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中来的这些人,仿佛根本没怜悯心,他们按住春翠的头埋入水中,不许她抬起头,举止间一点没有犹豫,过了一些时间,见春翠挣扎的力道变小,就耗着她的头发拽起来,只喘息了一瞬,就不断反复这样的操作。
八月的天,格外炎热,管事的却是溢出了一身冷汗。
甚至,他心底忍不住有点埋怨,这春翠怎么敢去害云婕妤?!
云婕妤入住了颂雅轩,这难道还不够说明很多事情么!
管事心底大骂蠢货,却连头都不敢转一下,水声不断传来,管事的浑身打了个冷颤。
不知过去了多久,管事终于听见一声急迫又虚弱的哭求声:
“……我说!我说……咳咳咳……奴婢说……咳、求你们、饶了我……奴婢说……”
背后的水声终于停了下来。
许顺福也姗姗来迟,见到这一幕,让路元将人带回殿内。
云姒听见动静,抬起头,见到春翠被人拖进来,浑身狼狈地瘫软在地上,不断咳嗽,有水从她身上淌下,淌了一地狼藉,她模样太凄惨,有妃嫔不适地抵住唇后退了一步。
春翠瘫着身子,仿佛要把五脏六腑咳出来,许久,她才爬起来:
“奴、奴婢……说……”
云姒扫了一圈殿内的人,心底没有一点欣喜,她隐晦地觑了眼德妃,果然,不见德妃脸上有一点慌乱。
云姒堪堪垂下眼眸。
春翠浑身哆嗦着,她举头环视四周,最终视线落在一个人身上,众人顺着她的视线看去,都很惊愕。
春翠哭着说:“是她……是刘御女、给了奴婢银子……让奴婢做的……”
“奴婢不敢,是她说不会出人命,奴婢才敢做的!”
“奴婢什么都说了!求皇上和娘娘饶命啊!”
刘御女一脸慌乱,她陡然拔高声音:
“胡说八道!”
“我什么时候指使你了?!”
刘御女扑上去就要呼春翠的脸,被路元手疾眼快地拦住:“御女主子,还是先听听她说什么吧。”
刘御女被拦下,额头冷汗不断掉,她心慌地不断张望旁人,似乎看出了别人对她的怀疑,她猛地冲谈垣初跪下来:
“皇上!求您明鉴啊!嫔妾和云婕妤无冤无仇,嫔妾找人害云婕妤做什么!嫔妾能得到什么好处?!”
云姒掩唇,轻咳了一声,她抬起眼,反问:
“是啊,你和我无冤无仇,为何要害我?”
刘御女被问得哑口无言,她眼神心虚地闪烁了一下。
这宫中害人,哪有什么道理?无非是你挡了我的路,妨碍了我的利益。
云姒如今占着皇上的宠爱,如果有机会,谁不想拉她下来?
许顺福也恭敬禀告:“皇上,奴才查到有人看见春翠昨日去了淬赏轩。”
淬赏轩,就是刘御女这次来行宫被分配的住处。
许顺福的话也佐证了春翠的证词。
刘御女骤然噤声,她憋了半晌,脸色憋得通红,也没说出半句话,她额头渐渐溢出冷汗。
众人一愣,没想到这件事会和刘御女扯上关系。
毕竟,一个是备受圣宠的云婕妤,一个只是在宫中落寞无闻的刘御女,两人往日也没有仇怨,谁能把她们扯到一起去?
唯独云姒不觉得意外。
她早知道刘御女是德妃的人,而且这件事在宫中应该不算是秘密,刘御女的身份广为人知,位份又这般低,只能倚仗着德妃生存,根本再帮不到德妃什么。
不如这种情况推出来,还能发挥一下最后的价值。
但有一点令人觉得奇怪,德妃凭什么确信刘御女不会供出她来?
众人这时也想到了刘御女和云婕妤的对话,不由得隐晦地扫了一眼四周,刘御女是和云婕妤没有仇怨,但宫中和云婕妤有仇怨的人却不少。
查出了是刘御女指使了春翠,那么刘御女会是谁指使的?
众人心底不断猜测。
但谁都没想到,到了一步,适才还抵死不认的刘御女忽然颓废地低下头:
“是、是嫔妾嫉恨云婕妤得皇上宠爱,一时鬼迷心窍,才会做出这等错事,嫔妾知错,请皇上和云婕妤饶过嫔妾一次!嫔妾再也不敢了!”
刘御女忽然把所有罪责都揽到自己身上。
她整个人都在害怕,滴泪横流,往谈垣初跟前爬,她拉住谈垣初的衣摆,哭着说:
“皇上,嫔妾知错了,您饶嫔妾一次吧!”
不说云姒,众人都觉得刘御女的反应有古怪。
她态度转变得太快了,反而让人怀疑她不是真正的主谋。
云姒握了一下谈垣初的手,谈垣初看向她,就听她说:
“你刚才还说和嫔妾无冤无仇,根本不会害嫔妾,如今又说这一切都是你做的,前后说辞完全不一致,嫔妾也不知该信哪一句。”
她说不知信哪一句,但谁都听得出她根本不信是刘御女主谋的这一切。
德妃这时忽然出声:
“这宫女口口声声说刘御女给了她银子,不知许公公有没有查出来?”
