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雪肤素服依旧俏美动人的妇人,不理这姜松轩此刻口中“嗬嗬”,身上污浊,皮骨干枯,肤色铁黑,若不是一双眼此刻黑白分明,真不似活人。这妇人却是半分不嫌,抱着人放声大哭,直至声嘶力竭。
姜柏亭却仅是冷冷扫了那妇人,耳垂一眼,那白皙小巧的耳珠上,挂着金蝶戏花的红宝耳环。
姜柏亭那指骨分明,修长有力的手掌不觉的紧握成拳,语声微沉的道:
“弟妹,先扶二弟回房梳洗用饭,其它的事,我们稍后再谈。”
而后姜柏亭又回身冲“老大”一礼,那双风流明艳的双眸中透出种说不清的冷意,连原本温文尔雅的脸上也带起厉色:
“胡兄,我们多年交情,我也不矫情,请救救舍弟,我怀疑松轩此次之事,并不简单。”
“老大”,姓胡名振邦,西宁胡家此代二爷,胡胖子胡振坤的亲弟,因幼时拜师于茅山门下,又得曾得藏地活佛亲睐,故其不沾祖业,反以除邪驱魔为业。
胡振邦有结义兄弟十人,老二江天明,江南世家子弟,精于勘舆之术。老三沈斌,湘西赶尸匠。老四荣鸿羽,海宁弄潮儿。老五布日古德(汉语是指苍鹰),蒙古跤王。老六云天纵,长沙土夫子。老七叶承远,吴越世家,发丘中郎将传承。老八任九龄,京城第一幻术师(魔术师)。老九郑开元,暗器高手。老十候彪,东北“出马弟子”(跳大神的)。老十一尚飞,胡振邦同门师弟。
他们十一人,老二江天明与老三沈斌、老六云天纵、老八任九龄四人前往滇南镇压一具铜甲尸。老四荣鸿羽同老九郑开元、老十候彪去兰陵捉只“飞僵”。
而胡振邦领了老五布日古德、老七叶承远和老十一尚飞,接了故交至友姜柏亭的这单子生意。
其实,胡振邦方才也发现了,刘氏虽哭得声嘶力竭样,可那眼泪就挤出那么两滴挂脸上,悲非真悲,哭是假哭,未见姜松轩之前,身为寡妇却有心披红挂绿,那狐狸尾巴,遮都遮不住。
胡振邦心中暗忧义弟们的安危,可姜柏亭不仅是事主,也是知交故友,这个忙,他不能不帮。
客房中,叶承远呼出口大气,一屁股坐下,顺手为自己倒了杯茶慢饮。他家世代发塚,身为“发丘天官”,他熟知山法地脉,更知地底事,所以才会由他出面“钓尸”。
叶承远虽看着性子呆,时不时犯二,可外粗内细,是个人精。刘氏那点儿事儿,他要看不出来,才是真瞎。这人心细,又爱琢磨,这一琢磨之下,便琢磨到刘氏窗户底下去了,却发现,有好料呀!
第十三章
叶承远,别以为他就干“地下活儿”的,他也是胡振邦与胡振坤的表弟,是真正受过“发丘天官”传承的。
所以,叶老七这家伙,鼻子一闻,就知道这刘氏房里有暗道,而且这暗道底下,有尸!
至于刘氏一个女人在地底养尸,还是养什么,叶承远并不想理。这个世间,凡小门小户,都会为争口吃的,争点子家业房产而折腾,那些个富户豪门就更别说了。
养尸算什么?养蛊、养……人、养杀手,只有你想不出的,从没有做不到的!
只是,这刘氏一身脂粉香气掩盖之下,除去蛊虫的腥臭,并无半分尸气沾染。那,养尸之人,又会是何人?是否,那养尸之人便是那害姜松轩之人?疑云扑朔迷离,前路不明呀!
尚飞进房时,叶承远正握着乾坤罗圈,点着请灵香,在纸上描出他定位后的机关暗道及地下密室的方位,以及他所猜测的东西,凝神思虑间,竟没发现尚飞已然站在他身边,猛一抬头,惊得一哆嗦,几乎没直跳起身:
“我说老十一,你干嘛呢,吓我这一跳。”
“得了吧!七哥就您那胆儿,能让我给吓着?唬谁呢!”
