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歉然地摇了摇头。
周楠尔狐疑地盯视了林淮北好久,他强行压下自己不安的情绪:“淮北,那什么,没事儿,没事儿。大夫说了回头就帮你拆绷带。到时候你就能舒服点儿了。你放心,大夫说了,你恢复得挺好。”
周楠尔这话说得没什么底气,看着淮北那颗木乃伊似的脑袋,他鸡皮疙瘩都起来了!他觉得今天淮北拆绷带这日子不好,正是那场车祸之后的第二十一天。
民间风俗这日子叫三七,三七—回魂夜……
其实周楠尔今天不想来,他右眼皮跳,直觉这不是什么好兆。
他听同事们说了:出事儿的海边儿,天儿不亮就有事故家属在那儿给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的亲人烧纸喊魂儿呢。路过的都觉得瘆得慌。
今天周楠尔从那儿路过就看见海边儿停着一梅赛德斯轿跑,有个男人跪在沙滩上哭得死去活来。
但是他今天不得不来,医院要拽个冤大头掏医药费。周楠尔神烦这一出儿!凭什么呢?林淮北又不是工伤!霸道总裁该你的?他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周楠尔自己还恨不得找个富婆,后半辈子不努力了呢!
这年头儿大夫也不容易,为了让周楠尔到场,大夫跟他好说歹说:“病人今天拆脸上的绷带,要是恢复的还行,我看就别住院了。回家休养也差不多,还给您省点儿治疗费。”
听了这话,周楠尔松了口气。
拆绷带其实是件挺有仪式感的事儿,出医药费的大爷周楠尔C位戳在病房中间儿,匆匆赶来的林淮北的亲生父母都让护士给挤到了犄角旮旯。周楠尔当仁不让地当了这个头牌!反正钱花了估计也要不回来了!他得踏踏实实看个全乎的!
说实话周楠尔还是挺期待这一天的,他们说给淮北做了微整形,大夫说病人的脸有可能有些微变化,但是不会太多。
看X光片呢,骨科大夫挺乐观:“恢复得挺好,应该差距不大。”
住院医生比较保守:“有差别也是正常现象。实在不满意,还可以去找整形大夫再调整调整!主要是不知道皮肤上的疤痕恢复怎么样?”
啊!简直跟开个盲盒儿似的!
“盲盒”林淮北现在特别老实地坐在病床上由着大夫们摆弄。受伤之后的淮北脾气变得特好:别人怎么说她怎么听,一个口令一个动作,乖得跟个娃娃似的。要知道林淮北没出事儿之前作风泼辣、脑子好使、嘴皮子也利索!
自从她入职以后,他们公司所有出头露脸打嘴仗的活儿都是淮北承包的!
然而,受伤之后的淮北声音都变软了,活脱一个怯生生小女孩儿……
大夫说:“正常现象,她脑震荡,她失忆了,她喉部有伤口,声音变了也有可能。”
周楠尔揣着手儿在那儿戳着,怎么想怎么觉得这事儿诡异。
就这么胡乱琢磨着,来会诊的大夫们已经动手拆绷带了。
周老板一耳朵听着屋子里的大夫们“咔嚓咔嚓”冰冷的剪子绞纱布;另外一耳朵……他好像幻听到了海边撕心裂肺的哭喊……那男人哭得情真意切,就好像相信真能把死人叫回来一样……
病房里的窗没有关好,一阵阴恻恻的风不知从哪个角落里恶毒地钻了出来,吹得窗帘冤死幽灵一样荡荡飘起,把周楠尔的视线都遮住了。
当窗帘飘飘落下的时候,拆线的大夫就跟变戏法一样轻轻一抽。
那些看起来严严实实的纱布“吐噜噜”地从木乃伊脑袋上散落下来,然后周楠尔就瞧见了一张极陌生的脸……
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个和记忆中好像哪儿哪儿都差不多,但明显哪儿哪儿都不一样的面孔,周楠尔第一时间毛骨悚然:这是借尸还魂了么?
