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当时的凌老夫人出面,处置掉香儿,又令凌开川写下“平生不二色”的文书,才平了此事。
原本凌老夫人的处置,不过是将香儿迁去别院,可没料到香儿居然闯进洞房,生逼着宁漱玉让位,因为,她有儿子。
宁漱玉自来心高,闹成这样自不肯再予凌家为妇,却不想香儿此举却惹怒当时的凌老爷,老爷子让人将香儿拖至人前,当着凌开川活活杖死当场,却只有一句话交代儿子:
“无媒无聘,不算凌家妇,不入凌氏土。”
这件事,从头到尾都是宁漱玉最委屈,可凌开川却不敢违父命,只记恨于新婚妻子头上。
宁漱玉自进凌家,凌开川就没好颜对她,除了袁开山幼时养在长嫂膝前时有交谈,余时其兄对这妻子视为摆设一般。
也是宁父早辞,若在,袁开山相信,他凌家的大门早给砸破,他嫂子也早归娘家另嫁去了。
因此,嫂嫂大人的师傅不想帮忙,实在是,没毛病!
可,就他一个人顶上?
袁开山看着自家身板,想想自家那两扇黑漆大门,有些不确定的想,让自家大哥也顶一扇,行不?!
如果是胡九,一定甩他一脸米糊,告诉他洗干净脖子等着挨咬。
虽说借居凌家,可她家主子明显看不上这家的家主,小狐狸也明里暗里知晓些凌家事,对凌开川那是一百个瞧不上。
不过是想着,袁开山这条小命儿不能白救,三爷又去找八爷喝酒,胡九才懒得呆在凌家,左右她又不是没银子,包个小店喂饱球球不成问题。
只是,世间事,可以这么想,到底要不要这么做,却要看人与人之间那说来玄妙的缘分。
老天巴力的把人给救下,又抄手看邪物给活啃,这事怎么说,也怎么不对劲儿。
再说,青尸血眼又如何?许是她这狐女斗不过,但球球却有神兽白虎的血脉,天生的邪魔克星,到时还真不知晓是谁啃谁呢!
第三十六章
谁啃谁?球球是只爱干净的好宝宝,才不会咬脏脏的臭东西。
只是狐狸和老虎在一处,总是那个有本事却不爱动脑子的要吃亏些。
胡九让袁开山摆上三桌最顶尖厨子做的硬菜,待候祖宗似的给小球球来了个吃喝洗毛按爪爪全套服务,才哄得小东西点头今晚帮忙。
江清枫连日吸食血食,自觉法力有增,可他却不敢再继续下去,开玩笑,他要的是青春不改,颜容永在,不是成为被弃三界六道外的异类。
月色昏昏,云霾漫天,青石路上人行稀,还未及定更已是关门闭户,生恐莫名丧身。
连更夫也不敢在街上行,老命和差事,有时老命还是重要些。
吃人嘴软,球球享受一番,也不好虎脸皮厚装无知,尽管凌家上下皆不看好,人家还是很有千金一诺的精神,守在大门处。
长夜无聊,球球自然带上了那只小藤球,藤球中空,另内置一镂空小球,并在其中放有铃铛,滚动起来时会发出悦耳之音,甚得球球欢心。
血眼青尸纵附魂于上,终是僵化之尸,要如常人般行走,也委实难了些,只能一蹦一跳而来,若不看那血红双眼,露唇獠牙,到有几分可笑。
只在这血案频发,怪异横生之时,纵有胆大者窥见,只怕也不会觉好笑,而是心生恐惧,两股战战,恨不能多生几条腿逃远些。
然,人若多足,又成何模样?!
恶客上门,自不会依礼而行,血眼青尸亦然,僵尸向来力大,纵是府门沉重,木厚数寸更包以铜皮铁钉,也被三扑两撞给撞倒于地。
那门上的诸多鬼画符及错漏百出的符箓,自然也就没了用,青尸原还顾忌着昨日来时挨过的一记雷符,不想今日竟不曾见,是准备偷袭?
