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思是,没事他可以回去了。
蒋聿成深深地望着她,斜靠在沙发一侧,姿态仍是放松而慵懒,目光却好似要将她洞穿。
迟溪读出了其中的讽刺意味,心里苦涩。
“迟溪,你这样累不累?”半晌,他凉淡开口。
迟溪没开口,但明白他的意思。
对谁都这么客气疏离,戴着假面具。
可这只是她自我保护的一种本能,尤其是在他面前。
余光里,她看到他端起了茶杯,大拇指随意覆在杯沿上,宽大的手掌衬得这只不算小的白瓷杯子格外玲珑小巧。
他淡淡地抿了一口已经冷却的茶,问她:“害怕我?”
她迟疑了一下,苦笑:“有一点。”
蒋聿成也笑了:“倒是挺诚实。”
迟溪却一点也不觉得这是夸奖,她在心底叹了口气,转头去看窗外。
分明港城的深秋也算不上多冷,她却觉得寒意沁肤,好像有无数冰冷的因子从空气里叫嚣着钻入她皮肉中。
她下意识抱了抱胳膊。
年少时,他们也经常独处,但从来不会像这样尴尬僵持。那个时候,哪怕坐在一起各自做各自的事情,回头和彼此的目光对上都会忍不住会心一笑。
初见时的他,冷淡高傲,似乎不会多看别人一眼,后来意外下了几次棋,随着彼此的了解加深,才知道他是一个很温柔的人。
她妈妈病重的时候,她六神无主,不知道该怎么办,拿出手机胡乱拨了电话出去,就这么拨给了他。
那次真是病急乱投医,因为她知道迟浦和根本不会管。
他听了后,在电话里静默了会儿,然后说“好,你先别急,我帮你联系医生,这边路有点远,我赶过来可能要一点时间”,一个小时后出现在了病房外面。
他替她妈妈安排病房,调来已经轮休的专家和医生,把杂乱无章的事情有条不紊地都处理好。
见她眼睛通红、失魂落魄地站在走廊里,他迟疑了会儿,走过来忽然握住她的肩膀,隐隐的力量感从他宽大的掌心里传来:“迟溪,你要记得,不管发生什么,我永远都会站在你这边。我们是最好的朋友,不是吗?”
他的目光温暖而笃定,稍稍抚平了她痛苦又迷茫的内心。她任由他握着她,被他拥入怀里。
后来她才知道,那时候他还在邻市参加一个高峰论坛,是连夜赶回来的。
年少时的他,温柔、坚定、机敏、果敢、善良……她可以毫不吝惜地用最美好的词汇来形容他,是她永远的港湾,是最理解她、尊重她意愿的人。
可现在的他,跟迟浦和又有什么两样呢?
他的权势,他的冷酷,他的步步紧逼,他的高深莫测……她从来没有一刻这么清晰地感觉到,他确实和以前大不一样了。
以前的她,从来不会让她有打心底里感到畏惧的感觉。
她与他,早在漫长的六年里筑起了一道无形的鸿沟,再也回不到从前。
他注意到了她探究的目光,并不躲闪,语气里甚至有一分无奈和宠溺:“你不要用这样的眼神看着我。迟溪,你要对我公平一点,是你先放弃我的,你不能奢望我还停留在过去。你需要得到什么,那必然要舍弃什么。”
迟溪点点头,苦笑:“所以,你还是以前的蒋聿成吗?”
还是,你只是想报复我?
他沉吟了一下,说:“有一些东西会改变,但有一些东西是永远都不会改变的。”
他起身走到她面前,在她怔楞抬头的片刻,不由分说从她手里抽走了筷子,扔到一边。
下一秒,他单腿曲起,膝盖顶着沙发,捞起她的脸颊,就这样深深地吻了下去。
陌生的触感碾压在唇上,有让她惊心动魄的压迫感,她本能地想要推开他,却被带得压在沙发里。
迟溪从未感觉这样紧张过,也更加深刻地意识到他和过去不一样了。
以前他哪里敢这样?
他是温柔的、知礼的,从来不会有逾越的举止,夏天不慎撞见她穿吊带的场景都会皱着眉别开视线,勒令她去穿上外套。
每当这种时候,她就很喜欢逗他,有时候故意拖拖拉拉不去穿,在他面前晃,歪着脑袋调戏他:“你不说我是男人吗?这会儿不好意思了?”
其实她那会儿挺孤僻的,不喜欢跟人交流,只有在他面前才会稍微活泼一点。
她喜欢夏夜里跟他一道背靠背坐在屋顶喝酒,喝最烈的酒,然后跟他聊一些奇奇怪怪的事儿。她不能出去,他家里却很开明,他高中时就一个人背着包到处走了,总给她讲一些他沿途遇到的趣事儿,她听得津津有味。
不知过了多久,他松开她,粗糙的指腹摩挲着她的唇,让她心惊:“迟溪,我给你一次机会,回到我身边来。过去的事情,我可以既往不咎。”
既往不咎?是真是假?
