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件混着泥土,已经看不清原本颜色的旧衣。
衣服里面似乎还裹着什么东西。
掀起的一角,露出了一节细小的骨头,还有几根细针。
“这是?”江晏面露震惊。
明镜没有直接回答她的问题,盖好衣物,推着她往前走去。
明镜心中怒火中烧,她迫不及待想要找到阿梅,仔细地问清楚阿梅,这些到底是为什么!
为什么张家村的人要这样!
如果阿梅当真受尽冤屈,含恨而死;
如果那个疯女人母子丧尽天良,毫无人性;
如果张家村的村民穷凶极恶,罪恶滔天;
她不介意替阿梅伸张正义,以彼之道还之彼身!
明镜身上的戾气渐浓,连走在她身侧的江晏都感受到了她内心的愤怒。
“明姐姐?”
“明姐姐!”
在明镜的火气差点儿扰乱了她的理智之前,江晏一把拉住了明镜的手,顺手便给她贴了张清心符纸,口中直接默念起了清心咒。
“······”
明镜只觉得前庭一凉,总算是恢复了神智。
大意了,身为万年大妖,竟然差点儿走火入魔!
啧!
丢脸啊!
只剩一魄果然意志力不够坚定啊!
要想在这深山老林中,找到已经厉鬼化而逐渐向血煞转变的阿梅,属实不易。
不过,母为子强,为母则刚。
阿梅一定盘桓在她的孩子的周围。
“明姐姐,难道你想把她引出来?”江晏脑袋中已经再次开始自动描写厉鬼出街的血腥画面了。
明镜做了个噤声的动作,伸出双手,中指对齐,兰花指缓缓地抖动分开,引出了星点金粉色灵力。
她点了点江晏,从她的身上引出了一丝青烟。
“这是阿梅在你身上留下的气息。”
青烟混着金粉色灵力,团成了一个小球,和明镜从树上摘下的几节树枝和树叶幻化在一起,成了一个手臂长短大小的小婴儿。
这还是江晏第一次亲眼看着妖法凭空变出一个大活人,她忍不住拍了拍巴掌。
明镜翻了她一个白眼,江晏默默地又把鼓着掌的手放下了。
小婴儿甚至还会哼哼,明镜随意裹了裹树叶变成的抱毯,一把将还在怀中蠕动着的小婴儿塞给了江晏。
“你抱着,你是活人,沾着人气更像。”
命令的语气,丝毫不容江晏拒绝。
就这样,江晏怀抱着一只小小的婴儿,跟着明镜,再次在山林中开始了游荡。
果然不出明镜所料,江晏只觉得身后一阵发凉,四周的阴风瞬起,甚至卷起了地上的枯叶。
阿梅大约是嗅到了婴儿的气息,跟上了她们俩的脚步。
江晏明显感觉到自己的后背正贴着一只鬼,毕竟在空旷的深山中,也不会有个大冰块突然出现在自己的后背啊!
她不敢回头,只有余光瞥着明镜,嘴角动着,拼命向她示意,企图引起她的注意。
可明镜却毫无察觉一般,自顾自地在一旁走着,根本没有注意到江晏的异常。
江晏只得硬着头皮继续背着一个“大冰块”往前走。
哪知那个阿梅是个不省心的,她看江晏不停下来,只觉得无趣,干脆自己伸出手去触碰江晏怀中的那个小婴儿。
因此,江晏只看到一只煞白的、毫无血色的带着黑色长指甲的手,从自己的后背伸出,轻轻地碰了碰小婴儿的小脸。
小婴儿被那节煞白的手逗弄得大概开心了起来。
柔软的小嘴巴咧起了弧度,没有牙的嘴巴啃着小手,冲着江晏一笑。
江晏心中一软,也冲着小婴儿笑了一下。
可随后,耳边一凉,“大冰块”直接贴在了她的脸颊边,“咦”出了声,似乎十分疑惑,为什么小婴儿会和江晏如此亲密。
就在这时,身边的明镜突然转过头,对准了“大冰块”的鬼脸,展开了一张明媚的笑脸。
“嗨,咱们谈谈?”
“?”
瑟瑟发抖的江晏差点儿没吓昏过去,你搁这“嗨”?
好在“大冰块”从江晏的后背上下来了,绕过二人,直接站在了她们的对面。
江晏这才看清“大冰块”的真面容。
没有预想中的那么恐怖。
同样的煞白脸,黑瞳孔,血红口,身上穿着的衣服已经看不出样子,染着的鲜血已经变成了褐色,可看起来竟然异常的温柔。
“大冰块”阿梅一直盯着江晏怀中的小婴儿看着,僵硬着的脸上浮现起一丝柔情。
“等下,她怎么在冲我笑?”江晏小心地挪了挪脚步,贴紧了明镜,皮笑肉不笑地抿着嘴巴问。
“别问,问就是现在她处于难得的清醒中。”明镜伸手推了一把江晏,把她送到了阿梅的跟前。
江晏一个踉跄,站直了身子,直接和阿梅的一双鬼眼看对了眼。
她倒吸一口凉气,把将要嚎出口的尖叫硬生生地给憋了回去。
她强行启动了自己快要宕机了的脑子,半天才憋出了一句:“给你抱抱。”
说完就把怀里的小婴儿塞给了阿梅。
阿梅一愣,收紧了抱着小婴儿的手,又因为小婴儿哼哼了两声,吓得她松了松手。
江晏看她逐渐平静,又毫无攻击性,试探性地问道:“很可爱,对吗?”
