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高怡都没想到景安之能狂到这份地步。
景川眯眼欣赏天花板,他亏欠儿子太多了,如今只是纵容儿子教训一个无足轻重的商人,他自然不会插手。
看景川这几年在商界异军突起,手腕干脆,许多被他抢了利益的人都在暗地里咒这个北方来的赘婿没有后代,断子绝孙,听闻他要把生意做到莓城,许多名流也存了观望的意思。结果却令众人大跌眼镜,人家相隔多年的儿子重新出现,直接给送上一份下马威,怕是再过十年,这位景少爷与其父相比是只强不差!
景安之淡淡开口,一字一句敲打在佘凉心上:“回去转告佘同,姜喑是我未婚妻,别再招惹她,不然我豁出这条命,也会和他鱼死网破。”
警告说完,他顺势逐客:“听闻佘总祖籍南方,恐怕吃我们北方的粗粮不合口味,我来的时候见到厅外夜景不错,佘总可以先行一步赏月。”
一句话,敬告了在场所有人。
首先,他已把姜喑作为了未婚妻,其余藏着小心思想把亲近的适龄女生介绍给他的,都断了这心思。
其次,他景安之不大度,睚眦必报,佘同光是恐吓了他一次,他老爹就在人前丢脸丢到这步,可想而知若是真惹上他,这个疯子又有什么不要命的举动!
景安之正正衣服,转头当着众人的面直接把姜喑抱到怀里,夹了一个酒酿丸子,低声带着歉意哄她:“你委屈了。”
姜喑摇摇头,突然叫住了满脸尴尬准备离席的佘凉。
连景川心里都开始发怵这对祖宗聚在一起能整出什么幺蛾子,只有景安之在背后护着她,含着威胁睨在佘凉。
“叔叔刚才说略备薄礼指的是什么啊?”
佘凉一懵,随即内心狂喜,意识到此事还有转机。
景川和高怡也是蹙眉,没想到堂堂姜甄的女儿竟会在大庭广众之下索要礼品,两人不由开始打量“儿媳”的眼光。
佘凉急忙翻礼品盒,说道:“是我托云贵那边的朋友打造的一副玉脂手镯。”
话还没说完,就被姜喑打断,语不惊人死不休地吐露了自己真实目的:“别别别,佘叔叔,虽然你家孩子欺负了我,但应该也就是嘴上说说,我相信佘叔叔的家教。您要是真想向我道歉,也别准备这么贵重的礼品,我之前在一中上学,听说叔叔刚为佘少成年配置了一辆跑车,不如您就把那辆跑车留给我和安之吧,权当您的一番心意,我们做小辈的也就厚着脸皮收下了。”
在场众人闻言皆是一顿。
景安之低头,嘴角抑制不住往上扬,姜喑还真是把余虞上课弘扬的“有便宜不占王八蛋”精神实践了个淋漓尽致!
景川喝了口茶,憋着一种表情显然很难受。
不少老狐狸都被这小姑娘敲诈的手段叹服,心中畅快嘲笑,佘凉这次算是在小辈这栽了个彻底。
佘凉脸上青一阵白一阵,抬头,姜喑瞪着两颗水灵灵的无辜大眼睛,面色如常,似乎还有些愚嫩。
姜喑这话的目的分明是让佘凉送她一脸新的跑车。
自家儿子那辆奥迪,他亲自托了内部价都是五十万,饶是他家底丰厚,这一笔讹得他也绝对肉疼!
