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如今的杜丹萝哪里还在意这一时之气,自那日齐衡玉满含憎恨地要与她和离,并当着下人的面将她的尊严踩在了脚底下。
她便如一朵枯萎了的花儿,即便扎根在艳阳高地的土壤里,也只剩喘息的余地。
段嬷嬷哀其不幸、怒其不争,不得已只能偷偷走出了正屋,遣了个忠心耿耿的婆子去辽恩公府送信。
这些时日辽恩公新收了两房小妾,妖妖冶冶的模样把后院搅成了一滩浑水,气的荣氏想了好些阴损的法子来料理她们,可也不知是不是辽恩公年老了犯起了糊涂,竟是为了这两个小妾与荣氏对掐了起来。
好在荣氏膝下一儿一女都已娶妻出嫁,且嫡长子还尚了锦牍主,不论内院里多几个年轻貌美的妾室,也撼动不了她辽恩公夫人的地位,不过是她自己爱拈酸吃醋罢了。
段嬷嬷素知她这位太太对辽恩公是有几分真情在的,即便有些话想劝,却也不知该如何开口。这世上何曾有那么多面貌丑陋、被嫉妒摧使的神智不清的女子,只是她们耽于情爱,将个男人视为一切罢了。
左等右等之后,段嬷嬷没等来那送信的婆子,却等来了荣氏的亲自登门。
阔别一月未见,荣氏瞧着比从前也沧桑了几分,虽锦衣玉服着身,遥遥瞧着也是一副珠光宝气的富贵样子,可也只有段嬷嬷这样贴身伺候过她的人,才能瞧出她此刻的失落来。
一行人浩浩荡荡地走进松柏院的正屋后。
躺在贵妃榻上不声不响的杜丹萝也被突然出现的荣氏唬了一跳,忙不迭地起身招呼,却劈头盖脸地被荣氏责骂道:“娘不过是一段时日不来瞧你,你怎么就落魄成了这副样子?”
杜丹萝一时便没了声响,如做错事了的幼童一般立在荣氏的身旁,好半天不敢说话。
段嬷嬷替荣氏斟了一杯六安茶,回身觑见杜丹萝眉宇里潋滟着的哀伤,心肠也蓦地一软,只道:“夫人心性软些,才由得那起子狐媚子在她头上作威作福。”
荣氏板着脸瞪了杜丹萝一脸,见她不声不响,才放缓了些语调道:“我怎么就生了你这个榆木脑袋,那胡氏不是你的亲娘,只是你二房的婶母,怎么可能尽心尽力地为你筹谋?那毒妇竟然撺掇着你在太后寿礼上做手脚,咱们两家的体面险些都败在你们俩手上了。”
荣氏想起胡氏拿杜丹萝做筏子,而后一箭双雕地针对婉竹和陷害大房的毒计,便恨得牙痒痒,一时便恼道:“杜嬷嬷也是个蠢人,这样的大事也不来禀告我,便是被卖到那暗寮子里也是她咎由自取。”
这话无疑是在杜丹萝心中扎刀,她潋滟着光华的美眸里涌现几分哀伤,正好擦过荣氏的眼眸,引得她不屑地轻笑一声:“一个奴婢,也值得你伤心?”
纵然杜嬷嬷比寻常奴婢多几分体面,也曾喂杜丹萝喝过奶,将杜丹萝视若亲女般疼宠,也到底也只是个奴婢。
荣氏这样久居九天宫阙上的人决计不会把个奴婢放在心上,这样冷酷的话抛了出来,杜丹萝也不敢在荣氏面前露出半分伤心来。
她只能紧紧攥着自己手里的锦帕,装作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道:“女儿已让人把杜嬷嬷从暗寮子捞了出来,养在庄子上让她安度余生,也算是个慰藉。”
荣氏抿了口茶,不去管杜丹萝的这点小心思,只道:“那头虽是个庶女,可到底是衡玉头一个孩子,你可有想过把那孩子抱到松柏院来养着?”
