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对着他坐的人没有动静。
直到他走近,大力拍在薄冀肩膀上,那人才如梦方醒,侧过头来看他。
“想啥呢这么入神?”
薄冀微微一笑:“在想怎么尽可能降低人为因素影响。”
“嗨!”吴景在台面上到处翻找:“你这不就是钻牛角尖儿吗?之前那一组数据也不是不能用,偏离值略大了一点儿,但在误差允许范围之内,老头子看了也不会说什么……我靠~怎么没有,我记得是放这儿的啊?”
暖气很足,吴景又没脱外套,着急上火沁出一脑门汗。
他的桌上各种书、文献层层叠叠垒在一起,没什么特定的顺序,脑子是挺好使的,但归置东西的习惯不太好,记性也不怎么样,翻半天也没找到东西。
“这个?”薄冀递过去几页纸。
“诶对对对!”吴景喜笑颜开,抹去脑门汗珠:“还得是你。”说着又拍拍薄冀肩膀:“别闷实验室了,出去走走,今儿天气不错,阳光特别好。”
实验室环境纯粹,薄冀不想走,但到底还是被同窗生拉硬拽拖到楼下。
北方少雨,或阴或晴。
今天确如吴景所言,天气晴好,碧空如洗。
求是路上,梧桐参天,红色叶片铺了一地,偶尔能见到几片金黄银杏点缀其间,脚踩上去,窸窸窣窣,是秋末冬初特有的声音。碎叶声中,薄冀忽然想起小时候老师辨析错误与误差的区别。
错误,意为不正确,与正确答案及客观事实相反。
而误差,是在方法正确的前提下,测得数值与真实值之间的差异,误差不可避免也无需避免,尽可能减小即可。
但错误必须矫正。
很简单的道理,他却想了一路,抬头已经走到了家门口。
薄永锋不要儿子住宿舍,一收到录取通知书就在学校边上专门买了套公寓,又请保姆照顾他起居,薄冀成年后才开始一个人住。
房子坐北朝南,采光很好。
一进大门,隐隐有音乐声从书房那边传来,音响正在播放歌曲,从他清晨出门一直放到现在。
他没有忘记关。
脱掉大衣和鞋袜,薄冀赤脚步入书房。
熟悉的歌词,一字一句包裹住他。
「なぜこんな离れてても 想いは热く
あなたじゃなくちゃだめなんだろう
想像の中のあなたと くちづけしてた
髪に触れて 指に触れて
今すぐに会いにきて
say that you love me too 」
薄冀不会日语。
但已经能理所应当地把每句歌词的意义在心底默念出来。
天才并非可以不假思索地一下子精通从未接触的领域,但的确学得很快,甚至根本不用刻意去学,他早已背得滚瓜烂熟。
歌曲还在继续,单曲循环着,仿佛永远也不会停。
窗帘半掩,日光明明昧昧,胡桃木色的桌面上放着一只水杯,杯中有水,
它立在光亮中,光线穿透液体,在另一面投下浮动的光影。
那光影流淌得很慢,慢得就像在宇宙里漂浮的尘埃。
薄冀静静倚靠在椅子里,就这么看着它,一直看着它,仿佛还沉浸在刚才的思考中。
然后。
砰——
玻璃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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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歌词翻译如下】
なぜこんな离れてても 想いは热く
「为何如此分离 思念却浓烈」
あなたじゃなくちゃだめなんだろう
「我不能没有你」
想像の中のあなたと くちづけしてた
「我在想像中 与你亲吻」
髪に触れて 指に触れて
「摸你的头发 碰你的手指」
今すぐに会いにきて
「现在请来看我」
say that you love me too
「说你也爱着我」
第15章 15.全心全意
决赛为期七天,第一天报到,第二天开幕式,第三、四天考试,第五和第六天参加学术报告,最后第七天闭幕,宣布考试成绩和颁奖。
薄翼获得国一,入选国家队。
来年三月还需参加两轮集训和选拔,角逐国家代表队队员,如果她要报考岳茂樟班,时间上可能会和预科学习冲突。
不过一切尚未定论,她只需全力以赴。
避免分心,参赛期间,手机由领队老师代为保管。
闭幕式结束,老师将手机交还给薄翼,领队老师特别贴心,提前充好了电,方便孩子们第一时间和家里联系。
开机,各方消息纷至沓来,妈妈的,方佳的、童彧的、还有舅舅一家,每个对话框上面的数字都大得吓人,唯独末尾一个数字一,单薄且醒目,是薄冀在入营第一晚发来的,就两个字——“加油”。
说来真的奇怪,她和薄冀好像只是见面的兄妹,分开就变成对方通讯录里的死人。
对话框里除了这一条寡淡得要死的加油,就只剩最开始系统自动发出的打招呼。
薄翼看了好一会儿,又想了一下,打“不负所望”,发送,然后退出去仔细一条条回复上面的关心问候。
忙完发现多了个小红点,不是新消息,最下面,一条新的好友申请。
没有备注,看头像,号主应该是个男生。
她点了通过。
对方很快发来几条消息,薄翼嘴角翘起弧度。
冷冷的,没有一丝温度。
~~~
三中多香樟,一年到头都苍绿茂盛。
只有篮球场边的一排银杏,黄金叶子飘散满地,显露出几分寒意。
闭幕上午结束,他们下午回到菁城。
薄翼先到家放了行李,然后直接出门去学校,衣服都没换,要不是周女士追出来塞一件外套给她,可能现在她正该在路上冻得发抖。
菁城的冬天,也是很冷的呀。
今天周六,学校不上课,但是校门口已经张贴出报喜的红色大字报——「喜报:热烈祝贺菁城第三中学薄翼同学入选数学奥林匹克国家队 」
也许过几天地方电视台还会来采访她,毕竟她是菁城首位入选国家集训队的学生,到时候街头巷尾的人都会说起她,她又会重新成为小区周围叔叔阿姨们言谈之中的焦点。
不知道那个人小时候是否也是如此呢?