小心跳前一步,无事!再跳一步,什么玩意儿滑脚,一看,蒸熟的糯米饭一碗?
不是说生糯米才有用吗?哪里来的二五眼子干的?!
袁开山和胡九在暗处同时捂眼,丢人啊,没眼看了!
没碰到意想中的阻挠,青尸江清枫有些懵,他不会以为凌家人这么容易就放弃,毕竟凌开川就这么一个宝贝儿子。
传灯香火,哪里是那么容易就会放手,最不济也会领着儿子千里逃命去,只这般他会麻烦些罢了。
早在青尸撞门之时,球球便扑住藤球,两眼亮晶晶看向门口处,毛茸茸圆耳朵轻抖,很有兴致的准备和“坏家伙”打一场。
可是,胡九坏狐狸,她没告诉球球,这坏家伙这么脏这么臭这么丑,要是沾上那种恶心味道,主人是不会抱球球玩的。
坏狐狸,一定是想让主人不疼球球,独占主人,球球才不上当!
球球不咬脏东西,一样有法子还人情,毕竟吃了光腚家伙(袁开山)的好东西,球球是好老虎,不白占人便宜。
青尸江清枫试了半天,除被鸡血朱砂墨斗线绊个跟斗外,就一堆中看不中用的破烂,再想往里去时,却看见地上那肥嘟嘟毛绒绒,可爱得不要不要的,老虎还是猫?
皮毛金黄,“王”字封额,老虎?有这么肉乎乎没猫大的老虎吗?就是小崽崽也不象呀!
江清枫迷糊了,不觉张嘴歪头细看,他一张嘴,满院子全是腐尸恶臭,躲暗地里的那俩,差点儿没被臭吐出来。
球球可爱的歪歪自家的圆脑袋,有着粉嫩肉垫的小爪爪一推爪下那只藤球,正正扬起砸江清枫的鼻梁骨上,一行青尸老泪都给砸出来了。
坏家伙,你不知道自家嘴臭呀?!
江清枫都快气笑了,他身为堂堂大巫,附身青尸已然是委屈,居然还要被只不知是猫还是老虎的小崽子欺负,真是,岂有此理。
仰首向天,鬼啸厉声,风云骤变,星月无光,四周阴风冷凛,廊下灯头尽灭,天地间似乎皆被幢幢鬼影包围,四下只闻隐约鬼泣哀声。
江清枫的鬼啸之音确实厉害,竟引动青城四下怨灵尽泣,一时间城中尽是鬼怨哀声。
就你会叫不成?球球也怒了,自上古起,白虎便为四方神兽之一,主刑狱生杀,掌刀兵之数,最是好杀,也最是气正者,故,有白虎镇堂之一说。
别看球球小,它的虎威却不小,仰首向天,一声虎啸冲天而起,阴云霾雾立时散个干净,天青月明之下群鬼噤声遁逃,生恐慢得一步,连鬼也做不成,一时城中连空气也似变得极洁净。
江清枫无论如何也不曾料到,被凌家忽悠来守门的,是凶煞正神之首的白虎血脉,被一声虎啸震飞,撞穿围墙砸在青石街面上。
青石路面都砸出个大坑,坑中血眼青尸两只血眼爆成两血窟窿,脑袋由前扭到后,胸口塌下去个大坑,四肢扭成怪异的形状。
也得亏这是僵尸之身,是人,早死得不能再死。
就这样江清枫也没个好,他的残魂是靠那最后一口生气维持护住才得以保全,球球一声虎啸已将其震散,他若不能成功于一柱香内夺舍,便只能永附此尸沦为异物,或灰飞烟灭不得超生。
江清枫也真是时运不济,先前被鬼将聆音给揍成残魂方逃脱,接着又被瞎猫死耗子的五雷符惊走,再上门时,碰见球球,还真是恶事做太多的报应?
不过,江清枫乃是成汤国师,是大巫,又岂能是没手段的?他交好凌琦本就别有用心,又怎会不好生布置?