第二章 她是谁
林淮北觉得揭了纱布之后,病房里所有人都沉默了。他们怔怔地看着她,谁也不说话。
她扭头看父母,爸妈的脸色诡异又难看。他俩忙着面面相觑,压根儿顾不上理她。
她慌乱地看向自己老板,她觉得老板就跟见鬼一样看着自己,他惊得嘴都合不上了。
林淮北瞬间恐惧:他们为什么这个表情?手术失败了?我毁容了吗?
她伸手想去摸自己的脸,但是害怕到手都抬不起来。她不知道出了什么事!从醒过来之后什么都是懵的!她觉得自己跟个娃娃一样被人摆弄,一点儿给自己做主的本事都没有。
然后她就看见眼前的大夫护士们突然变得兴高采烈:“手术很成功啊!”
“效果比想象还好!”
“不错不错,挺漂亮的!再恢复恢复就完全看不出来受伤过!”
护士长喜气洋洋地递给她一面镜子,林淮北就听她特别小声地安慰自己:“你别害怕,恢复得不错。放心吧,我们要是让你毁容了,您爸妈还不得讹死我们?”
护士长的话不太好听,可林淮北已经顾不上了!
她飞快地看向镜子,镜子里倒映出一个年轻女人的面孔。那倒影是她睁眼以来,唯一看着眼熟的形象。虽然脑子里一片空白,但她直觉镜子里那个就是自己,她就是长这样的没错!
林淮北无声地松了口气。
忽然!她听到妈妈双手捶胸,撕心裂肺:“淮北……我那苦命的闺女啊……”
林淮北手指一抖:我……我怎么了?
她慌忙仔细审视镜中的自己:虽然苍白憔悴还肿着半边儿脸,但是……还挺好看的啊……
然后,她就看见爸狠踹了妈一脚,他很小声地骂她:“哭啥?!我昨天怎么嘱咐你的?赶紧把她接家去!别赖这儿给人添乱!”
妈妈强忍热泪、局促擦脸。她哽着嗓子连声说:“他爹!事到如今俺听你的!俺……俺啥都听你的!”
林淮北就见妈妈不由分说凑了过来,她手脚麻利地张罗着要帮自己换衣服。
妈妈擦了把鼻涕念叨:“走!跟俺回家!”
林淮北没弄明白:这就要出院么?会不会有点儿仓促了?我还什么都没想起来呢。这不需要治了么?我想恢复记忆啊!
她企图挣扎:“不,妈妈……我还没好啊……我才刚醒过来啊……”
她没想到妈妈今天特别不耐烦,她赤红着眼睛呵斥自己:“醒过来还不走!赖在这儿恨不得让谁养着你啊?”
林淮北发现父母显然是打定主意要马上接她走了,她已经看到爸爸拽着大夫护士问该怎么给闺女办出院了。她真不明白,干嘛这么着急?
她老板突然瞪着她大声嚷嚷起来:“不对啊!这不对啊!”
老板脸都红了:“不对啊!这不对啊!你……你们就不觉得不对吗?”
林淮北也觉得不对!虽然说不明白哪儿不对!但是她总觉得有什么事奇怪!
主治医生赶紧过来检查:“怎么不对?没发炎啊。病人哪里特别不舒服吗?”
林淮北茫然摇头:“不是……不是特别不舒服……”
林淮北的妈赶紧点头:“你看你看!都好了还不让我们出院?!我闺女要出院!”
林淮北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她老板已经彻底急眼了。
淮北觉得老板的手指头都快戳自己鼻子上了,他对她爸妈急赤白脸:“你们管她叫什么?叫闺女?不是!是我疯了还是你们疯了?您们看看清楚!这是淮北吗?她是你们的亲闺女吗?这不摆明了是俩人吗?”
林淮北惊骇地看着老板,压根儿不明白他在说什么。她再回头看向自己父母,她爸妈居然尬在那里!