尚飞随手拎起桌上温好的茶,以壶对嘴就往嗓子里灌,看得叶承远直翻白眼,他虽是“发丘天官”的传承,却也是世家子弟作派,对老十一尚飞的“江湖习气”向来没什么好气,忍不住皱眉:
“十一,咱俩是兄弟,什么都好说,什么都好商量。可我估摸着这次的坑,我们哥儿几个是填不了的,只能投帖子去姑苏齐家。或者学我胖子哥,拦道,看运数够不够,拦下三爷。
再不济,投上十七、八块玉简,看能惊动九爷不!总之,老十一,这三位都是讲究人,为了不到时候你被丢臭水沟子里去着想,还是,讲究着点儿吧!”
“得了吧,我的哥哥!不就嫌我喝茶就着壶嘴儿了吗?”
尚飞干巴脸上小眼睛滴溜转,薄唇带笑,却怎么看怎么不顺眼,他天生的筋骨瘦小形如灵猿,纵是五官不算丑,却从来难讨人欢喜,天生遭人嫌的命,纵他是天师一族,也是无法。
幸得尚飞也不是个钻牛角尖儿的,且性子诙谐,若非如此,他的日子还要难过。
只是,尚飞也知,此次之事甚为蹊跷,其它兄长接的活儿也只怕出了岔子,不请强援,他们兄弟此次非交代在此不可。
且,这里头,姑苏齐家八爷,“黄泉大帝”之血脉传承,又是姑苏世家教养,不讲究?才怪!
三爷?这位爷那身行头,连鞋底儿却没见沾过尘,他是个不讲究的人?想什么呢!
至于那位神秘的“九爷”,据说,他老人家在的地方,不小心乱喷个唾沫星儿,都能被搧到西海去塞海眼,就更别说其它了。
总之,高人,都是讲究人!
尚飞无奈望天,拿衣袖把茶壶嘴儿擦了擦,终还是自家也看不过眼去,起身抱了茶壶出门——去换把新壶来。
叶承远没忍住,笑得伏在桌上直拍桌子,被走进房的胡振邦手痒之下按了下头,笑骂:
“尽会闹鬼,老十一那么精明,怎么会在你这憨货面前,回回都栽跟头,也真的是奇了。
好了,别闹妖。你怕也猜到,这次的骨头不是一般仍难啃,只能求援。
旁的也罢,八爷身上有孝,再是从权,也至少两年内不会外出。九爷?这位爷神龙见首不见尾,除非他自个儿现身,否则没地儿寻去。
算下来,也就三爷了,他老人家这几天也该打这块儿过了,寻上些个符祭之物,求这位祖宗搭把手吧!
希望我大兄那身肥膘,能让他老人家映象深刻,可以略略给我大兄几分面,救我兄弟之急。”
叶承远忍俊不禁的咧了嘴,打小,叶承远便和胡胖子更象兄弟——一对儿小胖子!长大后,胡振坤与胡振邦兄弟更是容貌各异,到是叶承远这表弟到与胡振坤是越长越象,活似他俩才是亲兄弟一般。
这事儿,休说是胡振邦觉得无奈,就是胡家老爷子夫妻,也是只剩下相视摇头苦笑的份儿,他们很确定,两家的孩子没抱错——叶承远和胡振邦差了有三岁呢!
尽管口中逗乐,可是叶承远还是心中隐忧,在怀里掏了掏,摸出玉符、信箓(用以招求相熟的道友相助的信香,多以朱砂、符印混以檀木香引制成),苦笑看向胡振邦:
“老大,玉符、信箓是有,可是,冥河洛三爷是何人?从来就是来去无束的主儿,要他出手,都得是撞了大运才行。若真能请到,才是我们兄弟撞了大运。”
“会的,我,已让老五去接大兄了!大兄那人看着不着调,可是,他的运气,真是~唉!”
胡振邦摇头忍笑,他的这兄长看着迷糊,可这运气真是上了天,那么厉害的“飞僵”,就是联合他兄弟十一人,也仅有把握全身而退。
但,大兄独自惹了,却被三爷救下,不仅毫发无伤,且掏了“人”的老窝,还得了不少宝贝,这运道,也是没谁了!
