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物终有其时——树蘑菇

　　《万物终有其时》

　　作者：树蘑菇

　　简介：

　　红龙回到了即将毁灭的世界。

　　《龙与剑》系列第三部 ，也是最后一部，故事到此就全部完结啦。

　　这是《雷娅的屠龙之旅》后一百年左右发生的故事。雷娅协助王城拯救面临灭顶之灾的人类，在这个过程中，她遇到了自己的老朋友。

　　会有少量感情成分，但是清水，不影响剧情的主线。

第1章 序章：学者的遗言

　　我现在坐着的位置正位于卡尔迪亚宫殿的正门之前。宫殿修建在山上，谒见国王者必须登上近两百级的石阶，才能到达这一处宽阔的平台。我的腿脚早已不如年轻时灵便，平日里不知道抱怨这设计多少次，如今却觉得它大有用处。他们为我在平台边缘准备了一张书桌，一把椅子。坐在这个位置上，我甚至不用起身，就能看清台阶下四通八达的街道。举目远望，连山景以及海面上的船帆都能一览无余。我对这里的视野很满意，即便我老眼昏花，视物不清，能在一生之中拥有一次国王般的体验，也未尝不是一件乐事。

　　以往这里总有卫兵把守，现在却是空无一人。树上的夜枭发出低低的鸣叫声，一切都很平静，几乎看不出灾难将要来临。但是只要闭上双眼，集中精力，我就能听见脚下的土地在活动，就像一头即将苏醒的巨兽。我的助手杰森说，卡尔迪亚旧城区中的街道已经裂得像被砸开的蛋壳一般，魔兽钻出了那些较深的缝隙，在城市中大肆破坏。法师们坚信他们的预测准确无误——卡尔迪亚，这座美丽而富饶的古城，将成为末日最初的牺牲品之一。大规模的地裂将发生在今夜十一点到第二天的黎明之间，届时整个主城区都将落入地底。我年轻时一直以留在卡尔迪亚工作为幸，她位置优越，气候宜人，没想到却首先遭逢了厄运。但我并不后悔，我已经度过了漫长而充实的一生，而今我的死亡也不会毫无意义。

　　我出生于458年，到现在已经度过了八十七个春秋。老迈不堪，疾病缠身，难以和他人一道长途跋涉，离境避难。年轻的国王知道这一点，但他也不希望我留下来。他和自己的父亲一样仁慈，只是还欠缺些决断力。他让杰森他们来劝我，甚至想要让人抬着我离开，我只能如实地袒露了自己的心愿。我从年幼时便热爱这世间的种种奥秘，只可惜缺乏使用魔法的天赋，所以只能选择成为一名学者。对我而言，能作为末日的观测者死去，是再好不过的结局。他们最终还是顺从了我的想法，给我准备了这张桌子、食物和饮料，以及一只雾鸦。地裂来临时，我会详尽地记录自己看见的一切。这只魔法变成的鸟会带走这张纸，把上面的内容分享给国王、艾厄尼奥斯的女王，以及七塔的法师们，我衷心地希望这些信息有些价值，能帮助他们拯救其他地方的人。

　　一切还很平静。我喝起了葡萄酒，慢慢地摇晃着杯子，只为了给自己找点事做。他们给我留下了充足的吃喝，对一个将死之人而言，这些东西实在是过于丰盛了。或许他们认为我仍有机会幸存，毕竟这卡尔迪亚宫殿十分坚固，经历过多次地震依然屹立不倒。我必须承认，事到如今我心里也在隐隐期盼着奇迹。一个人待着空荡荡的城市中，静静地等待死亡降临，实在是一种说不出的煎熬。我压抑着焦躁的情绪，把酒杯放在了桌面的另一角上。想到打翻红酒毁掉了这张纸的后果，我勉强笑了一声。脑中的思绪不受控制，渐渐地发散了开来。我想起了阔别已久的故乡，父母、友人，还有早逝的贝丝。考察队中的幸存者不愿意透露细节，我只能猜测她在地底有着怎样可怕的经历。到了现在这个岁数，我依然后悔当年没有和她同去，没能在那一刻陪在她身旁。我不介意把这件事写下来告诉别人，这是我人生中最大的遗憾。

