侠的杀令已经迫在眉睫,最后的期限就在明后日,一刻都拖不得。
但她太温柔,和她在一起的时候感觉如沐春风,令人不由自主的顺从她的心意去做。
师琳跟在她身后,在她对面落座。
辛晴亲手给她倒茶,微微一笑:“靖儿对你的心意,想必你已知晓,我这当娘的自然是希望他事事如意,倘若我开口挽留,你可愿留下来呢?”
江湖儿女向来豪爽,没有那么多繁文缛节,一见钟情就拜堂成亲的也不是没有。
如果留下来了,相当于表态愿意做钟离庄的未来少夫人,纵然钟离靖花名在外,可他出身名门、相貌不俗,还是大名鼎鼎钟离庄的继承人,多得是女子争着抢着嫁他,她一介孤女,属实高攀了。
师琳没想到她问得那么直接,没有犹豫地摇头:“二公子如空中皓月,我是凡间微尘,不敢高攀……”
这些皆是客套话,她说到一半就说不下去了,不知为何,她不想在他娘面前戴上无形的面具。
她深吸一口气,缓缓说:“实不相瞒,我有必需要去做的事,辜负夫人厚爱了。”
“还有必需要去见的人吧?昨天我担心没有人来助你运功,去而复返,听到了一个年轻男子的声音。你放心,我没有听清你们在说什么。”
师琳微微睁大双目,犹豫了下,爽快应下:“是的,我此行和他有关。”
辛晴先叹,后笑,不无感慨:“他愿意舍命相救,是不可多得的好男儿,靖儿是比不上了。”
她滴水不漏地回道:“二公子心口如一,赤忱良善,定有天赐良缘,请夫人宽心。”
辛晴拍了拍她的手,道了声“好孩子”,没再继续这个话题。
闲聊片刻后,辛晴送她到门口,二人话别。
师琳答应她日后会去玄天境见识真正的钟离庄,而后翻身上马,孑然一身的出了别庄。
她前脚刚走,钟离靖后脚回来了。
辛晴正拿着剪刀修剪花草,听到他回来的消息,当即提着剪刀去他的住处清算一夜未归的账。
走到半道,彩繁气喘吁吁的赶来,口中直呼:“夫人夫人!不好了不好了!”
辛晴蹙眉:“何事如此惊慌?”
“少主一回来就找师琳姑娘,我恰巧在看师琳姑娘留的信,少主瞧了两眼就跑出去追了,玄洺已经跟上去了,我远远听到少主他说……说……”彩繁支支吾吾。
“……说什么?”
“少主说‘告诉我娘,我离家出走几天追媳妇去,我会好好保护自己的,请娘别担心’!”
“……”
臭小子!!!
第23章 掉马进行时23
师琳出了钟离庄后立马给舒樱传信, 约她酉时在城东的一处密林里见面,那里是她们私下会面的老地方之一,不用担心附近有人偷听。
在见面之前, 还有一件要紧事待做。
师琳易容成年近三十的少妇,抹去自己近期在城中留下的所有痕迹, 以防日后有人追踪查到钟离庄的头上。
之后她去往钱庄,谨慎的雇了个人进到泰丰钱庄里头,让那人把隐门退还的银票转了两手,所有的金额全放到一个刚死不久的人的虚户里。
虚户即衙门登记在案有这么一个人,身份信息是盖过公章的,但其实并不存在这么个大活人,只有账户资料是真的。
各个地下钱庄都悄悄流通着虚户, 仅有少部分人知道虚户的存在,虚户和持有者本人并不挂钩。
这样还不保险,泰丰钱庄算是半地下钱庄, 给够钱什么都敢干,难保将来东窗事发时隐门或者启王的人不会来查,届时指望不上泰丰守口如瓶。
她再雇另一个人去到别的地下钱庄又转了两三手,最后才流入她手底下一个不常用的虚户中。
如此种种, 隐门的人若是迫于启王的威压,想供出悦来客栈的玄字号房那一单究竟是何人所托,那也查不到她头上。
一番忙活下来已是申时,师琳去成衣坊买了身茜色罗裙,再买了匹白色快马赶路。
出城后,她找个隐蔽的地方除去易容, 变回本来面貌,换上新买的衣裙, 而后翻身上马,去到以前执行任务时歇过脚的茶摊。
茶水铺开在路边,依旧人来人往。
师琳要了一壶西湖龙井,坐下静候酉时。
铺子里坐着许多江湖人,吵闹声不绝于耳,她慢悠悠喝着绿色茶汤,暗中留意他们交谈着江湖上的新鲜事。
不听不知道,隔壁桌的两位客人正讨论着她的老熟人。
一位满脸络腮胡须的大汉惋惜道:“这艾蓉贵为青城派掌门的独生女,还位列江湖四大美人之一,整个武林里什么样的夫婿不能挑?偏生在银面侠这一棵歪脖子树上吊死,这不可惜了么?!”
旁边瘦精精的汉子右手打了一下左手心,摊手接话:“谁说不是呢,现在想来,她武功那么高,在临口镇摆了这么一出比武招亲,等的不就是那银面侠么?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啊,人银面侠从头到尾都没现身!”
胡腮大汉幸灾乐祸:“若非她不甘心第一次招亲无果,又在临口公开三日后比武招亲,并直言她等着银面侠,去的人必定像第一次上台的那些人一样蒙在鼓里,不知她已有意中人,被她耍得团团转。”
旁边另一桌的光膀汉子笑道:“就算如此,还不是会有不介意的人蜂拥而至,做着独抱美人归的白日梦。”
他同桌的人酸溜溜地说:“那银面侠常年戴着面具,谁也没见过他真正的相貌,没准儿长得歪瓜裂枣,远不如在座的各位,这么一来,他也就比咱们武功高了那么一点儿,整体比我们也没强到哪里去嘛。”
大伙儿纷纷应和。
“可不是吗?不然他总遮遮掩掩做什么?”
“戴个面具遮遮丑还有人对他死心塌地,那艾蓉怕不是瞎了眼。”
“他越是保持神秘感,那些小娘们就越感兴趣,改明儿哥几个也戴面具玩玩,哄上一两个那没开眼的小娘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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