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让平日就是最勤勉的人,时常废寝忘食,就算有时候姜毓宁陪着,也常常忘了用膳的时间。
想到沈让今日匆匆离开的模样,姜毓宁有些不放心,道:“你去前头问问,哥哥用了晚膳不曾。”
“是,奴婢这就去。”竹叶应下,转身便要出去,却又被姜毓宁叫住。
“算了,你不用去了。”姜毓宁道,“去看看厨房那里还有什么饭菜,叫他们热一热,我去前殿看看哥哥。”
这东宫,她一向是来去自由,竹叶也不敢阻拦,只能应声。
因为是晚上,姜毓宁也没叫人准备太多菜,就一碟开胃的酸红藕,一碟蟹粉翡翠卷,还有一蒸笼的酸笋蒸饺。
很快到了嘉言殿,姜毓宁从竹叶手里接过食盒,然后道:“你回去吧,我自己进去就好。”
“是。”竹叶把灯也递到姜毓宁手里,却也没敢立即离开,就站在远处目送他远去。
姜毓宁穿过长廊,也没叫人通传,等她拎着食盒走近了,站在门口的薛怀义才瞧见她,吓了一跳,忙跳起来行礼,“宁姑娘!”
姜毓宁也被他这样子唬住了,奇怪地问:“这是怎么了?哥哥呢?”
说着,便见偏殿亮着灯,她直接越过薛怀义走过去。
薛怀义自然知道这位小姑娘在殿下心里的分量,如何敢拦,只能眼睁睁看着她推开
殿内,欢快地叫了一声,“哥哥!”
结果,还没看到沈让的人,先闻到一股分外浓郁的苦药味。
她一怔,急忙把食盒塞给身后的薛怀义,快步走进殿内,“哥哥,你受伤了吗?”
沈让自她推开门的那一瞬间,就听到她的声音了,他本来正在敷药,听到动静立刻把左边袖子穿了起来,还没来得及把绷带藏好,小姑娘已经疾步走了进来。
虽然没看到沈让遮掩的动作,可是桌上摆的药瓶和绷带却是清清楚楚。
姜毓宁一下子明白过来,眼眶顿时就红了,“哥哥,你受伤了是不是?”
沈让走过来,想要否认,可是看到她垂落的泪珠,却又不愿意骗她,最后还是点了点头。
姜毓宁咬唇,“严重吗?”
沈让摇头,“真的不严重。”
姜毓宁却不相信,她甚至不敢伸手去触碰沈让,生怕他身上的伤口太多。
倏地,她忽然想到白天他把自己送回临雀殿时,负在背后的手臂,视线忙看过去,“是手臂伤到了,是不是?”
本来是不想让她担心,却不想被她正好撞见,再隐瞒怕是会让她想得更多。
沈让抬手把右手臂的袖口撩开,露出还未包扎完的伤口,安慰道:“只是皮外伤,真的没事。”
他说没事,是因为这些年他在战场上摸爬滚打下来,再重的伤都见过,像这样的小伤口,根本不算什么。
可是在姜毓宁这样常年养在深闺里的娇娇小姑娘来说,一道见血的刀伤,已经十分严重了,包在眼眶里的泪珠簌簌滚落,顺着脸颊滴答到纱布上。
姜毓宁想到在马车上,沈让全程把她护在身后,便忍不住地说:“都怪我,哥哥是为了保护我才受伤的。”
她愧疚地小声,“都是我太没用了。”
沈让一听这话,立刻就蹙了眉,严肃道:“这是什么话?”
姜毓宁红着眼眶,看着他的伤处束手无策,她想碰一碰,却又怕弄疼他,想替她包扎,却又不会,当即更觉得自己没用。
沈让见她呆愣愣地杵在那,就知道她是在想什么,当即单手搂住她的腰,在姜毓宁的惊呼声中,就这么把她抱到了床前的软榻上。
即便他只用了一条手臂,姜毓宁挣扎不开,又怕会碰到他的伤处,乖乖由着他抱。
等到了榻上,她才跪坐起来撑起上身,甚至忘了落泪,焦急地问:“伤口有没有事?”