　　台阶下传来了某种异样的声音。那既不是风声，也不是鸟叫，而像某种落入了陷阱的动物发出的喘息。我站起身来，看见大约五十级台阶下躺着一只黑乎乎的野兽。从它的口鼻部来判断，这是一只山狼。魔兽行为异常正是地裂来临的征兆之一，它来到这里并不奇怪，只是我心里还没有做好准备。我赶忙从口袋里摸出那把锋利的小刀，它是我特意为了今夜准备的。用它对付山狼是痴心妄想，但或许可以使我摆脱被活活吃掉的命运。山狼并没有爬上台阶，只是仰着头看着我。它像是受了伤或是生了重病，下半身几乎不能活动，只能在地面上挣扎。我判断它没有攻击我的能力，于是慢慢放下了小刀。看着它那副可怜的模样，我心里几乎产生了一种近似怜悯的感情。

　　“你为什么要到这里来？”我问它，自己也明白这是个可笑的问题。

　　那魔兽不断地发出哀嚎，用爪子抓挠地砖。我终于忍耐不住，起身走下了几级台阶，想靠近观察它的情况。接下来发生了一件匪夷所思的事情，山狼看着我，淌着鲜血的口鼻发出了人类的声音。它清清楚楚地叫了一声：“查拉兰布斯。”

　　我吓得逃回了书桌旁。要不是山狼还在用那意味深长的眼神盯着我，我还以为自己刚才出现了幻觉。为什么魔兽会说话，为什么它的声音听上去如此熟悉？我全部的知识都不足以解释这一现象。过了一阵子，理智渐渐地回到了我的头脑中，我想到了一种可怕的假设——学术界一直有种说法，认为魔兽其实是历史上落入地底的生物转化而成的，有一部分魔兽正是以前死在深渊中的人类。

　　“你是贝丝吗？”我大声问。“你是518年大裂谷考察队的成员，贝丝·法尔科吗？”

　　“查拉兰布斯。”山狼重复了一遍，语气和刚才一模一样。我又问了好些问题，可是它一概如此回答。它似乎没有思考能力，交流起来就像鹦鹉学舌一般。很难相信它就是当年活泼而博学的贝丝。我认为更合适的假说是贝丝的一部分意识——或者说是她的残渣——附着在了这动物身上。可是如果是这样，它为什么要千里迢迢地来这里见我呢？我朝它走去，想要提取一些毛发或是身体组织，让雾鸦一起带走，可就在这个时候，地裂降临到了卡尔迪亚。

　　我只能回到桌旁奋笔疾书，简单地描述自己看到的一切。七塔的预测完全正确，在我写下这段话的时间里，地面上出现了一条极长的裂痕，从海港一直蔓延到西边的旧城区，目测至少有一千五百码以上的距离。我的脚下在震动，土地发出的响声现在震耳欲聋，仿佛有无数巨岩化作的怪兽正在地下交战厮杀。这声响几乎与裂痕同步出现，因此普通人恐怕无法以它为避难的信号。等他们听到这声音时，就算是骑马也很难再逃脱地裂的范围。空气漂浮着绿色的荧光，证明这整一片区域都在迅速地幽地化。如果法师们想要采取措施，他们必须及时调整自己的符文，不然魔法难以发挥既定的效果。

　　众神保佑，就在我的面前，大地沿着那条长长的痕迹裂开了。裂痕化作的沟壑将卡尔迪亚城像当年的埃尔顿和埃尔拉一样分成了两半。它在不断地往外扩大，毁去了建筑群的地基，令它们轰然倒塌。烟尘遮蔽了我的视线，我盼望那落入谷中的数不清的砖块和木头能将它填满，可那是不可能的。大地已经饿了太久，它正津津有味地品尝着将我们引以为傲的城市，而且它还远远没有吃饱。我感到自己写下的内容就像一位蹩脚吟游诗人的作品，可这确实就是我的想法。从地质学上分析，卡尔迪亚不该先于其他北境城市遭到毁灭，这证明灾难的出现没有任何内在规律可言。我不知道七塔所说的，涉及大陆全境的广域地裂发生时会是怎样一副情景，我也不会知道了。在我喝下这杯酒的时候，卡尔迪亚宫殿已经变得面目全非，那道裂痕已经蔓延到了平台上，随时可能会将我一并带走。我盯着那头躺在破碎石阶上的山狼，虽然不知道它究竟是不是原来的贝丝，但还是将心中的悔恨告诉了它。一说出这件事，我登时感觉轻松了不少，死亡似乎也显得没有那么可怕了。它似乎听懂了我的话，轻轻地压低了自己的脑袋，发出一声低低的吼声，随即那道裂痕将它与石阶的碎片一道吞没了。

