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温柔的姿态,让人几乎以为,掌嘴的惩罚根本不是他的命令。
卓氏恍恍惚惚地看着坐在上首的姜毓宁,太子殿下站着,她却能坐着,还坐得那么坦然,那么理所应当。
而她身旁的女儿们,各个畏惧得发抖,眼看就要吓得昏厥,而她的夫君,在外面已经挨了几十下的掌嘴。
这凭什么?
难道太子殿下真的要为了这一个区区女子,不管不顾到这个地步?
外头的景安侯已经被打得脱力,连叫都叫不出声了,卓氏心下一横,当即又往前膝行两步,“殿下!太子殿下!就算我们侯爷有错,可是,可是他毕竟是景安侯,姜家的爵位是先帝敕封的,且看在先帝和太后的面子,您饶了他,更何况,若是今日的事传出去,也有损殿下您的威名啊!”
听到最后一句,坐在最上面的姜毓宁不由得动了动手指。
其实,她心里对于景安侯并无什么情感,没有亲近,没有依赖,那么他说出那种话,姜毓宁也不会失望伤心。
所以,她虽然知道哥哥是专门来为她撑腰的,但其实她觉得完全没有必要这样,日后她要和哥哥待在一起,这些人说到底也只有形同陌路的份。
更何况那噼啪的板子声混着哭天喊地的求饶声,实在有些骇人,她坐不住,却被沈让抬手挡住了眼睛。
“宁宁,不用怕。”沈让一只手蒙着她的眼睛,一只手握着她的肩膀,语气很轻地说,“你是这世间最尊贵的金枝玉叶,无论是谁惹了你,都要付出代价。”
“这是他们该得的,不必为了这些人心软。”
感觉到肩膀传来的温热,姜毓宁轻轻点了点头。
可是,她能不理会景安侯的死活,听到卓氏说会影响沈让的名声,她却不能不理会。
她抬手握住他的手臂,暗示般地晃了晃,沈让知道她的意思,低声道:“放心,哥哥没有那么冲动。”
他说让她放心,姜毓宁当真放心下来。
卓氏本以为,以姜毓宁那样胆怯的性子,就算能忍住不求饶,也必定坐立难安,可没想到,她在高位上竟然坐得那么安稳。
“毓宁,那是你的亲伯父,难道你就要这么看着他……”
她话一开口,沈让便拧了下眉,都不用他的示意,立在沈让身后的两个小太监直接上前扣住卓氏,将她一并拖了出去。
院子外,薛怀义的板子已经停了,他抬手示意小太监松手,景安侯口鼻喷血,直接昏了过去。
卓氏被拖到他的身边,又惊又惧,拼了命地挣扎,薛怀义一板子抽下去,没有半分留情。
“娘亲——”
姜毓秋看着这一幕,眼前一黑,也要晕过去,身边的两个妹妹跪在她的后面,哭得都没有人样了。
“大哥,大哥……”姜毓秋慌乱地去叫跪在外面的姜贺今,可是姜贺今只垂头跪着,根本连头都不抬。
至于她那个弟弟,早在半刻钟前就吓得厥过去了。
姜毓秋六神无主,又不敢去求太子,想对姜毓宁开口,可一想到刚才卓氏就是因为叫了姜毓宁的名字,才被无情地拖了出去,她怎么也不敢开口了。
只能拼命地磕头,以求姜毓宁能心软,替她们一家开口求一句情。
可直到二十下板子抽完,姜毓宁也没有说话。
而卓氏,虽然挨得板子只有景安侯的一半,可她毕竟是个柔弱的妇道人家,打完也昏过去了。
这两个平日在景安侯府中,一向是最高高在上的,可是现下,两人都被打得面上肿烂不堪,口鼻全是淤血,如同烂泥一般跌在尘埃里。
而他们最瞧不起看不上,平日视作棋子一般嘲讽来摆弄去的姜毓宁,坐在最上首,被太子殿下护着,眼前未沾半点脏污。
“薛怀义。”沈让听着外面的噼啪声停下,终于又出声,“把他们泼醒。”
哗啦!
哗啦!