沈让脸色不大好看,此时立在榻前,沉沉地看着她,不说话。
莫名的,姜毓宁被他看的有些心虚,小声地道歉,“哥哥,对——”
话未说完,肩膀就被人按住,她整个人贴到了沈让的怀里,然后啪啪两下。
身后被使劲打了两下。
与之前几次的小打小闹不同,那时候是羞大于痛,这一次沈让却是用了三分力,姜毓宁疼得低呼一声。
她敏锐地感觉到沈让是真的生气了,却不知道为什么,只好咬着唇不说话。
沈让看着她乌黑的发顶,沉声问:“知不知道哪错了?”
姜毓宁支吾半天,“都怪我……”
又是一下拍在她的身后,将她认错的话打断,姜毓宁又疼又羞,心里还藏着满满的愧疚,刚止住的眼泪再度滚落。
沈让听着小姑娘在自己怀里小声抽泣,抬手扶住他的脸颊,捧着她的下巴,直接吻了上去。
半晌,他才将她松开,柔声道:“永远不要妄自菲薄。”
“哥哥受伤,不怪你,也不是你的错。”
姜毓宁听了这话,才知道他方才为何生气,她垂着眼睛,小声道:“可是……”
“可是什么?”沈让不容分说地打断她的话,接着道,“可是如果不是哥哥,你根本不会陷入这样的危险中来。”
“你本来的日子,是平静安逸的,可是因为你站在哥哥身边,才会经历今日的事。”
沈让语气徐徐,他始终没有放开捧着姜毓宁脸侧的手掌,沉静的双目直接盯到了她的水眸深处。
“该说对不起的是哥哥,哥哥没有保护好你才对。”
“不。”姜毓宁连忙摇头,睫毛上挂着的泪珠甩落,滴到了沈让的手背上。
“不是哥哥的错,哥哥别怪自己。”
“好,我不怪自己,你也不许自责。”沈让倾身,温柔地吻住她的眼睫,将她脸上的泪珠一颗颗地吻净。
“这真的只是小伤。”沈让说着,还特意用受伤的手臂箍在她的腰上,稍稍用了一点力,就把小姑娘整个人抱离了床榻。
姜毓宁急忙道:“哥哥快把我放下!”
沈让轻笑着安慰,“怕什么,就算哥哥只剩一条胳膊,也能抱起你。”
第63章 伤疤
63.
沈让的声音温柔而又坚定, 像是小鼓锤一样,敲在姜毓宁的心口,让她既喜欢又愧疚。
“哥哥。”姜毓宁仰脸看着他。
“怎么?”沈让问。
姜毓宁想说, 你别对我这么好。可是想到刚才沈让说的话, 最后什么都没说,她立直身子, 凑到沈让的唇边,轻轻啄了一口, “谢谢哥哥。”
谢谢你,这么喜欢我。
沈让勾了勾唇,将她放回榻上, 姜毓宁伸手推推他的胳膊,沈让顺从地松开手,摊到她的眼前, “没事的, 别担心。”
但因为刚刚涂药只涂了一半, 伤口上红红黄黄一片,看起来颇有些触目惊心, 姜毓宁轻轻拂过伤口的旁边,看着放在不远处的药瓶, 说道:“我给哥哥上药。”
她没有做过, 但可以为了沈让学。
沈让自然不会拒绝,“好。”
于是,两个人来到这边的桌边坐下,沈让把张行开的药方递给姜毓宁, “这上面写了都涂哪一种药。”
姜毓宁接过药方,仔细地看了几遍, 然后看向桌上的几个药瓶,按着药方上写的,用细长的木板各自挑出来足够的量,混到一个小圆钹里。
她每一步都做的十分认真。
弄完药,她伸手卷起沈让的袖口,用干净的帕子一点点把血迹和刚才上了一半的药擦去,然后问:“还有别的地方有伤吗?”
沈让笑了一下,摇头。
姜毓宁却不信,盯着沈让的胸口,似乎想要脱了他的衣服检查一遍,沈让故意逗她,“怎么,还要哥哥脱了衣裳给你看不成?”
若是平时,姜毓宁听了这种话,早羞得躲进她怀里了,可是此时竟然十分认真地点了点头,“嗯。”
沈让一怔,随即察觉到她的眼圈又有些泛红,知道自己这次受伤的事。是真的给小姑娘吓到了,若是不让她检查。只怕她想得更多,于是他主动解开胸前的扣子,敞开胸口给她开。
果然光滑干净,除了垒块分明的肌肉之外,没有旁的痕迹,姜毓宁后知后觉地有些不好意思,但还想看他的后背有没有伤,
沈让不着痕迹地蹙了下眉,道:“我当时面对着刺客,后背对着的是你,身后怎么会有伤口?”