关键姜喑的表现,根本就没给他拒绝的余地。
佘凉彻底维持不住脸上的假笑,抛下一句“明天就给景少和姜小姐送上门”,面色阴沉径直离开宴席。
第34章 Jing Anzhi
吃掉最后一口土豆泥,那些和景安之素不相识的人都接连告辞,偌大的餐厅转眼就只剩下四个人。
“安之,陪我去天台吸根烟。”
景川叫出景安之,高怡则走向姜喑,景安之猜不透景川打的什么算盘,只是眼神警告。
“没事,我向你保证,高姨只是和小喑聊会天。”
姜喑踮起脚揉揉景安之头发:“没事的,我OK。”。
父子两人直上天台。
这座酒店其实是坐落在半山腰上,山名无常,一是对应山上天气变化莫测,二是寓意人世无常,转瞬即逝。
天台是个陡坡,推开门后秋风瑟瑟钻入怀中,中间有块石匾,上面不知是哪位文人留下的墨宝,书七个大字:却道天凉好个秋。
景安之硬软笔书法都学过,并且精通,一看就能看出这匾上笔记遒劲奔放,有些柳骨气韵。
他自顾自给烟打上火,也没去顾及景川,迎着风眺望远方,半座莓城尽收眼底,天色将晚,这座小城已然灯火辉煌起来。
“景川,我的底细你已经查了差不多吧。”
景川也点上烟,闻言没狡辩:“但我还是想不通你怎么会和霍家大少处成莫逆之交?”
景安之冷笑:“你们上流圈子会信‘莫逆之交’这个说法?”
“看来和我想的差不多,他是看重了你的IP价值。”
“查的够仔细啊,景川。Jazz这个身份,连单虹都不知道。”
景川没再提这个话题,他知道自己的儿子已经今非昔比,这几年接触到许多新颖的理念,他也逐渐意识到自己当年和单虹一味赌气,给年幼的安之造成了多大心理负担。这也是景川在和高怡结婚前,特地去医院做了结扎,坚决不要第二个孩子的原因。
他抬头望天,半山腰的云时起时落,隐约能察觉到仙人踪影,揉揉眼再去分辨,原来不过是一阵流风。
景川轻声道:“佘凉是做重工业生意的,草根出身,在这块也算个人物,当然了那点资产和咱家没法比。”
景安之首先纠正了他一个错误:“是你家,不是我家。”
随后依旧不屑一顾:“我管他多少资产,打了就是打了,一个缺乏进取心的中年商人,一个精虫上脑的废物纨绔,他们敢和我玩命?”
景川摸摸额头,劝他:“安之,总不能好勇斗狠一辈子。”
“轮不到你跟我说教。”
看出景安之心中有怨气不想理他,景川只能硬找话聊天,突然就洒脱一笑:“姜喑这小姑娘看着漂亮单纯,下手宰的佘凉这一刀可不轻。”
听到景川说姜喑,景安之的冷峻面容一下就柔和许多,想起自家腹黑夫人的举动,眼里也忍不住笑意,空手套白狼套出一辆五十万的跑车,这钱来得可比景安之写作快得多。
“但是……”话锋一转,景川气场有些变化,盯住景安之有几分凝重:“你了解姜喑的家庭吗?”
自家儿子是初恋,又是认死一个人的偏执性格,这才是景川和单虹担心的,毕竟,姜喑的履历实在不算漂亮。
景安之微笑敛淡,他知道这一天迟早会来。
只是他没想到开口的竟然不是单虹,而是景川。
“你想说的,无非就是姜喑弟弟试图霸凌单虹学校的一个小女孩未遂,刚好姜喑又被安排转学,你们怕这是个局,以我和姜喑的关系威胁单虹,从而还姜炀自由。”
这下轮到景川骇然了:“你都知道?!”
景安之坦白:“我也是最近才知道的。”
就在剧本杀结束那天,林逢绪留下景安之说了些密语,其实不过是他横竖看景安之终于看顺眼了一点,便和他吐露了实情,留给他做选择。
毕竟天下哪对情侣也不想互相隐瞒,尤其景安之和姜喑这样的爱,更是如此。
既然景安之心里有底,景川也索性摊牌问道:“你怎么打算的?”