优等生总能收获许多偏爱,门房大叔什么也没问就放她进去了。
肃杀冷硬的寒风,空旷安静的校园。
目之所及,冷冷清清。
唯独一处依旧热火朝天。
篮球场上,童彧短衣短裤,挥汗如雨,往来奔驰。
可薄翼一出现在场边,他立马就注意到了,篮球一扔,大笑着跑过来。
像一条永远热情洋溢的大狗狗。
他想抱她,但身上全是汗,找遍了才在衣服上扒拉出一块干爽的地方勉强把手擦干,去拉她:“老婆,你怎么来啦?”他眉眼弯弯,声音软软,忐忑又期待:“是来看我的吗?”
薄翼避开他的手,说:“分开吧。”
“……啊?”
“我说,”薄翼直视童彧,一字一顿:“我们分手。“
他眼眶瞬间红了,声音颤抖,不敢置信:“为什么……?我…我哪里做得不好吗?我都会改的好不好?老婆你……“
一张聊天截图抵到他面前。
上面有人问:跟女神在一起的感觉怎么样?
童彧回:就那样吧,开始是挺喜欢的,时间久了也就有点淡了。
他知道,他完了。
但还是想垂死挣扎。
他攥紧她的衣角,泣不成声:“不是、不是真的……老婆……我错了,我不该口嗨,我最喜欢你……”
可,又有什么用呢?
~~~
薄翼分手与她考入国家队集训队的消息一起不胫而走,然后迅速被另一个劲爆新闻盖过,童彧把同班一个男生打进了医院,很严重,童彧父母走了许多关系、花了很多钱才让他免于进少管所,但学校的处罚是逃不掉的,本来应该直接开除,又是一番费劲周旋,才硬生生降到留校察看。
童彧回校那天,事情已经过去大半个月。
他手上,脚上都打了石膏,缠绷带,拄着拐杖立在竞赛班门口。
每一个课间,他都过来,移动得很慢,几乎来了站不到两分钟就要走。
薄翼视而不见,不管童彧怎么哭、怎么求、怎么认错都无动于衷。
这天,他依然等在门口,方佳觑着薄翼神色,小心蹭上来:“宝啊,我听说了几件事,关于童彧的,可以说吗?”
“我说不可以你就不说吗?”
方佳长长叹出一口气:“我真的觉得还是告诉你比较好,”她看薄翼没动没说话,继续往下说:“就之前童彧不是天天给你带早饭吗?其实那时候他爸就隐约察觉到他在谈恋爱,直接断了他的零用钱,每天只给餐费,所以那阵子他每天早饭就只有一个最便宜的窝头,一个青春期大高个男生,怎么吃得饱嘛?然后水也不喝饮料了,只给你买,自己只留两瓶买矿泉水的钱……他现在这一身伤也不是被那个男生打的,都是他爸打的……就……那个男的明显是在挑拨离间,你真的要和他分手吗?“
薄翼写字的手停下来,她沉默了很久:“我知道那个人是故意的。”
“知道?!知道还要分手?”
薄翼继续做题:“没办法全心全意爱我,那就滚好了。”
方佳觉得自家小天使的想法有点极端,她斟酌再三,还是说出来:“可是人怎么可能一直全心全意爱一个人呢?总会慢慢趋于平淡吧?”