若不是荣氏提起了此事,杜丹萝再不会往这一处深想,那不过是个庶女罢了,若是庶女养在她膝下将来也是个倚靠。
可庶女……
荣氏一眼就瞧出了杜丹萝面容上的不情不愿,顿时只能苦口婆心地与她说:“养个庶女在膝下至多也只是赔一副嫁妆而已,可拿捏的却是那妾室的半条命。衡玉对头一个孩子总有几分怜爱在,将来也能因为这孩子多来几趟松柏院。”
杜丹萝沉默不语,心里既是不愿,又盈存着几分丧气。
她自己进门三年无所出,如今还要把妾室所生的庶女养在膝下,以此来搏得齐衡玉的恩宠吗?
荣氏见她面有戚戚之色,便继续劝道:“这内宅里的弯弯绕绕都是些登不得台面的阴招,把这庶女抢过来不是为了别的,就是为了攻她七分的心,她情急之下便会露出破绽来,到时你这个主母也能名正言顺地整治她。”
这也是荣氏惯常整治妾室的做法,攻人之计,攻心为上。
杜丹萝冷凝的面色也在她声声恳切的话语中淡弭了下来,从一开始的不肯接受到后来的踟蹰犹疑,她已然是把荣氏的话语听进了耳中。
转瞬间,她又是瞻前顾后地不安,“齐衡玉必定以为我不安好心,只怕是不会同意此事。”
荣氏瞥她一眼,不以为意地说道:“咱们女人家的手段不必使在男人身上,就算衡玉不愿意又怎么样?他再大还能大的过宗法礼常?你是那庶女的嫡母,愿意把她养在膝下已是那庶女几世修来的福气了。”
第63章 计谋 杜丹萝才女的名声,是假的。
荣氏与杜丹萝在屋内密谈了一两个时辰, 直到日暮昏黄的时候,荣氏才离开了松柏院。
这一日过后,杜丹萝便不再示弱般地躲在松柏院的一亩三分地中, 而是像往常一样去朱鎏堂给齐老太太请安, 又去惊涛院侍奉婆母, 可把从没享过媳妇福气的李氏唬了一跳。
一等杜丹萝离去, 她便与朱嬷嬷说道:“这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什么好心。”
说着,她还让朱嬷嬷把杜丹萝送来的糕点和茶叶都赏给了惊涛院里的丫鬟们。
不一时,李氏便又把杜丹萝诡异的示好忘到了九霄云外去, 只与朱嬷嬷笑谈起了小如清冰雪可爱的模样, 李氏俨然是真心疼爱这孙女,只说:“这会儿如清应是在午睡,等再过一个时辰,我再去瞧她。”
朱嬷嬷一边坐在小杌子上做些琐碎的针线活, 一边笑盈盈地与李氏说:“咱们家的小如清就和祖母最亲,每回太太去碧桐院瞧她, 她便高兴的小手小脚不停地乱拨,瞧着真是可爱。”
这话正说在李氏心坎上,如清虽只是她的庶孙女, 可奈何是齐衡玉头一个孩子, 也是齐国公府孙辈唯一的明珠, 怎能不让她疼宠?
如此想着, 李氏便让朱嬷嬷把她妆奁盒里的几颗成色极佳的东珠拿了出来, 并道:“等清姐儿周岁的时候用这东珠给她打一个耳钏, 将来等她出阁的时候也能压压场子。”
这几个东珠是李氏嫁妆里的好货, 朱嬷嬷应声的同时也惊讶于李氏的大手笔。
看着大太太这副模样, 是当真疼爱小小姐。
*
婉竹悠悠转醒的时候,榻边躺着的如清已睁着圆滚滚的大眼不住地转来转去,奶娘们正坐在围榻旁做针线,眸光时不时地朝着如清的方向望去一眼。
一见婉竹醒来,姓唐的那位奶娘忙放下了手里的活计,走到婉竹身前道:“姨娘,可要用膳?”