景安之回答得很坚决,却是他深思熟虑后的答案:“她是她,她的家庭是她的家庭,我不认为这两者应该混在一起。”
“可是姜喑家庭做的真的很过分,哪怕她想脱离,姜家在榨干她最后的的价值之前会放人吗?”
听到景川一向平和的语气中罕见带了怒气,景安之也感到事情不对:“什么意思?”
“我这里有一些照片。”
“无论是安之爸爸,还是他妈妈,乃至于我,都认为姜家不会轻易放过你这根最后的救命稻草。”
平行时间,高怡喝了口茶,语气淡漠,景川和单虹都不愿做拆散他们的恶人,只能她一个外人当刽子手。
姜喑颤抖着手划过屏幕,一张张残忍乃至血腥的照片映入眼帘,一次又一次地提醒她血脉的肮脏,重重沉击在她的心灵上。
她极少慌张成这个样子,哪怕是当年被佘同强迫,千钧一发之际她都能维持最后的平静,但此时此刻却咬着下唇直至浸满血珠。
风流肆意的过去,她不在乎,景安之也不在乎。但浊臭封闭的原生家庭,她不敢赌。
她知他恶事做尽,却内里良知滚烫,最看不惯无缘无故的恃强凌弱,也自有一套原则与是非观。
姜炀的行为是把景安之的原则踩在泥里践踏。
第一张照片,是女孩吓得煞白的脸孔。
第二张照片,是一拥而上的暴行。
第三张照片,是姜炀狰狞的笑容。
第四张照片,是有人破门而出,眼中止不住的仇火。
……
照片同时呈现在景安之和姜喑眼前。
景安之失了神,而姜喑试图拿起水杯让自己冷静一下,但手剧烈颤动不受控制,稍一倾斜,茶水便洒在牛仔裤上,陶瓷破碎。
高怡没想到姜喑反应这么剧烈,见她还在狠狠撕咬着下唇,血流进嘴里浑然不觉,连忙抽了两张纸凑上前帮她擦。
“啊!”
姜喑很抗拒,突然大吼一声推开高怡,手机掉在座椅上,她痛苦地闭上眼,低头胡乱撕扯长发,试图将这个噩耗从现实的梦境中抽离。
景安之手中的烟落在裤子上烫出一个洞,他一动不动,苍白得好像风干的雕塑。
“所以……”
姜喑用了不知多长时间消化这条信息,最后沙哑开口问询:“姜炀犯下的根本不是霸凌,而是性.侵未遂,是无可争辩的犯罪,对吗?”
高怡不答,只是叹气。
而更令姜喑崩溃的,远非如此。
因为她认出了,照片里,在那个无辜的中学小姑娘即将被姜炀等人侵犯时,破门而入的那个狰狞男生,正是她和景安之救助过的——祁寒。
那小姑娘的身份自然不言而喻。
因为经历阴影罹患抑郁症,只得借安眠药入睡的祁寒妹妹,朱槐。
天意弄人?还是因果使然?
自己举手之劳救助了蒙受霸凌的孩子祁寒,原以为行了善事一桩,却不曾想自己背后家庭犯下的害,十恶不赦。
姜炀铸成大错,年少顽劣决不能成为说辞,而姜甄和杨俊迎一味纵容溺爱,徇私枉法,更令姜喑心寒。
活在一个不明是非的家庭下,难怪人人喊打。
她自己尚且无法和解,遑论景安之,更遑论他背后的景川与单虹?