凌琦生而母丧,且是惨死,命格又奇,八字更是老年间那些有见识的老人常说的太“轻”,虽喜诗书字画,但风格追求阴诡奇绝,本就属招祸之例。
偏还不知自重,喜风月之戏,常往来脂粉地,得亏是病弱之人,否则还不知给凌家招出多少戏文上也看不到的热闹。
凌琦与江清枫交好,盖因江清枫善画山鬼,乌云阴诡密林中,艳似春华的少女,倚着黑豹独自月下梳妆。
此种画风阴谲却又带着荼靡花繁后的颓靡,与腐化成泥前最后的妖艳般动心摇魄残酷美,是江清枫最擅长的。
而凌琦生母香儿,也是这种颓艳似的美人,故凌琦才会交好于江清枫以期得到更多这般类型的画。
为此,还曾轻诺,若江清枫能为他画一副最满意的《山鬼夜行图》,他愿与江清枫共享此躯之福祸荣辱。
言者许是无心,听者却是有意,当下江清枫便以灵纸留下凌琦带血指印以为订契。
所以说,有时话别乱说,会要命的。
第三十七章
江清枫错失一着,将自家逼入死巷,要不拼死一战夺舍成功,要不就此遁走沦为异物,事急已紧,由不得半分犹疑。
江清枫就再不堪,终是成汤国师,大巫之承,他也有自己的骄傲,纵身化劫灰也是天数使然,又岂肯沦为异物,成他人笑柄?
青尸仰首向天喷出一口尸气,蔽尽三光,一缕残魂化为黑烟直往后院书斋而去。
凌琦此刻正由其父带满院护卫相护,困居于书斋之内,房内门外,廊下柱上贴满符箓,有用没用求个心安。
凌开川年近半百,却神清气足,面容肃冷,举止有度,年少时的风华峥嵘尽敛,已化为沉稳泰然。
比之其父那如山稳沉,凌琦显得有些畏手畏脚的上不得台面,有些微黄腊白的细长手指神经质的轻抖,不自觉的不住吞咽唾沫,拉扯领口,眼神飘忽的望着墙上那副色调阴沉又妖艳的,《山鬼》。
冷月苍白,黑豹凛眸,一女独艳于月下乘豹而来,除唇上那一抺红得犹若荼靡似的绯艳,整副画给人的感觉都阴冷压抑。
画中山鬼那苍白肌肤与刺目红唇的对比,不仅没增添半分活气,反而有种诡谲之极的,仿佛被死神轻吻的魅惑。
这画让人见之心寒,却又忍不住不去看,越看越觉画中黑豹目光寒凛似择人而噬,少女鬼魅形色却又意外的让人心动神迷。
凌琦得到此图之日起,便日日沉迷,这也是他向江清枫求来最满意的副《山鬼》。
风寒冷意,廊下的纱灯尽灭,连房中烛火也摇摆不定,忽大忽小,陡然间,烛色一暗再明时,已然是诡异的幽绿之色,一院护卫吓得汗毛排排直竖,两腿抖抖难移。
凌开川到底是家主,有几分胆色,冷哼一声,用力一拍桌案,似惊堂醒木让人振神。
同时,咣当一声巨响,墙上狸猫蹬落花盆碎地,反让护卫们都回过魂来。
再看房中烛火也回复正常,依旧煌煌明亮。
有胆大护卫先回过神,忙取火折子重新点亮廊下灯火,一排排红纱灯笼亮起后,大家心里仿佛松泛下来。
凌开川慈祥的扶着凌琦的肩,轻拍儿子后背以为安抚,语声温和:
“琦儿,只要问心无愧,又何畏鬼神?有爹在,别怕!”
凌琦冰冷腊白的细长手指一收,目光阴郁幽沉,闷闷的道:
“问心无愧?爹,您对我亲娘香儿,可有愧?”