昆仑山中寂静安宁,三爷舒心的呆了一段日子,那颗在红尘之中略有浮动的心,又沉寂下来,恢复了他那高踞云端,垂看尘俗的故态。
待得昆仑山中又飘起第一场初雪,看着晶莹似琼花柳絮的飞雪轻盈如蝶般飞落,三爷轻抬那脂玉凝霜似的手,接住调皮飘落的雪花,敛去潋滟水光的桃花眸中浮起一缕温柔,象玄冰之下的清泉静流,柔声轻叹:
“桃源虽好,终不可久留,血海之尊,终归要在红尘来去才是。”
玉符、信箓、丹书、香案,这求人传讯之术茅山一派并不精擅,也就叶承远这什么都会两下的才能弄,故此,只能叶承远来。
与此同时,布日古德正扛着胡胖子往这儿赶,胡胖子哼哼唧唧的在蒙古跤王肩头上嘀咕: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老二这混小子,好事儿从来就不会想着他哥我,一有什么倒霉事儿,臭小子一准儿想起我来。
喂,蒙古小子,你打算就这么一路把胖爷扛过去呀?你不嫌累,胖爷的肚子可受不了。”
胡胖子话还未完,已被布日古德从肩头给挪到背上背着,从善如流得噎人一跟头。
蒙古汉子向来憨厚,听到胡胖子说不舒服,便换个方法带人回去,却无形间摆了人一道,也让原本有一箩筐报怨的胡胖子无奈收了声,只能忍到地头,收拾那俩“祸首”去。
第十四章
胡胖子也不是一般人,就这么被人背了一路,他还有心情一路“叭叭叭”的各种说嘴,上至天文,下至地理,山川海岳是无所不“吹”。
也是布日古德这种憨厚的蒙古汉子才能忍他,换别人,早把他给撂山沟喂狼算了。
就这样,这位还不停嘴,一会儿要吃要喝,一会儿又要“方便”,总之,怎么折腾怎么来。
布日古德就是再憨,也知道这位是故意找事儿。不过,一则胡胖子是他家老大的亲哥,二则这么把人“掳”来,实在也是理亏,便只有任由这越来越膘肥体壮的胖子折腾。反正,最后头疼的又不是他。
叶承远虽知胡振邦去接胖子了,却也不能干等着,这些日子日日都以玉符、道箓求请三爷,却是鸿飞杳杳,全无音讯。
所以,被折腾一路的布日古德背着胡胖子进门时,迎头便见中庭那香烟缭绕的香案,与那一道道发出就没见回应的玉符、道箓。胡胖子一瞅见胡振邦,从布日古德背上就蹦了下来,上去就是抬腿儿一脚:
“你个臭小子,好事儿不想着你哥我,有祸事就让你兄弟把我弄来,你当你哥我是你填坑儿的那把土呢?
还开坛发符,你们这破手气,别真神没请来,等会儿倒把鬼招上门儿了!”
胡胖子这憋一路的火,终于找到人发了,不光是胡振邦给踹了个“屁蹲”给坐地上,连叶承远也没逃过。
劈手就夺过那一堆道箓、玉符,看也不看直投入焚符引箓的小玉盆里,“轰”一声,冲起的烟尘纸灰扑了叶承远一头一脸。
直接把人变得除了那口牙与眼白是白的,其它全燎成锅底色儿了,黑得那叫个彻底,灶王爷也没这么黑里透亮过!
而也就在此时,三爷宛若那由淡至浓的的水墨丹青中步出的仙者,就这么飘渺清逸出现在几人面前,宛若天边冷月清光,悠然而立那方。
一袭月白长衣,恰似梨花映雪,身形玉立若修竹,一双敛去潋滟波光,变得凌历锋锐的桃花双眸中,似有玄冰冷凝,那语声听似甚温柔缱绻,却偏暗带寒冽的如水清润,看着胡胖子似笑非笑:
“胖子,讨打呢!”
