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身为玄门中人,天地大道是首明之义,逆死回生?省省吧!傻子才会去信那个!
能逆的,都是不会死的,死了,还逆个头呀?!
袁开山用脚趾头想,也知道自己哥哥回头想过味儿来,会让自家做什么荒唐事,为不与长兄翻脸纠缠,还是,先撤吧!
袁开山带着胡九,卷了球球,撒丫子连夜逃似的离了青城,旁的也罢了,独球球的小藤球、小衣服、小被子和小窝窝那是顶了一大包,活似逃难一般。
三爷往蜀中来非是访友,亦非有事,乃不过闲游,反正有球球在,到不愁他老人家不来寻。
故,袁开山也就干脆把人带往自家未婚妻的故里,檀溪镇。
不错,这位二货虽是玄门弟子,可却不是个正经向道的,他幼定檀溪镇上香木商刘家之女,此次是回家完婚的。
檀溪镇离青城不过数十里,是座山中小镇,因此镇之民多以制檀香贩卖为生,连绕镇溪水也染上了檀香气,故名,檀溪镇。
檀溪镇倚山而建,山不高,却终年雾锁云绕,山中有株千年古茶树,所产野茶量虽少,但却茶汤色金黄,形似莲叶,有解郁去烦之功,被有心僧人建寺供奉,所产之茶制为佛茶,专供参禅施主以用。
因野山无名,寺名金华,故,镇上居民也叫此山金华山。
袁开山的准岳家是香木商,刘家家主刘进文,是个有名的“铁算盘”,出了名的小气,却还算得为人正派,至少不算是恶人。
别看这“不算恶人”的评价虽嫌差强人意,可在这世道,能做到这四字已然是不易。
故,袁开山对这岳家,还是极满意的。
刘进文在镇上出名,不是因小气,而是他,惧内!
刘进文娶妻张氏,张氐娘家是开铁匠铺子的,张氏本人亦是个抡得动铁锤,打得了菜刀的。
张氏同刘进文是患难夫妻,二人相扶才把生意做成今日模样,能成檀溪首曲一指的香木商,没张氏助力,刘进文办不到。
因此刘进文极重其妻,就连旁人赠美为妾也不肯收,日久天长,刘进文便予那大唐名臣房玄龄一般,惧内之名广传。
就连其母刘老夫人因张氏仅育一女,哭请其子刘进文纳妾留后,也为其所拒,虽也人言二人恩爱,但因老夫人此后病故,也有言其不孝者。
甭管怎样,那刘女玉兰是刘家掌珠没跑,故,这没过门的姑爷来此,自是阖府欢迎。
因胡九所化形貌并不出众,又是大包小裹丫鬟打扮,且还抱着只一看就是养得极娇贵的“猫”,若非袁开山特意嘱咐,几乎给打发到下人房。
也亏得袁开山知机,否则胡九非招些“好朋友”在刘家玩上一圈,真真是人眼看“狐”低。
不过,胡九也没郁闷多久,她进刘家不到半刻钟,就脸色大变打包球球夺门要跑,却被袁开山带群娘子军堵在门口,涎皮赖脸的求告:
“姑奶奶,想来您是看出来了,帮帮忙,救救我岳父大人一家吧!”
“姓袁的,你这光腚挨刀货!你家的事姑奶奶插一手还没洗净泥,你还来?这次更邪,你想要我老命是吧?!告诉你,没门!
