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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老者说，她本就非红尘中人，又何苦自寻烦恼恋这红尘中事，非本道之情，皆不过因缘易散，更是不必执念其中。免得到头来回望，一切不过作茧自缚，苦了自己，累了他人。
她有反驳，可他之后却又说，纵然照她所说，身处红尘俗世，她也算是凡尘中人，但，那也是……
“仙凡殊途……”
素衣的眼神有些空洞，像是看到了一件不能接受却无力改变的事情。
那四个字，她也有过疑惑，有过不解，甚至因此而对他有过怀疑……
之前还是有疙瘩的，可是，在何欢出现，说完那个故事以后，她以为这四个字是那个意思，也下了决心，大不了陪他一死，于是慢慢放下心来。如今想来，却或许远远不够。
她愿意就此放弃，可是，却从来没有问过他是不是愿意陪她一起放弃。
魂魄消散于天地，湮灭成灰，这并不是一件小事。
看着眼前毫无所觉，淡静端坐的少年，她的眼睛里有茫然，有痛苦，有疑惑，也有期待……可是，却独独少了几分理智。
没有谁亲眼看见了这些东西还能理智，更何况，在素衣的认知里，傅风华以前对他自己的故事本来便是不知情。她相信他爱他，却没有那个信心，他愿意为她化骨成灰。
因为他是人，看过的东西，走过的路都不多，对很多美好还有期待。而她不一样，她看遍了世间凉薄，体会过清欢况味……三千多年，她活得够久了，便是死，也不会有什么遗憾。
就像她不懂他，他也一样不明白她心里的挣扎，或许这个世上本来就没有哪个人是真正懂谁的。你所看到的都是那个人想让你看到的，而那个人不想让你看到的，你或许只看到了冰山一角。可也就比别人多看到了这一角，你便自觉自己懂他比别人深，也以为自己真的足够了解那个人……可是呢？都不过假象罢了。
可是，因了爱这个字，所以那份假象也是暖的，那个人也会因为你多懂得他的那一点点温暖而温暖。其实这就够了，在一份寻常的爱情里边，这就够了。
只可惜，素衣和风华，他们注定无法平凡，虽然素衣最是喜欢平凡。
修习完毕，傅风华看着天色有些晚了，心道不好，快步便跑回了山洞里。
一进去，看见里边并没有他以为的那道身影，于是擦擦汗松口气……
好险，他还以为她回来了呢！
晃晃荡荡走到小榻边上，刚坐上去便忽然听到身后传来轻轻的脚步声。
于是嬉笑着回头，傅风华看向那熟悉的面容，“回来了？”
可是，素衣却并没有像平时一样回应他。她只是静静站在山洞口，并不进来，许是逆光的缘故，他看不见她的表情。可是，便是看不见，他也能感觉到她的不对劲。
“怎么了？”傅风华起身，缓缓走向她。
素衣抬眼，忽然便伸手，抚上他的脸颊。他的脸很冰，或许是在外边呆的太久，回来的时候跑得太急被冷风吹了的缘故，连身上也还有几丝冷气没散的干净。
收回手，素衣垂眸，敛下眸底情绪，想问他，却不知道怎么开口。
“你……你的脸怎么这样冰？”
傅风华皱眉，摸摸自己的脸，压下心头不安，“毕竟这天气寒冷，我又总是呆在这里一动不动，怎么暖和的起来？”
素衣一怔，随即低低的笑了，“呆在这，一动不动……”
“怎么了？”
“傅风华……”
轻声唤出这三个字，素衣的模样似乎很是疲惫。
“和我在一起，或是位列仙班，你选哪一个？”
风华一愣，她……是不是知道了些什么？
将他的迟疑错当成犹豫，素衣的心底一沉，“明明有一个飞升成仙的机会，谁会傻到选择魂飞魄散呢……就算你告诉我你的答案，也没有什么不容易接受的。就像从来不怕冷，只是你以为我会冷，其实很多东西我都不会难过，因为都可以理解……”
“你说什么？”
素衣对上他的眼睛，从前，只觉得那双眸底盛满了温暖，又像是落尽了漫天繁星在里边，即便是现在，她依然觉得那双眼睛亮得渗人，可是，却没有了那份暖意。
傅风华抓住她的肩膀，语气有些急，“素衣，把事情和我说清楚，不要这样，好吗？”
他努力的望进她的眼眸，可是那里边只有一片空寂。
“既然要走了，又为什么还要对我说这些呢？哦……因为你喜欢我。”素衣喃喃着，“可是，又不是你喜欢我，就不会离开，都是一样的。其实……都是一样的。”
“什么一样？什么离开？谁要离开？”
傅风华急急问着，脑子飞速运转，想着这事怎么一回事，可是却怎么也想不通，明明她今日离开之前都还好好的，怎么忽然间……对，今日离开之前都还好好的，所以……
忽然间，傅风华像是想到了什么，轻轻摇了她的肩，像是想把她的神识唤回来。