　　该让雾鸦走了。不知道此刻卡尔迪亚人来不来得及登上亘古山，我只能向卡萝丝祈祷，希望我的国王能带领臣民逃过这场灾难。希望我的助手杰森能够幸存，希望他以后撰写实验报告时，不要像我现在这样词不达意。众神啊，原谅可悲的人类吧。我们驱逐了恶龙，占领了整个世界，却不知自己就生活在怪物的齿隙。

第2章 红龙归来

　　——旧历 545 年的记录——

　　威罗茜宫高耸入云的露台上，七塔的首席法师科瑞恩，以及艾厄尼奥斯的女王希伦娜正肩并肩站立着，眺望着远处的夜空，他们已经等候了将近一个小时。

　　科瑞恩看见女王披着半透明纱衣的肩膀正轻微地发着抖。这座露台是在534年的宫变后用魔法建造的，希伦娜对高处的景致情有独钟，特意请法师们在修复宫殿时增加了这一处设施。风景自然是美的，只可惜待在这里必须忍受凛冽的寒风，更何况王城上空比其他地方更为潮湿。这里的云层饱含水分，焦土战争中法师们为了防止恶龙烧城，召来雨云将城市包裹了起来。他们做得太过火了——这些雨云驱之不散，从那时起就一直盘旋在天上，为王城带来一场又一场的大雨。

　　“到下面去等吧，殿下，没必要在这里吹风。”听着云海发出的隐隐涛声，科瑞恩终于忍不住开了口。“她一现身我就通知您。”

　　“谢谢你，科瑞恩师傅。”希伦娜平静地说。“我并不觉得冷。”

　　如果她提出来，他随时都能用法师为她取暖，但她这么说即是拒绝。女王个性刚强，从不允许自己示弱。艾厄尼奥斯王室早已衰微，但她确实是伟大先王的血脉。科瑞恩深知这一点，所以他甘愿向她效忠。七塔中有人背后嘲笑他一把年纪去当小女王的奴仆，但是他从未把这些话放在心上。这些人早已背弃了救世的誓言，他们不明白末日来临之际，拥有一位能够凝聚人心的王意味着什么。

　　“或许她爽约了。”法师耐心地说。他害怕希伦娜冻出病来，每到这时候，他就觉得自己简直像这女孩的祖父。

　　“不会的，龙不会违背自己的承诺，她一次也没有让我失望过。”希伦娜严肃地说。

　　提到这位旧友，她的眼睛里露出了光彩。科瑞恩十分理解女王的心情，也知道她为什么在这时候急于见到雷娅。宫变前夜，正是那头红龙将被银手将军囚禁的希伦娜从高塔上救了出来。科瑞恩当时为将军服务，所以他也在现场。他亲眼看着少女翻出了窗户，骑在红龙背上逃进了夜空。奈尔——将军最忠实的手下——非让他到窗口去使用束缚魔法，他也不情愿地那样做了。但无论是魔力构成的光带，还是卫兵们射出的羽箭，都没能挨近那红龙的身体，它的动作灵活得不可思议。科瑞恩遥望着夜幕中的龙影，那是他第一次见到龙，也是第一次发现龙是那样美丽而优雅的生物。也就是在那时候，他坚信银手将军将要失势。

　　“她来了！”希伦娜突然说。

　　天边出现了一颗赤红色的星星。火光一闪，红龙瞬息而至。科瑞恩还没来得及看清鳞甲上流动的光彩，它就低下脑袋，变成了人形。科瑞恩不得不承认，作为人类的雷娅外貌远不如龙形那般叫人印象深刻。她个头不高，身穿老旧的皮甲，乍一看比女王还要年幼。只有那头火焰般的长发，以及那双饱经风霜、见识多广的眼睛，能让人将她和龙裔联系在一起。