“你叔叔的意思呢,你们如果是谈恋爱,无论安之动没动心,他都不干预,毕竟这几年安之过的太苦了,和你在一起后,他整个人都情绪和状态都变好了起来,他们对你很感激。”
姜喑听懂弦外之音,她现在很累,举止也算不上礼貌,打断高怡:“高姨,不用铺垫。”
高怡知道姜喑很聪明,再不切入正题就适得其反了。
“但安之对待你们的感情,比我们想象中更要认真。你叔叔说他是一个绝不轻易承诺的人,但他今天却在公共场合宣布了你是他的未婚妻,爱情应当是浪漫而美好的,但换作婚姻,就需要多一些权衡——所以,我们希望你们两个可以冷静一段时间,认真想一想你们的未来。”
高怡作为大家闺秀,讲起话来滴水不漏,姜喑也听得通透。
“明白了……”
“我明白了。”她突然觉得喉咙剧痛,像被一千根针同时刺破,血淋淋的割裂感令精神都为之恍惚。
她少时贪恋轻浮花丛,如今绚丽过后,刚刚触摸爱绽发的果实,就被一只害虫啄得腐坏。
短暂而致命的甜蜜,像伊甸园的禁果,欢愉之后,要结束了吗?
景安之死死盯住景川:“你想让我们分手?”
“安之,哪怕你们不分手,你们总要冷静下来考虑考虑,姜喑的家庭,你的过去,你们的未来。”
“你少他妈给我扯这些!”
景安之眼睛瞪得通红,里面既有自己对姜炀的恨之入骨,也有对祁寒的莫名愧疚,还有对姜喑的担心与心疼。
“景川,你知道姜喑看到这些照片会难受成什么样子吗,为什么不事先告诉我?”
景川:“事先告诉你,你还会赴宴?”
“从小到大一直都是这样!”景安之突然暴怒,猛踢一脚石碑,整个人陷入歇斯底里的失控。
他压抑多年的苦痛好像被打开了闸关,一泄而出。
“小时候你跟单虹打架,砸得家稀巴烂,爷爷奶奶在那哭,没人跟我解释为什么!”
“后来你说单虹太强势,出去找了那个女人,我问你为什么,你说小孩子不用知道,然后抛妻弃子不辞而别!”
“我浑成这副烂样儿拜谁所赐?单虹只会发泄情绪,你只会附和,我生下来就是欠你们的吗?”
“现在连姜喑你们都要抢走,我连事先商量的资格都没有。景川,你从小到大又把我当什么?”
“安之!”景川痛苦出声。
他没回话,匆忙向楼下走去,那背景决绝到一眨眼就只余残影,决绝到景川忽而觉得自己大错特错了。
第35章 Jiang Yin
刚下过雨的路上泥泞遍布,树与枝桠摇摇欲坠,姜喑散着长发,面色苍白,眼泪斑驳了精致的妆容,闭眼走几步又不甘地睁开眼向后望,却总没等到心中那个人出现,由难过慢慢发酵成绝望。
心好似被剜了一块,称不上剧痛,却高悬在身体内剧烈跳动,酸楚难忍,又无法解脱,挣扎只是隔靴搔痒。
旁边走过一个母亲,带着自己的小女儿。姜喑与她们冷漠地擦肩而过,那小女孩眨了眨眼,又回头软糯糯道:“姐姐,你的包没拉上。”
姜喑慌乱看了一眼,迷迷糊糊道:“噢,好,谢谢。”
母亲望了她一眼,牵起女儿手,脚下速度加快。
寻常的一幕却犹如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让强忍着泪意的姜喑彻底崩散,牙齿再次咬破下唇,修长的美甲狠狠掐进掌心,红色血液从不同的方位喷涌,与之相伴而行的还有透明色的眼中喷泉。
走到一级台阶处,姜喑一下没站稳,跌落在路旁,路灯的柔和光辉照得她影子长长长。
那么骄傲的女孩儿,就活生生被剐净了骨与灵,留下一副空空如也的血肉。
她给自己下最后的通牒,倒数十秒,倒数十秒如果他出现。
如果他出现……
默数到一,她不肯睁眼,用力翕动鼻子,却没闻到他身上熟悉的粉花酢浆草。
睁开眼,秋风具象化地在空中玩弄秋枫,但长街依然凄清而空荡,梦中的少年没有站在身边微笑,他好像真的只存在于梦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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