“素衣，是不是你误会了什么？”傅风华一顿，“是不是……关于我修仙的事情？”
第108章
素衣闻言，微愣，虽然看起来仍是怔怔的，眼神却终于恢复了几分清明。
看着她这般模样，傅风华便知道自己是猜中了，在心底暗暗舒了口气，放轻了语气，“你是不信我吗？”
素衣闻言，微微点头，又摇头，眸色似有挣扎，却始终没有说话。
傅风华一叹，将她轻轻拥入怀中。
他的身子凉，可她身上却也并不比他暖。
“我确是在修仙，可是，事情不是你所想的那样……”
一字一句，他解释的认真而详细，虽然怀中女子始终没有反应，可他相信，她是在听的。
因为他知道，不管是眼见还是耳听，她一定不会只因为那些东西便轻易怀疑他，就像他也知道，若她真的不相信他，此刻，她便不会站在这里。而她之所以会这样，多多少少也有他的错，毕竟一开始他就是瞒着她的，不是怕她疑心，而怕她想得太多，徒增忧虑。
可是，如今看她这般模样，他又后悔没有一开始便告诉她，害得她这般难过。
一边说着，一边拍着她的背，直到怀中女子的情绪慢慢平静下来，傅风华这才微微安心。
过了许久，她忽然开口，“就算是这样，可是，能放弃吗？”
傅风华一愣，“什么？”
素衣顿了许久，就在傅风华以为她不会再说话的时候，她又忽然声音轻轻的开了口。
她问，“修仙，能放弃吗？”
傅风华僵在原地，“为什么？”
他是真的不明白，明明有可以长久相守的法子，她却为什么都不愿一试。
修仙，姻缘……
共她长久安度的机会，他不想放弃。
“我害怕。”她伸手环住他的腰，抱得紧紧的，“你若是修成，一定会离开，一定会……”
按照何欢曾说过的那些话来理解，若是他修成，天界一定会将他召回，即便再是怎么不愿意承认，可天界才是他原本应该在的地方，仙君才是属于他的身份。而这个傅风华不过是微不足道的凡人，不过是那个仙君暂时身处所谓短暂的一世……可是，他于她而言，却是愿意用漫长的一生来相抵。
“我不会。”他回答的笃定，隐隐有些不甘，“素衣，我曾想过，无论是成妖成魔，我想伴你永生永世。到那时，我们可以离开这里，去看外边的风景，山河壮丽，总会遇到你所……”
“我不要什么永生永世，也不要什么长久以后！我只想抓住这一世……你若老去我便陪你一起老，你若死去我便陪你一起死，一世虽短，却真的已经够了。更何况未来的事情谁能确定？你说你不会走，便真的可以按照自己心想的留下吗，便真的不会有任何变故吗？更何况……拥有的越多，就会越不珍惜。就像时间，当你拥有了漫长的生命，反而会觉得浪费也是无谓，若是这样，倒还不如就这样安稳的过着这几十年，用力的珍惜我们在一起的时间。”
素衣说着，声音慢慢便低下来，直到最后，那语气甚至变成了祈求……
这实在不像她。
“这样……不好吗？为什么一定要贪心什么永生永世呢？”
傅风华徒然便沉默了，不是反抗，也不是无言以对，他只是忽然有些迷茫。虽然知道她说的有道理，也知道自己此举是冒险了些，可是，想到赌成的结果，他便又都顾不得了。而且，服用了那灵丹，最近又听从那老者的意见将自己的修习略作更改，如今的他已是有些小成，就此放弃，总觉得未免可惜。
傅风华沉默想着，过了很久，他终是长长一叹……
本来也是因她才有不舍，才起的心思修仙，如今她都这样说了，他还坚持什么？
或许，长久的无谓，真的比不上一世珍惜以待的可贵。
“好，我不修习了。”傅风华说着，将她滑落额间的一缕发丝拢至耳后，笑意清和温润。
素衣定定的看着他，似是有些不可置信，“真的？”
傅风华笑弯了眼，重重的敲了一下她的额头，“叫你不信我！”
素衣微微退远几步，看着眼前似是因她的动作而微愣的少年，她摸了摸被他敲过的额头，愣了几秒，忽然便随着他笑开，然后扑进他的怀里，狠狠将他抱住……
“傅风华，能和你相遇，上天待我真好。”
我们从来都不知道下一刻会发生什么，明天又会是什么样的，很多事情，即便做好了计划，但似乎只要老天安排下来一个小小的意外，那么，那些精细详尽的计划，便再完不成。就像我们从来不知道自己的身上背负着和谁前世的一段姻缘三生相许，在没有遇到之前，我们也不知道属于自己的那条红线会被月老牵向哪一个人，更不知道在今生所爱的人还能不能在时光辗转的下一个轮回再度与之相遇……
可是，那又如何？星月疏朗，它们见证过我们的幸福，那朵凝了露水的木槿花旁还有我们的脚印，冬雪秋枫，我们都一起赏过，看过。
能和你相遇，上天待我真好。
能和你相爱，上天待我真好。
傅风华，谢谢你。