一直沉默不语的许顺福点头,他朝皇上看了一眼,才说:
“奴才在这宫女的房间中翻出了一袋银子,不知银子,还有一些首饰,瞧着像是宫中最新的款式。”
云姒察觉出他话中的迟疑和异样。
许顺福让人把东西呈上来,待看见那所谓的首饰时,云姒陡然转头看向容昭仪。
果然,容昭仪一变,她看向谈垣初:
“皇上,此事和臣妾无关!”
托盘上躺着一支莲花淬珠的玉簪,的确是宫中新颖的款式,谁不知道,但凡中省殿有这般东西,都是第一时间送往长春宫?
重要的是,众人都见容昭仪戴过这支莲花簪。
在离宫前最后一次去坤宁宫请安的时候。
第80章 怀疑【1更+2更】
云姒没想到事情在这时还会出现转机。
果然, 有人在看见莲花淬珠玉簪时,惊愕出声:“这不是昭仪娘娘的玉簪么?!”
话一出口,就给众人解了疑惑, 为什么容昭仪会忽然说了一句摆清自己嫌疑话。
有些没反应过来的人也意识了到什么, 面面相觑后, 都讶然地看向容昭仪, 相较于刘御女故意算计设害云婕妤,显然,容昭仪是真正的背后主谋,更让人觉得正常。
毕竟, 容昭仪和云婕妤的龃龉几乎是肉眼可见的。
在众人都开始怀疑容昭仪时, 云姒却是心底一沉再沉。
这玉簪,容昭仪离宫前才戴过,如今出现在这里,而容昭仪却事先一点都没察觉到不对劲。
云姒不由自主地想到苏婕妤小产一事, 也是最终牵扯到了容昭仪。
但无论是哪一点,只能说明一件事――德妃娘娘对长春宫的渗入已经到达了一种可怕的地步。
容昭仪脸色铁青, 这时,她根本没再想这件事是不是云姒自导自演,因为她很清楚云姒做不到这种地步。
是谁在故意陷害她?
或者是谁能够在她眼皮子底下做到这一步?
容昭仪心底隐隐有了个猜测。
三翻四次地致她于死地, 容昭仪心底恨毒了德妃, 她原本一直在因当初皇后娘娘一事忍让德妃, 但这是, 她忽然觉得, 德妃都不管不顾地陷害她, 难道她要一直容忍下去么?
再说!
她不敢说出当年的真相, 德妃这个最大的受益者, 难道就敢了么?
容昭仪眼中发了狠,她上前一步,猛地跪了下来:
“皇上明鉴,此事和臣妾没有任何关系!”
“要真的是臣妾让刘御女收买这个奴才,臣妾怎么会拿这么显目的东西?难道是怕事情败露后,自己死得不够快么?!”
容昭仪的话有一定道理,但在场的人没几个人相信她,即使有点动摇,但众人眼中怀疑的神色依旧没消。
德妃皱着眉头,似乎是没想到会出现这一幕,须臾,她见谈垣初没说话,才问:
“刘御女怎么说?”
刘御女脸色惨白,她瘫软地跪在地上,仿佛也没有想到玉簪会被查出来,戚戚然地看了一眼容昭仪,哭着摇头:
“嫔妾……嫔妾无话可说……”
云姒轻眯眸,不着痕迹地看向刘御女。
刘御女经常出入翊和宫,这不是个秘密,她一直都知道刘御女是德妃的人,但也从来没有关注刘御女。
其一,刘御女位份低,其二,她一直受德妃指使,往日恩宠甚低,宫中没几个人把她真正瞧进了眼底。
但今日,云姒才终于意识到为何宫中这么多妃嫔,刘御女却能得到德妃的接纳。
瞧瞧刘御女这几次遇事的说法,不论是卢才人当时小产,还是如今她落水,刘御女一贯都是差不多的说辞。
看着不显山露水的推脱之词,却是能够很好地替她洗清嫌疑。
人不论做什么,至少要有一个出发点,如刘御女所说,两人无冤无仇,她害了云姒,对她也没有一点好处,她干嘛要替别人清楚障碍?
表面上的确如此,只是一旦她是受人指使,上面的说辞也就无用了。
如今事情出现转机,容昭仪的贴身之物出现在这里,相较于刘御女,众人更愿意相信是容昭仪设计了这一切,刘御女根本不需要说什么,容昭仪就很难洗清嫌疑。
而且,多说多错。
于是,刘御女什么都没说,却是不动声色地让众人更加怀疑容昭仪。
云姒若无其事地觑了眼容昭仪,要是她一点反击之力都没有,也活该她被算计。
她不得不说,要是没有陆淞,她恐怕也会相信今日一事是容昭仪所为,而且,即使她不信也无所谓,德妃给她摆了一条路――给容昭仪添堵的机会就在眼前,她究竟要不要放过?