周楠尔看淮北爸妈让自己嚷得说不出话来,他扭头企图再说服大夫:“不是!我觉得你们从头儿就搞错了。这个人她就不是林淮北啊!你们治错人了!”
大夫第一反应就是得驳斥这事儿!治错人了可还行?这么多医疗费找谁要去?
大夫不悦地看着周楠尔:“周先生!您说什么呢?您没事儿吧?警察同志把病人送来的时候就告诉我们病人是林淮北!她有身份证的!”
林淮北惊惶地看着老板,老板已经顾不上她了;她再看看父母,爸妈脸色难看一言不发。
护士长连忙她床头抽屉里翻出来个证件:“你看,这个是警察同志从病人随身包儿里翻出来的。这上面不是明明白白地写着林淮北呢么?”
周楠尔如获至宝:“对对对!这身份证是林淮北不假,但是你看这身份证跟病人像吗?”
护士长“噗嗤”一声笑了:“谁长得跟身份证一样啊?那不满大街丑八怪了!”
周楠尔再看揭掉纱布的林淮北,他真觉得这个女孩儿不是跟着自己混了好几年的那个风风火火的编辑大妹子!
大夫企图对安抚这个激动的男子:“周先生,病人刚做完手术,还没完全消肿,可能看着有点儿别扭,过两天就好了。我们当大夫的见多了。这不算医疗事故。”
周楠尔急得要死,他觉得跟大夫不在一个频道上,谁跟你说医疗事故呢?!
周楠尔飞快地掏出手机,翻出来他们公司团建时的照片。
他拿着全公司合影跟病床上的女孩儿仔细比对:倒也是双眼皮儿,倒也是大眼睛;床上这个女孩儿鼻子好像更比淮北多了点儿圆润顺滑;嘴……好像也小了点儿……;眉毛更弯一些……;耳朵……床上这个女孩儿白润的耳朵好像更贴颅骨,对面儿完全看不出来的那种服帖乖顺,不像淮北天天自夸她那小精灵似的耳朵看着就绝顶聪明……
总之猛然一看,这姑娘好像是有点儿淮北的意思,但是仔细一品完全不是那么回事儿!
主治医师是万万没想到,病人老板对病人术后的相貌复原要求比家属还严苛!他当时就不乐意了。皮肤上没落下明显的疤痕,受伤了肯定跟没受伤的不太一样,你还要怎么着?
看在周楠尔给医药费的份儿上,主治医师耐着性子又给他解释一遍:“病人车祸撕裂头部皮肤,我们最大限度给做了弥补微整。照片也有失真的时候。不是,周先生,贵司到底是干什么的?经营得是正经业务吧?这姑娘在你们公司干嘛的啊?”
周楠尔都要冤死了:“我们公司怎么不是正经业务?!我们是手续齐全的正经出版公司!我们还是精神文明企业呢!淮北是我们公司的资深编辑!”
大夫松了口气:“嗨!编辑啊!那长得有个人样儿不就行了吗?你看父母都没说什么!”
周楠尔气得有口难言!淮北觉得自己爸妈倒瞬间来劲了。
她爹满口嚷嚷:“没得说,没得说!我闺女这不是好好儿的?大夫啊!我们家属特别满意!对您特别感激!”
林淮北惊讶地发现昨天还说要砸了大夫办公室的爸爸,这会儿已经迫不及待地给大夫鞠躬了。她摸了摸自己的脸……这么说……爸爸对自己的手术结果还是挺满意的?这是见到爸爸之后,他第一次给她好脸儿。
无奈周楠尔还是不肯放过!
林淮北不知道,周楠尔当时真慌了!
周楠尔这辈子都没这么慌过!他刹那怀疑:我是不是焦虑症又犯了?我怎么有种一个人对抗全世界的感觉?!
晃晃脑袋,再看看床上的病人,周楠尔特别确定:这事儿就不对!