“无所谓,又不是我去爱,”她声音冷静平淡,略顿之后:“不过有一件事我很后悔。”
“什么?”方佳实在想不出她还会后悔什么。
“后悔之前没有对他好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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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最期待的明天要来了\(≧▽≦)/
第16章 16.过年
薄永锋暴跳如雷,因为今年薄冀不在家里过年,他将这个结果告知与他,不带一丝商量。
他作为父亲的权威被侵蚀、被挑战,他感到儿子在越发脱离他的掌控和预想,而他无可奈何,一点办法也没有,甚至连薄冀什么时候联系上前妻的都不知道。
他只能眼见着儿子在除夕当天,直接从学校飞去菁城。
菁城在南,冬天与北方大有不同,最显著的区别大概就是不下雪反而下雨,隐隐绵绵、丝丝缕缕的寒气往骨子里钻,温度不算低,却冷得要命。
薄冀紧紧大衣,这里比他记忆中还要冷。
地下停车场,周家表弟已经等在那里。
他们幼年见过不止一面,也曾一起玩耍过,他还记得,但不知道这些记忆能在五岁孩童脑中留下多少,再见面是今年国庆,短暂相处,几乎没有过多交流。
活泛的大男孩丝毫不局促,举手大挥,生怕他看不见:“哥,这边!”
他快步走近,打招呼。
周表弟要来接他的行李箱,薄冀拒绝了,自己搬去后面。
坐进副驾时,周表弟问他:“哥你冷吗?我们这虽然不下雪却比北边冷多了,我听北方同学说的。”他打量他的黑色大衣:“你穿一件呢子大衣太不抗冻了吧?冷的话我把空调温度调高点?”
薄冀微笑点头:“谢谢,是有一些,太久没回来了,拿捏不好度,之后我会多穿点的。”
“问题不大,”表弟发动汽车:“帅就完事儿了。”
往年除夕,为了迁就外婆身体,周女士会带着薄翼去舅舅家过年,今年老太太身体终于将养好了一些,想来女儿家里看看,正巧薄翼认定入围岳茂樟班,薄冀也回来了,三喜临门,周舅舅大掌一拍,决定带母亲到妹妹家过年。
舅妈没来,倒不是生分,舅父夫妇一向如此,每年在自己那边过年,家里没人觉得有何不妥,周表弟则轮流去两边,今年在爸爸这边过。
下了高架,路边行道树上张灯结彩,年味十足,小区里扎了许多花灯,点缀在花坛各处,单元楼门口挂两只巨大红灯笼,洋洋喜气。
自家门前,福字、对联早已张贴好,只等他们进去,一起辞旧迎新。
刚一开门,就听见薄翼含含糊糊在喊:“周末,快来择菜!太多了我弄都弄不完!”
“靠,我是陀螺吗?”周末放下钥匙,一面脱羽绒服一面往里走:“是陀螺也让我喘口气行不行?”话虽这么说,人已经自觉去洗手了。
玄关有一处镂空隔断,薄冀脱下大衣挂到上面,转过几步进入客厅。
开了热空调,室内非常暖和,薄翼穿一件白色圆领内搭,露出纤细脖颈,外面罩一件红色薄毛衣开衫,下套浅蓝修身牛仔裤,屈着腿坐在茶几边上择菜。
她的对面有一位瘦弱矮小的老奶奶,正颤巍巍站起来望向这边。
薄冀连忙过去扶住老人家。
他暑假也去看过外婆,那时候她还要再瘦弱些。
印象中,外婆是富态且有活力的小老太太,做什么都动作麻利,退休后也闲不下来,自己伺弄了几块土地,种很多菜,每次去看望她总能带回家几大包。
可他走后不久,外婆就诊断出食道癌,刀口从喉管一路贯穿到腹部,差点没下成手术台,又经过几轮化疗,老太太再也拿不起重物,也吃不下太多东西。
瘦成如今这副皮包骨头的模样。
这些他都未曾亲历,全是周女士告诉他的,很难想象当时她带着年幼的妹妹是怎么熬过来的。
外婆拍拍他的手:“冀狗儿来啦,回来好呀,我们过一个团圆年。”
菁城老一代喜欢喊孙辈狗儿,大约取好养活的寓意。
薄冀扶外婆慢慢坐下:“以后每年我都回来,和外婆一起过年。”
对面薄翼似乎瞥过来一眼,他看去时又只看到她低头认真择菜。
周末洗好手出来,坐到薄翼旁边,看她含着根棒棒糖,去逮她嘴边糖棍。
“哪来的糖?快交出来。”
“哼,”薄翼将糖球咬到一边,面颊鼓出一个圆溜溜的小包:“外婆给的,没你的份!”
“嘿,你……”
厨房里,周家兄妹齐上阵,见配菜迟迟没来,周女士着急大喊:“胡萝卜好了没有?要烧了!”
“马上马上!”
表兄妹二人不再玩闹,专心择菜,薄冀与外婆也加入进去。
很快,一顿丰盛的年夜饭摆上桌,外婆居上位,周女士和周舅父带着各自儿子分居两边,薄翼是家中老幺,缀在末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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