七八桶加了冰块的凉水泼下去,才把这两个人泼醒,几个小太监架着这两个人,进屋给沈让谢恩,按着他们的头磕在地上。
景安侯活了大半辈子,从来没有敢这样对他,就算后来姜家在朝中地位大不如前,世人也多看在太后娘娘的份上,给她三分薄面。
而今日,像这般里子面子都被剥下来践踏,景安侯只觉得自己心口积了一腔愠愤,沈让这个连册封礼都没行的太子,竟然敢这么对他?
而座上的沈让就像是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似的,轻笑着把茶杯落下,问了一句,“景安侯,你可知,你们景安侯府为何会沦落到今日的地步?”
自然没有人回答,只有跪在外面的姜贺今蹙了下眉,却依旧保持着低眉敛目的姿势,没有抬头。
沈让也不指着他们能答出来,直接道:“因为你们姜家,从一开始就是靠女子上位,若不是太后,上京城根本不会有姜家的位置。”
“不过,这世上靠女子上位的家族数不胜数,多你们姜家一个也不多,只是,”说到这,沈让故意顿了顿,才继续道,“只是,姜家分明是靠太后才得到侯府的荣耀,你们依仗这份恩宠,却又不愿旁人真的这么看你们,拼了命的想在朝中博得一份真正的赏识。”
“这的确挺有心气儿的,只是,你们姜家的男人实在愚蠢透顶,明明知道宁宁是解救姜家的青云梯,却又要将她踩进尘埃里,生怕她不驯服。”
他这句话说的不只是景安侯,而是姜家的所有男人,景安侯跪在地上没察觉到什么分别,最外面的姜贺今却悚然一惊,不知太子殿下是不是发现了什么。
沈让立在高处,居高临下地将所有人的动作都看在眼里,他冷嗤一声,语气嘲讽,“就连方才,你们看到宁宁和孤关系匪浅时,第一时间想到的,也是她能给侯府带来什么。”
这话一出,底下的呼吸声好似都轻了几分。
沈让看着身边的姜毓宁,看她低垂的眼神,知道她到底还是伤心的,他伸手过去,当着所有人的面牵住姜毓宁的手,然后接着道:“宁宁菩萨心肠,不与你们计较,孤却是这个世上最睚眦必报的人,从前的一桩桩,一件件,你们到底都做过什么,孤心里很清楚。”
一边说,他冷厉如匕首的视线一边在众人的头顶逡巡而过,所有人的心脏都随着这句话提到了胸口。
景安侯甚至不自觉地抖了一下,他几乎要以为,沈让想当场将他们全部杀了。
但到底,沈让还是顾及姜毓宁的,涉及人命的事,他不会让姜毓宁看到。
正巧竹叶和竹苓回来,两人看着院子里的景象,目不斜视地走到沈让跟前,“殿下,姑娘的东西都收拾好了。”
“走吧,回家。”沈让点了点头,去牵姜毓宁的手。
他牵着姜毓宁从跪伏着的众人跟前走过,一路来到门前,东宫太子车架候在门外,薛怀义亲自上前,为姜毓宁搬凳扫尘。
而景安侯府的众人,都跪在门前恭送太子殿下回宫,其中包括刚被泼起来的景安侯和卓氏,他们是被两个小太
监直接拖过来的。
他们亲眼看着,东宫的大太监恭敬鞠身,伸手要去扶姜毓宁。
姜毓宁却没动,转身去看身后的太子殿下。
而后,太子殿下示意薛怀义等人都退下,然后亲自撩开车帘,扶住姜毓宁的手,看着她缓步走上太子车舆,然后才跟在她的后面上了车。
而姜家众人跪在原地,被迫看着那个他们从前最瞧不上的小庶女,一步步走上那尊贵的车舆,一步步地登上云端。
车帘落下,太子启程回宫,蜿蜒在巷子里的太子依仗缓缓行过,在景安侯府的阶前扬起一片灰尘。
直到走出去几百步,那车舆上镂刻的龙凤呈祥图案,仍旧夺目得分外刺眼。
第55章 卓府
55.