凌开川瞳孔一缩,仿佛被针扎到一般,可他到底非是常人,心志也非寻常,语声不变,温言回道:
“自然无愧!香儿之殇虽是因与为父之恩爱缘起,到底也是她太过执着计较名份。
毕竟香儿出身卑微,以丫鬟之身夺主母之位,还行事得如此张扬无忌不知遮掩,休说尔祖不容,就是世俗理法也是容她不下。
倘若她肯为你稍作忍让,吾儿记嫡子,她也未必不能登上主母之位,一切皆源于香儿她,不知进退。”
“可她的不知进退,却不正源于对孩儿的疼惜与您给她的宠吗?否则,她不过是卖身为婢的小女子,又何敢起这种野望?”
凌琦冷笑着看向自家的父亲,那双阴冷眼中似淬了毒一般,带着直刺人心的寒,一字一句的道:
“比之从不将我放眼中的夫人‘母亲’而言,我更讨厌您这位处处‘为我’的慈父,张扬无忌?我那可怜娘亲的张扬无忌不就是倚仗于您么?
可您做了什么?先给了她足够张扬的虚假倚仗,再眼睁睁看她惨死当场,连尸骨也被弃荒野不得入葬,您真是位大大的‘好人’啊!”
“琦儿,你怎敢如此对为父说话?你疯了不成!”
凌开川用力握紧凌琦肩头,沉声冷叱,他自知其子性格懦弱胆小,对他这父亲又极为依恋,断不会如此言语,不觉心中一凛。
凌琦被凌开川这用力一握,不由吃痛之下露出畏缩之态,哀呼失声:
“爹,救我,江清枫……”
语还未尽,又是神色一变,冷沉阴郁用力挣扎,口中冷言:
“爹以为,琦儿所言可是?”
“是不是,也容不得你这冤鬼游魂来上我儿的身!”
凌开川裂唇冷笑,一手抓紧凌琦,一手自自家项间扯下一块玉牌,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按在凌琦眉心之上。
凌琦如被火灼,尖叫声中,一条淡淡虚影自他身上震飞而出,虚扶桌案咬牙切齿:
“好个青灵观的首徒,看来是本座小看了!”
“好说,好说,我袁开山再不成气候,师父他老人家还是疼惜的,一件两件护身的宝贝,还是有的。”
门一开,袁开山与胡九走了进来,这俩再不成气候,一个好歹算是千年老狐,一个是玄门正宗,青尸血眼打不过,到还不至于怕条残魂。
至于门外那倒霉青尸,球球是个乖乖虎宝宝,做事从来不会虎头蛇尾不收场,所以勉为其难的跑近那个坑,往里啐了口虎崽崽的口水。
别看是口水,虎者,山君也!自古百兽食人,唯落入虎口者会化为伥鬼,为虎所驱,呼为“大将军”!
由此可见,虎之威!
何况球球可不是寻常之虎,白虎本就主刑杀,掌战,它又是冥河之主的爱宠,身染血海之煞,一滴口涎足以让这异物销骨化尘。
果然,那青尸纵有金铁不坏之身,却难敌这虎涎,沾上便似融金化铁一般,在一阵青烟腾起后化为尘埃随风无影。
球球,它的小藤球脏了,自然回房去拖个新的来玩,如果连一缕残魂胡九也打不过,它也会告小状,让胡九吃不了,兜着走!
江清枫笑得惨然,他已无再次夺舍之机,而一柱香尽,这世间也将再无他的存在,事至此时,到是有些看破,可犹有不甘,咬牙低笑:
“你们以为,除掉了我,凌琦便可活么?笑话!他与我有契,我亡,他也难存,你们白废了许多心思救下一寿尽之人,还真是可悲。
若我方才与他共魂,他与我之魂皆弱,反可共存,谁也不用死,结果你们来这一手,反是大家一起死,岂不可笑……”
江清枫阴冷笑音未绝,那淡淡虚影身形便一阵扭曲后,在众人眼前化为烟飞。
而凌琦坐倒在地涕泗横流,还不及说什么,便两眼翻白向后就倒,凌开川慌忙去扶,却见他轻蹬一下腿后,便没了声息。
袁开山还未上前,已被胡九轻扯衣角,回目时,却见胡九冲他示意,袁开山果断开了天眼,心都凉了。
凌琦的魂魄正立在自家尸身前,鬼卒已然相候一旁。
这是,彻底的凉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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