他当时真是急于给自己找个帮手,慌不择路地冲到淮北父母身边儿:“叔叔,阿姨!你们是淮北的爸妈!你们就不觉得女儿不对劲儿吗啊?咱淮北是长这样儿的吗?这不对啊!”
显然让老板嚷嚷慌了的林淮北这会儿已经六神无主。她那时心里特别矛盾:一边儿吧觉得林淮北这胎投得的确是个艰巨模式;一边儿又觉得已知的危险小于未知的危险,如果自己连林淮北都不是了……那……那她该怎么办呢……
林淮北求助地看向妈妈,她发现妈妈只是垂头帮自己整理衣服,她似乎不愿意和周楠尔有哪怕超过一秒钟的眼神对视。
她爸干脆假装没听见,根本不拾这个茬儿。
她爸一把推开了周楠尔:“屁!我闺女啥样我不知道?我闺女就这样!”
周楠尔顿时愣住了!这不是睁眼说瞎话吗?
不信邪的周楠尔一步迈到林淮北眼前,他伸手指到她鼻子跟前儿:“你真是林淮北吗?你自己就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劲儿吗?这可是你的一辈子!我说你怎么就不知道着急呢?”
突如其来的有泪盈盈,林淮北被逼得哭了出来,她下意识地往四周看,但是压根儿没人愿意帮她。林淮北心里没着没落的,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一滴滴热泪掉到被单上,她无助地低声嗫嚅:“我……我不知道……”
对着这个好像邪风刮来的美女,周楠尔就觉得更不对劲了!
她的声音比他记忆中的淮北轻柔很多,软绵绵的好像没有底气;她的手指白皙而修长,捏着被角儿局促的样子给人一种异样的娇怯感!
周楠尔的脑袋里仿佛炸了一个雷:他认识的林淮北从来不是娇怯怯的!她也从来不可怜!这个神态就不对!他认识她三年了,这还能有错?可话到嘴边儿又咽回去了,因为他无法跟没见过淮北日常的医生描述一个女人的神态!他不用说也知道:大夫会说她脑子被撞到了,她想不起来了,她当然怯生生的!
下一瞬间,周老板觉得自己找到了华点!这个女人捏着被单儿的手指头也不对劲儿!她的手指又白又嫩,白得让医院的床单都泛了淡淡的牙黄。这个淮北太白净了!
床上这个自称是淮北的女孩儿,配得上肤若凝脂四个大字!一个人无论做了什么手术,总不能二十天之内把皮也换了吧?
走上一步,握住这双白皙的手,周楠尔全想明白了!
如果一个动物走路像鸭子,叫声也像鸭子,那它就是鸭子!
你看眼前这个活人:她声音不像淮北,她神态不像淮北,她的长相,甚至皮肤也不像淮北,那说明什么?
她!就!不!是!林!淮!北!
周楠尔扭头看着病房里所有人,病房里所有人就跟看个神经病似地看着他。
周楠尔深深呼吸,他掏出手机,果断拨了110。
匆匆赶来的警察同志认真询问了病人的情况。
大夫们理直气壮:“车祸当天非常忙碌,几辆120同时送来了好几波儿病人!病人的身份是负责处理事故现场警官确认的,她被发现的时候,奄奄一息地趴在海边礁石上。虽然人是迷糊的,但是她随身的小包儿里好好地放着她的手机、身份证。”
林淮北身高165CM,病人的身高165CM。
林淮北的血型是AB,病人的血型也是AB。
林淮北的父母闻讯赶来的时候,也确认了病人身份。
林淮北是失忆了,但是她没有智力损伤,在医院治疗期间,她不对自己的身份有异议。
病人因为外力造成颜面损伤,接受了微整形手术,现在还没恢复,她的相貌和以前的照片有区别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最重要的是:林淮北又不是富豪的闺女,又不是身价千万的二代,一个医药费都让老板出的社畜小姑娘儿,谁冒充她啊!
警察同志认真询问了林淮北父母,病人的母亲一直哭,话都说不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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