阿梅抬起她漆黑的鬼眼看了下江晏,又低下头看了看孩子,披着长发的脑袋不着痕迹地点了点。
明镜双手结了一个印,将自己和江晏罩在其中,又上前一步,沉声道:“死了之后是不是许久没有抱过孩子了?”
“死?”阿梅漆黑的瞳孔中似乎有了一瞬的愣怔。
“你是被谁害死的?你的孩子又是被谁害死的?”明镜再次直奔主题发问道。
这个问题直接把阿梅给问住了。
她僵在了原地,似乎并不相信自己已经死了。
果然,如同所有的鬼一样,潜意识里,每只鬼都不相信自己已经死亡。
如今的阿梅才刚刚死亡,化形为厉鬼不久,又用带着她气息的小婴儿将她引了出来,她还有一丝潜在的意识。
她的手一僵,怀中抱着的小婴儿摔在了地上,化成了一堆树枝树叶。
下一瞬,阿梅的发丝飘起,指甲疯长,煞白的脸色缓缓地爬满了黑纹。
她身上的怨气暴涨,一字一顿道:“我的孩子!还我的孩子!”
发丝如瀑,瞬间缠住了江晏和明镜,长指甲抵在了她们的喉咙处。
第52章 阿梅的过往
被阿梅一头秀发缠住的两人被举在了半空中,如同蚕蛹一般,被裹得严严实实。
好在明镜早有准备,她右手一翻,念了句“破”,金光一闪,阿梅头发丝组成的“蚕蛹”四分五裂。
江晏没有准备,一下子摔倒趴在泥土地上,摔了个狗啃泥。
她头都不用抬,就知道明镜已经和阿梅打了起来了。
头顶疾风阵阵,江晏捂着脑袋趴在地上,生怕自己一个不留神就被削了顶。
二人在她的脑袋上打得乒乒乓乓、如火如荼、你来我往。
江晏忍不住开口道:“我说,孩子是无辜的,我们能先去找孩子吗?”
适才她已经留意观察了,阿梅的身上并没有婴灵的痕迹。
也就是说,此时阿梅的孩子,还没有变成恶灵。
她们若是能赶在阿梅的孩子成为恶灵之前,揭开她身上的谜团,会更有利于现实世界中和张家村搏斗的她们。
果然,听到她的提议的阿梅也是一愣,被明镜一巴掌拍在了胸口,倒退了好些步。
“我的孩子,我的孩子在囡囡山。”阿梅声音凄然。
囡囡山?
一听到这个名字,江晏便皱起了眉头。
她还以为这个时代,不会再出现这样的东西。
所谓的囡囡山,便是旧时代的人丢弃女婴的地方。
听起来可爱好听,实则是那些没人爱的女孩子们的葬身地。
二三十年前的农村······
联想到疯女人一直咒骂着要让阿梅生儿子,她又不得不相信这样的事实。
乌云翻卷,暮色降临,林间起了疾风,似乎雷暴雨即将来临。
“囡囡山在哪里?”江晏急道。
“在这里啊,这里就是囡囡山。”阿梅口中不住地念叨着:“我的孩子,我的孩子们都在这里。”
一道惊雷劈下,江晏看清了阿梅漆黑而空洞的双眼中流下了两行血泪。
「这里恐怕埋着不止一个阿梅。」
江晏想到了之前明镜说过的话。
“明姐姐,你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明镜用左手稳住了阿梅,右手画了几个圈,开始净化阿梅的魂魄。
“你知道你那张方子上,那几个不是药材名称的东西是什么吗?”明镜口气淡淡,听不出情绪。
“求子偏方,为得是能生儿子,不计任何手段和代价。”
流水,是淹死上一胎女婴的水,据说用来蒸饭做菜,养胎效果十分好;
骨粉,是上一胎女婴的骨头磨成的粉,据说混着奶粉冲泡喝下,利于腹中胎儿的成长。
而颅针最为残忍,用银针扎入前胎女婴的脑袋中,扎进女婴的四肢中,能吓退来投胎的女孩儿,那么所怀的必定是男孩儿。
听完明镜介绍的江晏脸色煞白,拳头紧紧地攥着,十根手指的指甲血色尽退,白得骇人。
“阿梅只怕生了不止一胎。”明镜的脸色也有些苍白:“所以你遇到她的时候,她的精神已经不太正常了。”
江晏已经能想象到,阿梅的孩子们究竟经历了怎样的虐杀。
她不能理解。
这么穷的山庄里,又没有皇位要继承,为什么一定要生儿子?