婉竹将小小一团的如清抱进怀中,见她笑着摆动着那双肉鼓鼓的小手,便道:“再等一会儿吧,等世子爷回来了再说。”
等齐衡玉回碧桐院的时候,如清已躺在奶娘的臂弯沉沉睡了过去,正屋内外的丫鬟们都放轻了脚步,摆膳时也极为小心,婉竹与齐衡玉食不言寝不语地用了膳后,才让奶娘们把如清抱去了厢房。
正逢李氏饭后消食,抵不过对孙女的思念,便赶来了碧桐院,将醒来的如清抱起来逗弄了一番。
如清也是乖觉,本来被奶娘吵醒之后总会哼唧唧地哭上两声,可她没回一见珠光宝气的李氏,瞧见她乌黑油亮的鬓发间那些熠熠发亮的金钗玉钗,便紧紧抱住了李氏的脖子不放。
这时的如清尚且还不知晓金钗玉钗背后的价值,只知晓那亮闪闪的器具像烁亮的星辰一般让人移不开目光。
朱嬷嬷也在一旁笑眯了眼,只道:“咱们小小姐一见太太就笑呢。”
李氏笑得嘴都合不拢,婉竹与齐衡玉坐在她的下首,见李氏只盯着怀里的如清,心情甚佳的齐衡玉也罕见地揶揄起了她道:“我瞧着母亲眼里只有清姐儿,连我这个儿子也丢在一边了。”
朱嬷嬷听了这话后起先是笑,可渐渐地竟红了眼眶,只对齐衡玉说:“世子爷也知晓咱们太太的处境,国公爷一年半载才来惊涛院一回,太太整日里和我们这些奴婢们作伴,日子也闷得很儿。”
如清的出现正如一道光亮照进了李氏的心中,让她乏善可陈的人生里出现了鲜活的色彩。
婉竹从扶手椅里起了身,亲自给李氏斟了杯茶,乖顺地站在她身侧服侍着,李氏的心思都放在如清身上,待她的余光瞥见站的笔直的婉竹后,才道:“坐下吧,一家人不必这般拘束。”
往日里即使李氏对婉竹多有照顾,可私心里还是只把她当成了个微不足道的妾室。
而如清的降生也真正地让婉竹走进了李氏的眼中,她要想给孙女体面,就不得不给孙女的生母体面。
母凭子贵,约莫就是如此。
李氏发了话,齐衡玉便也上前握住了婉竹的柔荑,调笑般地将她拉回了扶手椅里,只道:“母亲最不喜这些繁文缛节,你好生坐着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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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人说笑一阵,李氏便恋恋不舍地把如清递还给了奶娘,嘱咐了一通奶娘要好生照料如清后,这才离开了碧桐院。
回惊涛院的路上,朱嬷嬷在前提着六角宫灯,李氏优哉游哉地跟在她身后,身处迷蒙无比的夜色之中,脸上仍是裹着鲜明的笑意。
百蝶与百灵两姐妹面面相觑了一番后,凑趣般地说道:“太太这些时日常往碧桐院来,和世子爷、婉姨娘说说笑笑的模样倒像极了一家人。”
李氏素来不怎么管束下人们说笑,听了这话后也只是淡淡一笑道:“那孩子就是出身低了些,模样、性情样样都好。”
这时朱嬷嬷还不忘插嘴添了一句:“最要紧的是,婉姨娘还生下了个这么玲珑可爱的女儿。”
一提到如清,李氏嘴角的笑意便愈发真挚了几分。
转眼间一行人也走到了惊涛院,李氏也生出了几分困倦之意,自去安睡不提。
*
而此时的碧桐院里。
齐衡玉沐浴净身后便躺在床榻上等着婉竹,两人照例云雨一番后他便把婉竹从榻上捞了起来,绞了帕子替她擦拭,并道:“母亲后来怀过一次孩子,因与月姨娘起了争执,父亲又一味地偏帮月姨娘,气的母亲动了胎气。”
婉竹躺在齐衡玉的臂弯静静聆听着,只见他那双璨亮的眸子里掠过两分伤心,可转瞬间又消逝在了昏黄的烛火之中。
“那是个成形的女胎,也是母亲心心念念许久了的女儿,只可惜我那糊涂爹一颗心长偏了。”
话音里好似染着几分怅然。
婉竹本是想婉言安慰齐衡玉几句,可当她柔意万千的眸光落在齐衡玉身上时,瞧见了他笃定又肃冷的神色,便鬼使神差地问:“世子爷的心不也是偏在我这儿了吗?”