姜毓宁以为沈让要带自己去淮王府, 却没想到,是带她去了皇城,进了东宫。
车舆停在东宫外的宣德门, 薛怀义上前撩开车帘, “殿下,宁姑娘, 请下车。”
沈让先一步下车,姜毓宁跟在他后面, 站在车舆上,她本来想自己走下去的,可是这车舆实在有点太高了, 她咬了咬唇,抬手去搭旁边薛怀义的手。
结果手刚伸到半空,就被沈让伸手握住, 打横一揽, 直接从车舆上抱了下来。
先前当着景安侯府众人的面, 姜毓宁已经很不好意思,如今玄德门外有许多侍候的护卫和内监, 姜毓宁很不好意思,埋着脸, 小腿不自觉地蹬了蹬。
沈让拧眉握住她的脚腕, 然后才将她放下,让她站在自己身边。
“参见太子殿下,参见宁姑娘。”
姜毓宁落地后,所有人自觉跪伏行礼, 她没见过这场面,攥着沈让的胳膊往后躲了躲, 沈让拍了拍她的手背,轻声安慰道:“别怕,以后你就住这儿。”
“这儿?”姜毓宁仰头看着眼前的宣德门,“可这儿是皇宫。”
沈让道:“皇宫又如何,以后这里就是你的家,别怕。”
他牵着姜毓宁的手,带她迈入宣德门,踏上东宫主路,穿过延庆门,贺成门,然后便是沈让平日与朝臣处理公事的嘉言殿、群英殿和陈策殿,以及他居住的青衡殿。
青衡殿后面,是往后宫去的宁善门,再往后,就是太子妃才能居住的临雀殿。
姜毓宁并不知道这是太子妃才能住的地方,只是明显感觉这里比刚才经过的几个宫殿看起来都干净一些,她看着沈让,目露疑问。
沈让道:“昨日连夜命人将临雀殿打扫出来的,你今后就住这。”
姜毓宁问:“那哥哥呢?看着前头的青衡殿,不像是住过人的样子。”
沈让没想到她观察这般仔细,笑了笑,回答:“前几日我依旧住在淮王府,前朝还有先太子住过的痕迹,来不及清理,便只让人把临雀殿收拾出来了。”
“我在这住,哥哥住哪?”
沈让说:“前面让人慢慢收拾,约摸十来日就能收拾好,你这临雀殿这么大,总不会连我一张床榻都盛不下吧?”
姜毓宁想到外面的薛怀义,不好意思地推了推他,“那么多人看着。”
沈让轻笑一声,恢复正色,“放心,没人敢出去说。”
“我知道你的名声有多重要,这里都是我的人,不会有不怕死的敢把消息传到外面。”
听到沈让的声音一下子严肃起来,姜毓宁忽然想起景安侯来,犹豫着问:“他们……”
“他们会死吗?”
沈让牵着她的手走进临雀殿,“只是打了两下,怎么就死了?只要他们老实待着,我不会要他们的命。”
姜毓宁点点头,说:“我以后少理会他们就是了。总归我现在已经回到哥哥身边了。”
她还记得卓氏的那番话,“若是传出去,哥哥的名声受损,你毕竟刚敕封太子,还是小心为好。”
听到她这样一本正经的语气,沈让莫名有些想笑,他停住步子,面对着姜毓宁弯下腰,感叹般的语气,“宁宁长大了,知道为哥哥考虑了。”
姜毓宁听出他在揶揄自己,不高兴地跺跺脚,“我这么认真,你却嘲笑我。”
沈让抬手,“哪有?我发誓我也很认真。”
姜毓宁把身子一扭,不想理他了,沈让连忙扳回她的肩膀,笑着说:“别生气,我很认真的。”
他放柔了语气,接着道:“虽然宁宁学会为哥哥着想,哥哥很开心,但是哥哥还是希望,你不要思虑太多,永远天真快乐就好了,哥哥会保护你。”
姜毓宁没说话,抬手环住他的脖颈,“我永远陪在哥哥身边。”
沈让摸摸她的头,“走吧,今日定然起的很早,现在困不困?哥哥叫人带你去浴房,你先去沐浴吧。”
姜毓宁搂着他不愿意松手,“那哥哥呢?”
“哥哥还有些事,等午膳时候再回来陪你。”沈让说,“你先去歇一会儿吧。”
“好。”姜毓宁看着沈让身上还穿着朝服,就知道他是刚下早朝就去景安侯府接她了,又听他说昨日连夜叫人把临雀殿打扫出来,就猜到他大概一夜没睡,有些心疼地摸了摸他的眉眼,踮脚亲了一下,“哥哥好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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