指骨透玉,腕若冷玉凝霜,微微扬手,那原本一尘不染的织锦月白长衣的袖口,沾着指甲盖大小的纸灰,却是那被胡胖子一把全投下的玉符、道箓才有的暗金色。
趋利避害乃是人之本性,纵是亲兄弟,胡振邦也不敢出言相助此时顶着三百多斤肥膘,堆着一身肉肉与猪头的兄长。
何况明知胡胖子性命无忧,顶多是皮肉受罪,他们这些“运气极差的小喽啰”,还是躲一边儿,歇菜吧!
“三爷,祖宗,胖子可终于见到您啦!”
胡胖子何人?没脸没皮最是不走寻常路的人物!他知三爷好洁,不敢扑上去抱大腿,索性一屁股就坐在地上,拍手打掌,涕泗横流的嚎开来,就那嗓子,山魈听了也得吓一哆嗦:
“您可不知道,我家这对儿败家精的弟弟,真的不是东西呀!他们惹上了事儿,就把我扛来填坑儿。
三爷,胖子我苦呀……,这俩破孩子太坑人了,您可得给胖子我,做主呀!”
我说哥,有你这么埋汰自家弟弟(表弟)的吗?这么睁着眼说瞎话的告歪状,合适吗?
胡振邦和叶承远无奈对视一眼,对胡胖子那市井泼妇告刁状的模样是接受无能,不着痕迹间,四兄弟有志一同微退开些许,没脸看呀!
三爷桃花明眸眼波轻挑,也不开言,就这么轻抿着绯色朱唇看着,脂玉般白净明透的手掌,慢条斯理的轻拂去袖口那点纸灰,就这么不开口,且用有趣目光看着胡胖子演戏。
那明眸光转中的一缕戏谑,让胡胖子也演不下去了,讪讪笑着自地上爬起身,赔着笑,一脸受气小媳妇儿似的挪近三爷身前三米后,死活不再上前,谄媚而小心的道:
“这……,三爷,看在我胖子素日里对您还算恭敬份儿,能不能,只揍个半死,留我半条小命儿呀!”
三爷斜睨胡胖子一眼,波光潋滟若映日光耀下的湖水,却又带着璀璨星辉般灵动双眸中似有笑影,宛若春燕掠波,翅点涟漪,晕开圈圈水色,而后又复归平静,那若有似无戏谑之色化开了玄冰的冷冽:
“甭现了,说吧,又惹着什么了!”
“胖子我也不知道啊!是我家这俩不省心的货,坑我呀!”
得了三爷的话,满血复活的胡胖子,挤着那对都快在他脸上找不见的黑豆小眼儿,转头就把他那俩没义气的兄弟给卖了个底儿掉。看着自家兄弟缩头缩脖子的怂样,心里那个美。
这口气出得,舒服!
胡振邦真的要哭了,自家兄长这坑弟弟的本事见长,明知三爷清冷孤傲目下无尘,偏仗自家入得三爷的眼,就这么坑兄弟,也太小人了。
不过,这三爷人已然到此,纵是把自个儿当成膏药,死贴也得贴上去,于是,叶承远涎着脸凑了上去,先弄了张太师椅擦了又擦,漆皮儿都快擦掉方才请三爷上座,而后蹲坐在三爷脚边儿,做幼犬乞怜状。
不敢上手为三爷捏肩捶腿,便坐那儿用手指头捅地皮儿,掂量着轻重小声细气捏了嗓子把话说了个明白:
“三爷明鉴,原本不该扰了您的清静,可我兄弟接的这三桩活儿实在是邪性,且不说滇南的‘铜甲尸’和兰陵的‘飞僵’,光就我们几兄弟引的这具‘行尸’就够奇。
三爷您高人,可您见过活人变‘行尸’的吗?这家主人的兄弟已然在大夫诊断命葬后才入土为安,入土前光水陆道场就作了七日,还因是寿不足而立之年,不能作四十九日大法会才罢的。
加之又多停了三日,十日后才方入土,若真郎中误诊,乃为假死,不食不饮十日,也够弄假成真了。
可那位,不光从地底下爬了出来,且身若铜尸形若枯木,偏还有气儿,抓回来能饮能食,除开不得口,与生人无异。
我们兄弟这点儿道行,也就抓抓尸还行,见识实在浅薄,想着大兄得您的眼,才把他背来请您的。
若有不周,您见谅海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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