齐衡玉一愣,好似是没预料到婉竹会说这样俏皮的话来,霎时心中的阴霾一扫而光,只笑道:“我和爹爹不一样,你和月姨娘也不一样。”
至于不一样在何处,婉竹没问,齐衡玉也没有再向下说。
清辉般的月色透过支摘窗照进内寝之中,正巧洒在相拥着的两人身上,男子英俊,女子柔美,若外头人不知晓他们的身份,只以为是一对门当户对的夫妻。
齐衡玉也做此想,他拥紧了婉竹,体悟着她周身似暖融春日般的柔意,便阖上眼沉沉睡了过去。
*
翌日一早。
齐衡玉一去玄鹰司上值,请了两日假的容碧便赶回了碧桐院,一见婉竹便喜意洋洋地说:“姨娘,我嫂嫂这回生下了个双生子。”
婉竹正在用膳,听得此话后也搁下了手里的筷箸,笑盈盈地说:“这倒是件好事,过两日你也回家去讨几个喜蛋来,让我们都沾沾福气。”
这时唐嬷嬷抱着如清进屋,听得此话后也顺势说道:“是了,尤其是我老婆子我,我家里那媳妇儿进门四年无所出,可把我给急坏了。”
这位姓唐的奶娘手脸干净,里里外外地手脚殷勤,待如清也极为妥帖,婉竹私心里对这位唐嬷嬷十分喜爱,闻言便道:“改日去安国寺上香,嬷嬷您也求一卦子,香火钱都从我这里出。”
唐嬷嬷一时又止不住地感恩戴德。
用了早膳之后,婉竹正想抱着如清去内花园里赏景散心,却听门房说族里的三荣奶奶求见。
婉竹听后一愣,慌忙望向了关张两位嬷嬷,关嬷嬷本就是齐国公府的家生子,对这位三荣奶奶也知之甚多。
一触及婉竹疑惑的视线,她便答道:“这位三荣奶奶是国公爷最小的堂弟家的二儿媳,家里没个什么营生,因靠着齐国公府的门楣,勉强应付过日子。”
说好听些别人唤她一句奶奶,说难听些就是个打秋风的破落户。
关嬷嬷的言外之意是婉竹不必搭理这样的人,只需放她进屋应付一番就是了,婉竹也点了点头,让容碧去小厨房取了一碟子糕点来。
不一时,打扮的富贵体面的三荣奶奶走进了碧桐院,她容长脸,一双吊捎小眼,肃着脸时五官板正,笑时才有几分和善的韵味。
一见她进门,婉竹便从紫檀木扶手椅里起了身,朝着她敛衽一礼道:“妾身见过三荣奶奶。”
谁知那三荣奶奶却立时飞扑过来扶住了要蹲下身去的婉竹,并道:“姨奶奶可别这般多礼,我早该来向姨奶奶请安才是。”
婉竹被她虚扶的起了身,顺势坐回了扶手椅里,端起桌案上的茶盏轻抿了一口,她莞尔一笑,举手投足间尽是奢靡金石养出来的气度。
三荣奶奶早知晓齐衡玉的一颗心都放在眼前的妾室身上,这出身卑微的妾室已然是飞上枝头变凤凰,不知比她这样上不上下不下的“奶奶”要体面多少。
三荣奶奶勉力压下心里的酸涩与嫉妒,笑着说道:“还未姨奶奶喜得明珠,如今空手登门也实在是……”说话间她的笑意消失不见,眼眶更是倏地红了起来,“实在是囊中羞涩,没了法子。”
婉竹一听这话便没了兴致,本是打算随便给她几两银子打发一番,谁曾想那位三荣奶奶很有一副察言观色的本事,当即便说道:“姨奶奶可知我昨日遇上了谁?”
那神色得意的就差把一颗心剖出来给婉竹瞧了。
婉竹也给容碧使了个眼色,其余洒扫的丫鬟和婆子们都退到了耳房,只有容碧和关嬷嬷两人在屋里伺候。
“三荣奶奶有什么话直说就是了。”婉竹说着,容碧便递了一张十两的银票上前,三荣奶奶忙不迭地藏进了袖袋里。
她道:“前几日我在大理寺少卿府上遇上了杜家的五姑奶奶,如今嫁去了周家,姨奶奶可有印象?”
三荣奶奶说的便是杜嫣丹,杜丹萝那位才气过人的庶妹。
婉竹点了点头道:“自是知晓的。”
三荣奶奶继续说道:“这位周夫人本是花容月貌,可成亲不过两载人就被磋磨的连精气神都没有了,只瑟瑟缩缩地站在周家太太身后,我不过是在宴上与她笑谈了两句,她便红了眼眶,拉着我的手姐姐长姐姐短的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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