男女能有什么区别?
至于为了生儿子,虐杀那些无辜的女婴?
所以,阿梅恨极了张家村的村民,所以连带着那些漠视生命的人,一起报复。
江晏突然想起了那个随意丢弃在灌木丛中的,被布包裹着的东西。
她突然爬了起来,手脚并用地往回跑去。
零星的雨水滴了下来,顺着树枝树叶砸在了她的脸上。
山路泥泞不堪,她不断地滑倒,又不断地爬起来。
掌心被地上的石头磨破,腿磕在石头上钻心的疼痛,她也没停下。
没过一会儿,她终于回到了灌木丛处。
越靠近真相,江晏越不敢触碰真相。
她颤抖着手,缓缓打开那团布。
早已看不清是什么图案的布料中,胡乱裹着的,是具小小的尸骨。
江晏跪在地上,手指不忍的扶上不及自己手指粗的骨头上,骨头下的细针刺痛了她的眼睛。
她的双眼发涩,脸颊上不知是眼泪还是雨水。
一阵阴风袭来,江晏只觉得自己被一双冰手从后背拽住摔倒在地。
阿梅冲了上来,抱住那团布和尸骨,愤怒的嚎叫着,惊起了林中的飞鸟走兽。
明镜跟了上来,向扶起倒在泥水里的江晏。
“如你梦中所见,阿梅生下的第一个女儿,被婆婆丈夫以身子孱弱为由,溺死在门前的湖中。”
“生下的第二个女儿,被她的婆婆丈夫施以颅针后,随意丢弃在这囡囡山上,她受了刺激,精神开始变得不正常。”
“她的婆婆求来了生子秘方,拌着第一个女儿的骨粉给阿梅喂下,怨气太重积蓄已久,第三胎,她怀了腹中的畸形胎。”
“疼痛难忍,直到生下胎死腹中的畸形胎,再被暴怒的丈夫殴打砍杀致死。”
江晏的那一个个梦境,被明镜穿成了一个完整的故事。
是阿梅惨烈的一生,是三个孩子短暂的人生,更是阿梅婆婆丈夫的赫赫罪行。
可笑的是,阿梅的事情并不是个例。
以张家村如今人人自危的态度,阿梅只是一个家庭,乃至张家村的缩影。
这深山上,不知道有多少被无辜扼杀的女婴。
这座囡囡山,本就是一座埋满森森白骨的昭昭地狱。
有那么一瞬间,江晏恨不得阿梅立刻爆发,现在就杀去张家村,把他们全部制裁。
随着阿梅哀怨的恸哭声,囡囡山上逐渐有了动静。
是那些惨死在这里的女婴听见了召唤,从浅埋的土壤中钻了出来。
窸窸窣窣的声响回荡在山中。
明镜神色一凛:”婴灵集结,就要幻化婴灵。“
不知何时,面前的阿梅已然暴涨了身形,她那看不清颜色的衣衫已经变成了血红色。
阿梅的怨气如此之重,婴灵又如此强大,张家村的人到底是怎么做到压制住他们的?
难道是村口的那个农户,用了什么邪恶的方法,这才导致他被反噬一人身死,且没有留下任何子嗣?
一种断子绝孙的方法。
明镜施法护住身侧的江晏和自己,陷入了沉思。
第53章 杀人凶手不配在死人面前站着
明镜想的是,如何在不受到血煞厉鬼伤害的同时,又能把江晏从山洞中救出来。
既然江晏到达张家村,是那个疯女人一手策划,那么破局的关键,江晏的生死,就在那个疯女人的身上。
她回想起刚才那个疯女人带着儿子,说是要去找大师帮忙,便伸手推了一把僵在原地的江晏。
江晏心领神会,她回头看了看还在愤怒转化中的阿梅,心中默念一句抱歉之后,便跟着明镜离开了那儿。
雷暴雨下得极大,铺天盖地地遮住了江晏的视线。
在明镜法力的维护下,江晏才得以深一脚浅一脚地从囡囡山中走出来。
但她未喘几口气,便抓紧时间赶往了村口。
那个农户家正屋的灯亮着,农户、疯女人、还有她儿子三人的影子倒映在了窗户上。
江晏再一次从那个坡子上翻下了低矮的围墙,顺着墙根摸到了正屋的窗户檐下。
二三十年前的窗户质量并没有多好,江晏很清楚地便听到了屋内的对话。
“这几日家中频出怪事,我担心是阿梅那个贱人回来报仇来了。”
疯女人将阿梅死前的状态描述了一遍,特别着重强调了阿梅那身被鲜血染红了的衣衫。
等听到男人将阿梅埋在了后山的那个囡囡山后,农户沉不住气了。
农户皱了眉头,伸出一只手算了算,口中不住地怒斥道:“糊涂!怎的这般沉不住气!”
农户的手指在窗户上显得十分的骨瘦如柴,倒是比阿梅的那双鬼手更像鬼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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