别说门,窗户也没有!三爷救下你,你恩将仇报,不是好人。”
胡九气得都快炸毛漏出尾巴来,她怀里的球球也嘟了小嘴,肉乎乎小毛脸上尽是恼意,小爪爪轻扬,尖尖指甲也弹了出来。
袁开山也唯有陪笑哈腰,没法子,这件事他的确理亏,人家帮他刚料理完长兄家的事,转头又骗人帮他岳家,坑人,也没这个坑法。
何况方才进门,因他没吩咐明白,几乎把人家打发到下人房去,这般慢待还强人相助,若非事急,他也不好意思这么干。
领头堵人的年约四十来岁的蓝衣妇人,上前一步,语声爽俐:
“姑娘,得罪了!不是我刘家不知羞不要脸面,明明方才慢待姑娘,却还强人所难硬要人帮忙,实在是老妇就这一女,不得不如此。”
“不得不?夫人若非太过要强,连长辈名下也要一争短长,又何来今日之事?对不住,我帮不了。”
胡九不觉挑眉冷笑,她不讨厌妒妇,也不讨厌要强的女人,可是独独对不敬尊长者极厌。
你可以同夫君白首不相离,也可以一生一世一双人,这些都没错。
但,于长者面前言词和缓些不行么?自恃其强,争胜嚣张,连自家婆母都能被气得受辱不过悬梁,你就再是能帮夫又如何?
没错,胡九与其说是被吓得走人,不如说是被气走的。
人常言,万物有灵,这房子也会生灵,它能告诉每一个走进这房中的人,这里曾经发生过什么。
刘进文与其妻张氏鹣鲽情深不假,可那是在其母刘老夫人过世前,老夫人是个和善的老妇人,从不与人争强,张氏进门便放权,初时相处到也无事。
然,张氏争强,在身怀六甲时犹掌生意不放,一时不查小产,流去一男胎,这事老夫人也未见怪。
但,张氏因此身损无所出,竟自娘家抱来嫂嫂龙凤双胎中的女娃,以充刘家之后,此事便令老夫人不快。
老人家到不是怕张氏谋刘家产往娘家送,而是亲疏有别,怕自家儿子没个亲骨肉,日后小娃认归亲生,自家儿子老来无靠。
故,从不插言儿子媳妇夫妻事的老人,哭求儿子纳妾,甚至有个通房也行,日后有子,无论男女也算血脉。
张氏泼辣强横,她嫁刘进文图的便是他母子皆脾性软和,好拿捏,又岂容人在她决定的事后有所反对?
张氏之父是铁匠出身,教养子女自然粗放,张氏恼将上来时,污言秽语将老夫人劈头盖脸一通骂,还将人关在祠堂不许送食水,连刘进文来劝也招了铁巴掌盖脸。
老人家一生辛苦,于夫亡后独自养大独子,临老却为媳所欺,受辱至此,偏那独养儿子连个头也不露,如何不悲,如何不恨?
那夜,老人家悲苦之下一怒悬梁,死不瞑目。
可张氏居然谎言老人是病逝,一边封了祠堂任尸身高悬,直至尸腐绳断方遣人草草薄棺收葬,另一边却假做道场摆足孝子贤孙模样。
如此所为,老人之魂何安?加之那抱来孙女刘玉兰的模样做派越来越似张氏,心忧儿子的老人终于忍不住,以鬼怨之力对其下了死咒。
第三十九章
道门修真,有的事讲究个“看破不说破”,可惜不是人人都这么讲究,故此,被揭了面皮亦是自寻。
张氏强横,可再强横的人也架不住人家不给脸,洞悉一切后,一巴掌一巴掌的往面上甩。她疼假女刘玉兰不假,却还没到肯让人把脸揪下来丢泥里踩的地步。
何况,若无袁开山的保证,她还真当胡九就一抱猫丫鬟,打发了也就打发了,根本不在意下。
张氏沉下脸,岁月不饶人,眼角皱纹,脸上横肉,敛去笑后没了那份带讨好的虚假慈和笑容的掩饰,整个人显得刁顽而蛮横无理,象只老山枭一样让人无端不喜,连声音也尖利几分:
“姑娘好利的口舌!不过,出门在外,与人口角争风,实非上选。我家庙小容不下大佛,也只能……”
“胡姑娘,上天有好生之德……”
袁开山赶在张氏把话说绝前开口,想要挽回一二,却不想张氏抬手阻止他再说下去,冷森森的抢先让开路道:
“姑娘好走,不送!”
胡九逃也似的夺门而出,她半个字也懒得同这恶妇理论,端看其母便知其女,那姓袁的土蛋若不知机,下场不比刘进文好多少。
至少,人家还有个鬼妈护着操心,他就真的是鬼才会护了!