去他身边,这又是哪一种身边?
是像闻雪那样吗?
连跟他说话都要捧着个盒子站在车外卑躬屈膝?他当她是什么了?
她只想笑,睨他:“我要是不愿意呢?你还要用强的吗?”
“不知道。”他低笑,“我不知道。”
语气轻飘飘的,她却只觉得毛骨悚然。
作者有话说:
为什么会觉得闻雪是替身啊?我从来没写过替身。。。
看文案【身心唯一】蒋狗只会疯狂吃醋,吃男二醋吃侄子醋,然后发疯!
下章父女见面名场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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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谢读者“艾莉~”,灌溉营养液 +1 2023-07-21 14:57:26
读者“宁宁ing”,灌溉营养液 +10 2023-07-21 13:21:40
第10章 打人的是个粉雕玉砌的小女孩。
迟溪回到家里时已经很晚了,可是,客厅的灯还是亮着。
“还知道要回来啊?”迟嘉嘉小朋友不开心地坐在沙发上,一边瞪着她一边踢蹬着两条小胖腿,嘴巴撅得能挂一油瓶。
“这么晚了,你还没睡啊?”迟溪收起那些乱七八糟的思绪,换了拖鞋走过去,捏捏她的脸。
迟嘉嘉一下子打开她的手,抬起手表戳表盘:“11点了!拜托,11点了!你竟然在外面鬼混到11点才回来?!”
本来打算跟她一起玩斗地主的!
“对不起。”迟溪双手合十,作忏悔状,“下次不敢了。”
“还有下次?!”小姑娘眉毛差点竖起来。
迟溪忙竖起三根手指,赌咒发誓绝对没有下一次,迟嘉嘉才消气,大发慈悲地放过了她。
见她趿拉着拖鞋雄赳赳气昂昂地回了自己房间,迟溪叹了口气。
这脾气,不知道是随了谁?
想到这里她微微一怔,脑中再次闪过蒋聿成那张曲高和寡的冰冷俊脸,有片刻的恍然。
他说既往不咎?
无论他们之间有什么样的误会,归根究底还是她背弃了他。不管她有什么样的理由,她终究是选择了继承权、选择了她弟弟而放弃了他,这是不争的事实。
他这个人,不看过程,只看结果。
他真的可以原谅她吗?
不,她绝不会去赌一个未知,绝不会把自己的命运交托在他人手中!
他要报复她她认了,但她绝对不会送上门去让他玩。
曾经的美好已经所剩无几,何必让彼此脆弱的关系变得更加难堪?
有时候她真的不懂这个人,为什么要这么执着?人应该往前看,不是吗?为什么一定要把她一起拖入泥潭里,让自己也深陷在过去的淤泥中?
“喏,给你温的牛奶!喝了好睡一点。”小姑娘又黑着脸出来了,手里捧着一杯奶,表情别扭。
迟溪失笑,接过来道了声谢。
眼巴巴盯着她喝完,迟嘉嘉才心满意足地回了房间。
……
出乎迟溪的意料,之后几天风平浪静,什么事情都没有。
可越是这样,越让她有种暴风雨来临前的宁静。
因为蒋聿成从来不会无的放矢。
礼拜一照例去公司任职,翁曼早上来了两次,有意无意转达了迟浦和的意思,要求她在近日拿下尖东开发区的项目。
“请你转告董事长,凡事应该循序渐进。”迟溪说。
“你是他女儿,你不跟他直接对话,倒让我转达?”翁曼笑了一声,携着资料踩着高跟鞋出去了。
她就个传话的。这父女俩,关系是真不怎么样,可一个需要仰仗对方的资源在港城商圈站稳脚跟,另一个则需要她的能力来帮忙管理公司、顺便打压制衡其他子女,真是有意思得很。
……
礼拜六,幼儿园有亲子活动。
迟溪正好有个很重要的会议要开,没办法去参加。
“我去吧,礼拜六我没事。”孟元廷笑着说。
“那就麻烦你了。”迟溪说,“你上次提议的那个开发团队,我可以用,不过不是用在S企那个项目上,这不太合适,而是……”
“迟溪。”孟元廷打断她。
迟溪诧异回头。
他的表情很无奈,好整以暇地望着她,也难得这么诚恳:“我们之间,除了合作不能聊点儿别的吗?”