姜毓宁一想也是,沈让见她被自己说服,问:“我可以穿上衣服了吗?”
天气已经入秋,夜里还是有些凉意的,沈让原本就受了伤,姜毓宁怕他再着凉,连忙点头。
沈让穿上衣服,姜毓宁亲自给他系好扣子。
确认过他没有别的伤口之后,姜毓宁提着的心总算放下了些,她端起药钵,专心致志地给他涂药。
涂完后,她拿来绷带,细心地给他缠好,最后在沈让的指挥下,绑了一个漂亮的结。
看着被完全包扎好的伤口,姜毓宁在洁白的绷带上轻轻拂过,沈让见她眸中含泪,想说什么,还未张口,就见姜毓宁仰头,极认真地看着他。
“哥哥,别再受伤了。”
沈让抬起没受伤的左手,揉了揉她的脑袋,答应道:“好。”
原本,沈让包扎完伤口,还想再批几个折子再睡的,但是薛怀义不敢劝,姜毓宁却敢。
她什么话都不说,就挡在沈让和桌子中间,两只葡萄似的眼珠一动不动地盯着他,沈让被她看得没办法,只好举手投降,“好,我不看了。”
姜毓宁问:“哥哥用晚膳了吗?”
原本不饿的,这会儿提起倒是真有点饿了,姜毓宁吩咐人把桌上的东西收拾好,然后问薛怀义,“我拿来的食盒呢?”
薛怀义是最有眼力见的了,当即便道:“回姑娘的话,您拿来的东西,已经拿去小厨房温着了。”
“那叫人立刻端过来吧。”
吃过晚膳,已经快戌时了,再回临雀殿实在折腾。于是,两人便在青衡殿歇下了。
沈让本想拉着姜毓宁陪自己一起在正殿睡,可是姜毓宁害怕自己晚上睡着会压到他受伤的胳膊,怎么说也不留下,自己一个人到偏殿去睡了。
沈让是知道小姑娘执拗起来是什么模样的,只好不再劝,由着她去睡偏殿了。
翌日晨起,姜毓宁醒得很早,梳洗之后,她披上外衣走进沈让的寝殿,却没有看见他的人影,当即蹙了下眉,走到门外抓了个小太监,问:“哥哥呢?”
小太监恭敬答道:“回姑娘,殿下在沐浴。”
沐浴?姜毓宁一下子想到他受伤的右手手臂,很怕他会沾到水,反而加重伤口。
她放心不下,在门口踌躇半晌,还是往青衡殿的浴房走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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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让坐在浴池里,缠着纱布的手臂搭在壁沿上,氤氲的水汽将他整个人包裹住,让人莫名的昏昏欲睡。
外间传来脚步声,沈让以为是薛怀义进来送茶或者衣物,便没有理会。
直到脚步声走近,听到自己跟前,沈让才意识到是谁进来了,当即一愣,转身去看。
原本姜毓宁也是很不好意思进来的,虽然那日沈让抱着她沐浴过一次,可是她当时醉着,具体情形记得不太清楚,更何况当时沈让还是穿着衣服的。
可是心中羞涩抵不过对沈让的担心,她犹豫半晌,还是走了进来,想看沈让需不需要人帮忙。
她走进来,沈让正好是背对着自己的,看着他手臂搭在边缘,她不由得松了口气,可是下一刻,她的视线落在沈让的脊背上,顿时僵住了。
和他光滑白净的胸口相比,脊背上简直是沟壑连连,只露出来的上半部分,就有数不尽的陈年旧伤,应当是过去这些年,在战场上留下的。
那么多道伤疤,不知道这些年沈让到底经历了什么,姜毓宁只是看着,就已经觉得很痛了。
沈让一转身,便看到姜毓宁呆愣在原地,知道她定然是看见了,喉结动了动,却不知说什么。
半晌,还是姜毓宁先开了口,“哥哥,疼吗?”
最后两个字,已经带了哭腔,可她强忍着不想叫自己落泪,那会显得她更加无用。
沈让摇头,安慰道:“过去很多年了,不疼。”
姜毓宁抿了抿唇,走到浴池边上,蹲下来,沈让见她的动作,顿了顿,背过身去,把整片脊背都露出来给她瞧。
姜毓宁伸手拂过,指腹挨着伤疤,只感觉指腹一阵粗粝不平。
她蓦地有些心痛,眼睛一眨就滚下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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