魔殿之中，七月看着眼前温馨的一幕简直狂躁的想摔东西！
为什么？为什么她计划了这么久的东西，那个女子却只是轻巧的几句话便可以将它破坏彻底！为什么他那么听她的，她叫他做什么他都愿意？！
为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他们可以这样幸福？凭什么他们可以这样幸福！
而一旁的老者看着眼前低气压模样暴躁的七月，只觉得一阵胆颤，连腿肚子都要打起哆嗦。于是低了头，尽量缩小自己的存在感，生怕一个不小心就被那火烧了自己的身。
可是，他想躲，七月却一下子转过头来。
“你的事情办得怎么样？”
那声音冰冷低哑，带了阴郁积怨，老者闻言，一个腿软便跪着倒下，连带着话也说不利索。
“回禀魔尊……小的，小的……”
“没完成？”
“不是，不是！完成了，小的完成了……近一年的相处，现在那傅风华对小的是一点怀疑也没有！尤其近日，他照着那，那特殊的方法修炼了一段时日，又配上后来魔尊给的药，小的想……”
“哦？”七月的声音缓和了些，眼睛忽然便亮了起来，“所以，也算是事成了。”
“是是是，是成了！成了！”老者连忙磕头，“魔尊的计谋无双，像是傅风华那般愚蠢的凡人，又怎么能斗得过魔尊？”
七月闻言，眸光一凛，侧脸甩手间那老者便是化作了粉末，微风吹过，顷刻散尽。
“他是愚蠢，却也轮不到你说，你以为你是什么？不过一条走狗罢了。如今既然成了，那么留你也无用。”
她的声音冰冷，像是枯木拖行于地，光是听着就足够让人心寒肝颤，一阵发麻。
而正是这时，魔殿之中忽然一阵强烈的震动，连大殿之上的金色座椅也倒塌下来。七月眸色微冷，旋即飞身出去，刚刚行至殿外，转头便看到魔殿倾塌倒下……飞尘四起，慢慢的又融入空气，变成一点点的黑色光影，刚一飞起，霎时消散。
“唔……”
七月捂住胸口，一阵不适。
随即捏紧拳头，蹲下身，狠狠捶向地面。
“可恶……”
这种魔性之间的感应，是她的魔力已经不足以支撑她所幻化的所有，也就是说，素衣山上的结界已有破损！若是这样，那么何欢和天界一定会发现不对赶回来，若是他们在傅风华的魔蛊发作心智丧失之前赶回来救下他，那她有做的一切就真的是白做了！
可是，这个时候，她若是强行出去，那也是死……
忽然，七月的眼睛里出现闪过一丝怨毒，反正怎么也是撑不过去了，要死便一起死，谁还怕了不成？！
再次笑得弯下身来，这一次，七月的面上却显现出了些许不受控制的，夹杂了些许悲愤的癫狂。那时候她没有办法狠心对他下杀手，现在她却没得选择，她不会再犹豫了。
其实她早就疯了吧？只有疯子，才会不管不顾，一心执着于毁灭。
可是……疯狂的感觉，真好。
而这时候，追踪着七月的气息行至九重魔境的何欢，却隐隐觉得有些不对。这些日子他一路跟踪着这团暗色魔气，它飘忽不定，时而完全隐去自己的气息，时而微微露出些痕迹，他也没有多想，只以为七月是受伤太重不能完全将自己隐没。而他也想趁机查到她北天幻界的入口，然后一举歼灭，永绝后患。
可如今想来，那魔气一直兜兜转转的绕着圈子，没有现出过原型亦是没有停下为自己修疗……这似乎有些奇怪。
正是奇怪的时候，眼前的那团魔气忽然停下，自顾着轻颤，何欢凝眸看向它，面色有些不好。眼看着它慢慢膨胀，又急剧缩小，像是失控了似的，何欢一顿，立刻现身出来，但那魔气却根本没有理他。
何欢甩袖出手，一道蓝光直射向那黑气，只一霎时便将它击了个粉碎。
伸手接住它飞起的碎片，何欢毫不留情的将它捏细成灰，轻嗅……眸色瞬间变冷。
“北天魔主……本座还真是小瞧你了。”
何欢的声音也有几分意外和不甘，但只片刻，他又似是想到什么，神色骤冷……
“糟糕！”
第109章
山上天亮得早，傅风华醒来看到天光乍现的时候不自觉揉了揉眼睛，这一觉睡得一点也不真实，他总觉得好像才睡着一样，恨不得再反身睡个回笼觉。不过也很奇怪，最近好像很容易没有精神，即便是睡了很久也总像是没有睡过一样，而素衣心疼他想给他补补身子，他却总是闻见肉的味道就犯恶心……
这都是什么怪毛病！傅风华晃晃头，动作轻轻小心的起了身，看了一眼还在旁边睡着的软软灵蛇，很是艰难的控制住了自己的手，没有去戳她。然后下榻，又撑着脸在边上看了她很久，才终于笑笑，起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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