迟溪:“……”
说没有尴尬是假的。
她习惯了见面就是针尖对麦芒,习惯了他对她冷嘲热讽没事找事,这样心平气和实在是少之又少。
可这种锐利之后的平和,反倒让她生出些许警觉。
还不如冷嘲热讽更让她自在些。
“我去给你倒杯茶。”迟溪避开了他的目光,起身去了中岛台那边。
望着她窈窕清瘦的侧影,孟元廷在心里懊恼自己以前糊涂。
他大学里就谈过好几个女朋友了,不过都是走马观花。他这样的身家地位,少不了往上扑的女人。
可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不管是容貌、气质、性格、能力……没有一个可以和迟溪相媲美的。
而且,她对他看似客气随和,实则冷淡抗拒。两人间,好像永远都有一道无形的隔阂。
得不到的永远在骚动,他还是喜欢跟她待在一起的感觉。
和迟溪在一起,不管是闲聊还是工作,都会让他感觉到非常愉悦,她身上有一种平和淡泊的气质。
可惜之前他压根不放在心上,也无所谓,把两人的关系越弄越糟,如今想补救也困难得很。
这么想,他开口说:“你放心去出差吧,礼拜六我陪嘉嘉去参加亲子活动。”
然而,人算不如天算,礼拜六准备去参加亲子活动那天,公司有个项目的工地意外出了事故,人命关天,听说好几家报社的记者都来了,处理不好影响会很大,他当即就赶过去了。
下午2点半,迦南幼儿园。
迟嘉嘉一个人坐在教室角落里,目光不时朝门口望去。
教室里一共有二十几个小朋友,基本都有爸爸妈妈陪伴着,或一起低头在玩沙画,或凑在一起钓鱼,或笑着一道做点心……只有她身边既没有爸爸也没有妈妈。
迟嘉嘉坐在角落里,默默用小铲子铲着土。
其实她早就知道孟元廷不是她爸爸,他身边总是围绕着很多的漂亮阿姨,有的看到她还会给糖,笑着问她爸爸跟她妈妈感情怎么样。
她就笑着说他们感情很好。
有的阿姨会露出失望的神色,转身就走,有的则会尴尬地笑笑,打个招呼再走。
其实她也无所谓有没有爸爸,可是别人都有,只有她没有……
“迟嘉嘉,你怎么一个人在这儿啊?”耳边传来一道小男声。
迟嘉嘉回头,发现是自己的同学蒋邵。
虽然他是无意问出这句话的,此刻听在她耳中也刺得很,她冷哼一声:“蒋小胖,关你什么事?!”
蒋邵喜欢吃红烧肉,特别是肥肉,肚子上的游泳圈已经远超大多数小朋友,连脸蛋都是肉乎乎的。虽然在大人看来很可爱,在孩子们当中却是一个笑柄。
他平时,最讨厌别人喊他“蒋小胖”。
他当即就生气了,反击道:“我好心关心你,你还骂人?!”
“我哪里骂人了?!你本来就胖!”
“总比没爸爸妈妈要好!迟星恒,你是个没人要的小孩!”
“你胡说!”迟嘉嘉如同暴怒的小狮子,拳头捏得紧紧的,“我爸爸妈妈很爱我!”
蒋邵有点被吓到,往后退了一步,嘴里也不甘示弱:“我哪里胡说了?!他们爱你的话,为什么不陪你来参加亲子活动!”
……
蒋邵被打了,嘴贱的结果就是被揍得鼻青脸肿。
迟嘉嘉作为施暴者,殴打同学、情节严重,也被叫了家长。
鉴于蒋邵的父母亲朋在港都挺有权势,而迟嘉嘉的爸爸孟元廷也不是个省油的灯,张老师也很为难。
她想了想,把电话打给了孟元廷,小心翼翼地述说了这一情况,又打给了月湖公馆那边。
电话响了好几声才被人接起,是一把磁性的好嗓音,非常客气:“你好。请问,有事吗?”
张老师楞了一下,之前打过去时没有听过这个声音,声线沉稳,不疾不徐,应该是一个成年男人。
虽然态度平和,礼貌而疏离,直觉是一个颇有社会地位的人。
她不由屏息,连忙将事情始末述说了一遍。
对方沉吟了片刻,然后说:“迦南幼儿园?”
“好,我知道了。”
薛茗诧异地回头,看到蒋聿成将电话搁回座机上,弯腰提起自己的西装。
“要出去?”薛茗忙道。
蒋聿成哂笑,无奈道:“又一个闯祸的。”
薛茗顿时明白了,也不多问,只吩咐司机去备车。
他习惯了替蒋子沣一家擦屁股。
虽然蒋聿成没有提过,薛茗也知道个大概。当年蒋文石自杀、蒋家落魄那段时间,蒋子沣一家毫不留情地离开了蒋家,和蒋聿成父子划清了界限。
蒋聿成功成名就回港后,这一家人又厚着脸皮贴上来,当真是寡廉鲜耻。
刚开始那段时间,薛茗也恶意地揣测过蒋聿成是不是在温水煮青蛙,先给点甜头再报复他们。
但是出乎他的意料,他虽然待他们一家不冷不热,也没有任何报复的意思,还让蒋毅去管理东信旗下的一家子公司。
他始终看不透蒋聿成这个人。
有时候觉得他冷酷铁血,为达目的不择手段,有时候又好像不是那么没有人情味。
亦或者是……对于这种不入流的亲戚,他懒得计较,根本没有放在眼里过。如果他们听话,他也不吝惜施舍一点儿好处。
毕竟,他们算是他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亲人了。
半小时后,蒋聿成那辆宾利停在了迦南幼儿园门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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