　　雷娅走向女王，上下打量着她。

　　“你好呀，希伦娜。”

　　她的声音略显低沉，和年轻的外表有些不匹配。

　　“你长大了，我们上次见面是什么时候？”

　　“那是在五年前的春天。”女王庄重地说。“欢迎你回来，我的好友。”

　　她们双手交握，过了一会儿，女王忽然一把抱住了雷娅，雷娅也亲热地拍打着她的脊背。这个拥抱没有持续多久，但是两人分开时，希伦娜的眼睛里依旧全是笑意。

　　“容我向你介绍，这位是七塔的首席法师科瑞恩师傅，他现在也兼任我的宫廷咨询。”

　　“你好。”雷娅颇有礼貌地说，目光停留在科瑞恩那绣着伦伯兰之叶的长袍上。她对法师心存戒备也是难免的——法师和龙裔是多年来的死敌，科瑞恩依照希伦娜的命令约束七塔，绝不和世上仅剩的龙作对，但他也管不了其他地方的法师。但他能看出雷娅的眼里没有恐惧或是憎恨，她只是想知道他为什么在这里。

　　“说到宫廷咨询，巴克利呢？我还以为他也会来接我呢。”雷娅转向希伦娜。

　　“他老了，不能在这又冷又湿的地方久留。”女王微笑着说。“他让我向你问好。”

　　雷娅有些不好意思似的低下了脑袋。

　　“我记错了时间，先前待的那个世界搞得我脑子晕晕乎乎的。那里到处是岔路幻象，像一个巨大的迷宫。我想去找一个失散的同族，但无论怎么努力，都只能看见他映在水面上的倒影，最后只能放弃。”

　　红龙雷娅在连接各个世界的天空之间旅行，好几年才会回来一次，但她是唯一会回到这个世界上的龙。

　　“我也想见识一下那样的世界。”希伦娜用叹息般的声音说。

　　雷娅脸上的笑容逐渐消失了。

　　“你在信上说的……”

　　女王和科瑞恩交换了一下眼色。

　　“这就是为什么今天我特意请科瑞恩师傅一起来见你。末日就要来临了，地裂出现在艾厄尼奥斯，甚至还出现在了世界的边缘地带，到处都传来了报告。你或许已经听说了埃尔拉发生的惨剧，但那只是冰山一角。就在前天，西边的卡尔迪亚王国也完全被摧毁了。据说国王带着民众逃进了亘古山，但是我们一直没有和他们联络上。”

　　“卡尔迪亚……卡尔迪亚。”雷娅沉浸在过去的回忆中。“我有个朋友去了那边生活，但那已经是一百年前的事了。”

　　她叹了口气，摇了摇头。

　　“根据七塔的预测，最多不超过两年，地裂就会毁灭整片大陆，可供人类生存的土地将减少九成。那时恐怕只有躲在亘古山或是不焚山的高峰上，才能逃过这场灾难。”科瑞恩说。“但还有一个前提，那就是不能变成魔兽的食粮。”

　　“我知道这很艰难，但是就这么办吧。”雷娅皱着眉头望着他。“我很遗憾，希伦娜，但是我必须和你说清楚，我不支持你在信上说的那个主意。你们都知道贝拉特的结局，那样的魔法不可能带来救赎。”

　　她口中的魔法正是科瑞恩等人毕生的研究目标——通过创生仪式，使人类获得龙裔的能力。这件事从理论上是完全可行的，因为人与龙本来就出于同源，因此可以使用某种法术打破两个物种间的屏障。如果人类能像雷娅一样化身为龙，便也有希望突破天之壁，逃离被大地吸收的命运。

　　“将军之死是一场意外，他太过心急了，本来不会有那样的结果。"科瑞恩有点尴尬地说。

　　“我可不这么认为。仪式失败后，我是第一个赶到现场的人，你们可没有见到他变成了怎样丑恶的东西，吃掉了多少自己的部下，最后面对真火却还是不堪一击。”雷娅的声音带着一丝冷淡。“以我的经验来看，所谓的创生之道从来没有完成过一件好事，还会赔上大量无辜者的鲜血。”

　　希伦娜轻叹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