不过,萍水相逢,语说三分,过了,便失了分寸。
胡九懂分寸,所以也不多做纠缠,她是狐,红尘外物于她无涉,点语惊心便可。
姑苏,桃花坞内,瓣瓣轻红漫天,片片梨雪盈面,八爷凤眸轻展,明眸流转似水生波,端是万种风流不可言说,修长十指似玉清透扶于青玉盏上夺目眩神,语若流泉带着说不出的清冽明净,悠悠响起:
“三爷好手段,区区狐女如今在三爷手下也知个眉高眼低,来日定成正果位。”
“那是她自家机缘,于我无涉。”
三爷桃花明眸轻挑,顾盼之间昳丽明媚,却又威严自生,那尖削似玉指尖上微光轻华,在酒盏口沿之上轻划半圈而止,语声凉淡似苍雪轻盈:
“世人于我并无关碍,我于世人亦如过客,萍水一聚朝逢夕辞,实在是无趣得紧。”
“三爷心在红尘外,自比吾辈这些身陷红尘之辈洒脱,纵我痛失吾父吾兄,可也不得不在红尘驻守,这本就是齐家人的天命。”
八爷轻叹之声微不可闻,但淡淡郁色却上眉尖,三爷没有开口相劝,只执壶斟酒一盏,一朵明艳桃花随风入酒轻绽芬芳,映照出人若美玉,月华生辉。
所谓“心领神会”,八爷只凤眸流转已知其意,大笑仰头一饮而尽,噙芳嚼华赏这无边美景。
三爷含笑展目,不远处水草丰茂之地,有只翠羽蓝翎水鸟正在掠波照影,似为三爷目注所惊振翅远去,翅尖点及水面,碧水波光晕开涟漪层层而后归于平静。
世间万事皆是如此,沸似水滚,闹若雷鸣,到最后,还是要归于平静而已。
胡九与球球不在人前便没了顾忌,一狐一虎变得跟奶猫幼犬相似,自刘家狗洞又钻回去,看热闹。
那热闹,可是真热闹!
刘玉兰原是青春少女,如今却丑若嫫母,发纠蓬草,面黑似炭,皱若鸡皮,双目浑浊,口中喃喃,尽是污言秽语,声声诅咒。
张氏自负胆壮,可再壮,听得这一声声似昔时婆母的怨怒之音,她也犹自胆寒,不怕?那是装的。
只是,自二十几年前她便没了退路,丈夫再软弱,也容不下她逼死自家亲母,若非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拿捏,又有共患难的情分,早被赶出家门没了活路。
纵是如此,刘进文这些年对她也是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情份再深也经不住耗的。
若非她先下手为强,以娘家带来的苗蛊控制住刘进文,只怕如今刘家早无她母女立足地。
可蛊虫能惑人,却治不了鬼,原指望这便宜女婿能顶用,结果却同他那废材岳丈一般,就是个绣花枕头。
张氏此时心里到微觉后悔,白日那抱猫的小丫头虽是口利舌锋,却还比自家那便宜女婿看着靠谱,只是当时没忍住气,到是有些可惜。
正在左思右想时,耳听更鼓打三更,心下一凛,还不及做什么时候,就听得院中阴风大作,原本好好呆坐,只是口中胡言乱骂的刘玉兰一步冲出,两只枯瘦似鸟爪的手已狠狠掐向张氏咽喉。
好在,守于一旁的健妇仆女已然成了熟手,很是麻利的五人一起上,捉胳膊拉腿儿,麻溜儿把人就用儿臂粗的麻绳给绑在椅上,犹若人茧。
袁开山毕竟是外男,再有婚约也不能轻进岳家内院,自不知他那“小娇妻”,让岳母给拴成了粽子。
袁开山虽然有些憨,也爱凑热闹,但他不傻,女婿上门岳父不出面,岳母满宅子一把抓,象话吗?