云姒必须得承认,如果今日真的动不了德妃,她不介意容昭仪在这件事掉一层皮。
容昭仪陡然攥紧了手帕,她当然也能听出刘御女的言下之意,她转头冷然地看向刘御女,不给刘御女任何含糊其辞的机会:
“刘御女是承认了,是本宫指使你收买这个奴才?”
刘御女又哭了两声,她哑声许久,才骤然崩溃道:“娘娘!嫔妾什么都不想说,可证据摆在这里,您让嫔妾怎么办?!”
容昭仪冷声:
“在宫中时,谁不知你经常出入翊和宫,如今一出事,反倒成了本宫指使你?”
“本宫倒是想问问,本宫在什么时候让你做的这件事?!”
容昭仪已经顾不得云姒了,也不在乎是否有证据能证明这件事和德妃有关系,她直接将德妃扯了进来,没有再放任德妃躲在背后。
在她说出翊和宫时,殿内骤然陷入一片安静,众人忍不住地惊愕。
云姒也仿佛身子一僵,谈垣初察觉到什么,他垂下视线看了一眼女子,女子低着头,什么神情都看不清。
谈垣初却是一点点收紧揽在女子腰肢的手。
他不可抑制地想起女子哭着说的那一句――您一走,她们就再也容不下嫔妾了。
一点错都没有。
这次来行宫避暑的妃嫔,只有两位妃嫔位份比她高,却都牵扯到这件事情中。
――谁都想让她死。
而这件事还没有结束,刘御女似乎没想到容昭仪这么绝情,她陡然睁大了双眼:“不是娘娘您让嫔妾假意投靠德妃娘娘的么?”
话落,德妃皱起眉头。
容昭仪却是冷笑一声:
“既然如此,本宫都让你假意投靠德妃,这种关键时候,你怎么会指认本宫,而不是德妃?”
“难道本宫让你费尽心思地假意投靠德妃,是在闹着玩么?”
容昭仪一口一声“假意投靠德妃”,咬得格外重,莫名透着股讽刺。
刘御女被扑面而来的嘲讽笑得浑身一僵,她木然地闭眼,落下泪水,她冲谈垣初磕头:
“皇上,都是嫔妾的错,是嫔妾鬼迷心窍地害了云婕妤,和旁人无关!”
这时,有人低声嘀咕了一句:“但不论怎么说,这玉簪都是容昭仪的贴身之物,出现在这里如何解释,难道是容昭仪殿内又出现了内鬼?”
声音不高不低,却是让众人都能听清。
云姒瞥了一眼,当看见安才人时一点都不觉得意外。
这就是个搅屎棍,她未必是要故意针对谁,但就是什么事都忍不住地要掺和一脚。
事不关己时,云姒倒是乐得看她给别热添堵。
容昭仪攥了一下手帕,安才人一个又字,让她内心忍不住地难堪,先有秋凝一事,如今又有玉簪一事,她宫中到底还有多少德妃的人?!
容昭仪怒瞪向她:
“你闭嘴!”
安才人被一斥,浑身哆嗦了一下,脸色臊得通红,她想要反驳却又顾忌着容昭仪的身份而不敢,只能忍气吞声。
容昭仪再恼,但安才人说得不假,她再能和刘御女辩解,她的贴身之物出现在这里都是一个不可争辩的事实。
云姒轻眯了一下眼眸,她忽然抬眼看向一个方向,邱宝林和她对视了一眼,下一刻,邱宝林低声道:
“其实,容昭仪的话也有一些道理。”
她话落,众人视线都不由得转向她,但看清邱宝林时,众人又是一个纳闷,今日是怎么了,往日都安静低调的人却一个个地露了头?
邱宝林抿唇,似乎被众人看得有点不适,德妃见状,她隐晦地打量了邱宝林一眼,再觑向刘御女,她记得刘御女曾和她提起过这个邱宝林。
德妃抬眼,脸上不见恼意,温声问:
“邱宝林有什么高见?”
邱宝林仿佛被问住,有片刻哑声,许久,她才闷闷地说:
“说一千道一万道,不论是谁指使了刘御女,都得给这件事提供一个时机。”
她没有明确地说什么,但德妃却是在她话落中不动声色地沉下眼眸。
容昭仪眼前一亮:“皇上!难道您忘了,今日游湖一事就是德妃提出来的,甚至,去水榭游玩也是德妃提出的意见,如果今日德妃不提出游湖一事,刘御女口口声声说是臣妾指使她,但纵是本宫有天大的本事,如果云婕妤不出现在湖边,都是白搭!”
她蓦然扭头看向刘御女,给这番说辞补上了漏洞:
“莫说什么即使没有今日游湖一事,也会有别的时机,哪有这么巧的事,德妃今日要游湖,这行宫上下这么多宫人,这个奴才就恰好出现在了水榭上?!”
云姒恰到好处地拽住了谈垣初的衣袖,低声:
“皇上……”
她只喊了一声谈垣初,就倏然咽声,她黛眉轻蹙,什么都没说,却是明显被容昭仪说动了。
众人也面面相觑,一时觉得德妃有嫌疑,一时又觉得容昭仪证据确凿,根本分辨不出谁才是真正的主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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