而且家里出了邪事,闹到自家独养女儿都快丢命情形下,这家主连个面都不露,让老婆来蹦跶,耳朵软得也忒厉害了吧?!
袁开山的婚事是他长兄凌开川,与刘进文一次酒后所定,他这位泰山虽是个好脾气的,但也不是个一味听人啰嗦没主见的。
这不露面?只怕是,文章大了。
加之白日胡九所言,袁开山心有所觉,才会就势装熊,先旁观一切之后,再做道理。
张氏狠狠几掌掴在刘玉兰脸上,看刘玉兰那恍似不觉,犹想向她扑来的野兽一般疯狂目光,忍不住斥骂出声:
“个老东西,你生时我尚不惧你,死了你还敢作怪,你以为上这妮子的身我就有所顾忌不成?
惹恼我,把你俩一起活埋,我不信人能变鬼两回不成!只要你能死个干净,这丫头我不在乎。”
‘这毒妇可够狠的,这丫头她好歹养了二十来年,养条狗也处出感情,何况这么个大活人,她也真舍得!’
屋顶琉璃明瓦上,胡九摇着毛茸茸大尾巴,小脑袋直摇,在神识里同球球交谈着:
‘我说小球球,咱们这事儿,管吗?’
‘管,球球帮婆婆鬼揍坏女人!’
球球小脑袋狠点着,圆圆的大眼晴瞪着底下的张氏,若非嫌弃其人污浊,小东西非啃了她不可。
就这样,还气得小爪子上尖尖指甲弹出,划在屋瓦上发出刺耳牙酸的怪音,也成功让张氏闭了嘴。
第四十章
世人常说,可怜之人毕有可恨之处,这话反着说,也是对的!
张氏固然可恨,却又可怜,身为女子,命若飘萍,不得已寄身于夫婿别门,自不似做女儿般快意。
想要“白首一心人”,也想“恩爱两不疑”,可偏偏,疑,却是起于自身。
没法子,她是女人,世俗便天生矮男人一头,再强悍能干,也只能依附男人,甚至除了夫姓父姓,仿佛她的一生连个真正属于自己的符号也是没有的。
所以,张氏才会对刘母提出让刘进文纳妾那么生气,那么怨恨,说到底,她是在害怕,害怕自己被取代,被抹杀,再也没了自己的痕迹。
而刘老夫人亦然,她也怕。
只是,她是个母亲,她怕的,却是自家孩子的今后,谁也不知道一个没有血缘的后代,会不会在儿子年老后供养他。
比起张氏,显然,刘老夫人更让胡九与球球同情。
这不能不说,是张氏的悲哀。
世外之人很少掺和俗世人的恩仇,因为,有时候这些恩怨是极难分清谁是谁非的,插手其中不仅无益,说不定自身还会沾染上不必要因果。
故,修仙道门,世外非人,都对这些事袖手。
反正天道至公,到最后,一边挨一顿,谁也没跑。
球球这小东西向来灵性得很,胡九原也不是多事的,此次却一反常态的搅和,里头没文章才怪。
不过,这俩后台硬,到是不惧。
张氏死死瞪着刘玉兰,而刘玉兰喉中“嗬嗬”声响,猛地一口浓痰直喷张氏面门,幸她闪得快,否则非糊一脸不可。
张氏恶心得几乎吐出来,一跺脚带人离开,房中只留下疯疯癫癫的刘玉兰。
胡九刚要走,尾巴却被球球的胖爪爪给按住,胡九回身龇牙:
‘小球球,你胆儿肥啦!敢按姐的尾巴,不想吃饭啦?!’
‘九九,看,老婆婆。’
球球一咧小毛嘴,示意胡九往下看,胡九一低头,吓得后腿打滑,一个屁墩坐在屋瓦上。
刘玉兰的身形在灯火映照下变得十分诡异,一半身躯虽枯瘦却依如常人,而另一半,却已褪尽血肉,露出森森白骨。
偏那一半人形未动,一半白骨的半个骷髅头却在喃喃细语:
17/20 首页 上一页 15 16 17 18 19 20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