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娇还未开口,就见他端端正正地施了一礼:“今日是在下的唐突,打扰林七姑娘了。”
那客气又疏离的态度,是回了先前的模样了。
林娇的话就这么被堵住了,她往回追溯了一下记忆,是了,现在该是自己趾高气扬、爱搭不理的环节,她原本都差点准备送客了,都怪陆思明突然晕倒,将自己的情绪都打乱了。
于是她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嗯,算是作答了。
“那下官先行告退了。”
这句话是对裴景说的。
林娇其实还担心着,不确定他现在是不是真的没事了,可于情于理也不该开口了,只能转过身去不说话。
裴景仿佛读懂了她的心思。
“陆侍郎不用急着那么走。”他淡淡开口,“厨房膳食应该已经准备了,下人也去熬药了,不若再休息片刻。”
陆思明看着这两人站在一起,林娇虽是没说话,但心中所想都被裴景说了出来。而且,这个男人,也是愿意配合的。
当真是郎才女貌,心有灵犀。
陆思明笑了笑:“不必了,我难得回京,临走之前,还想看望一下家母。”
裴景余光看了一眼林娇:“既是如此,就不勉强了。”
“裴大人无需客气。”
陆思明说完了客套话,目光终于看向被裴景挡了一半的女子。
“林七姑娘,那我……就走了。”
那语声很轻,几乎要淹没在蝉声中,却敲在了林娇的心上。
她听出了,这是最后的告别。莫名就让人心一酸。林娇再看过去时,就见陆思明已经转身向外走了,那挺直的背影,走得异常坚定,似乎毫无留恋。
林娇心中,没有了之前的种种不甘、不舍、恼恨,她想,这次是真的放下了。
可她不知,陆思明是不敢回头,他即使不回头,也能想象到那两人并肩而立,看着自己这个旧人下场的模样。
不敢回头去看。
一直到他消失,裴景才收回目光开口:“中午是不是没怎么吃?陪我再用一些。”
给陆思明准备的膳食,倒是便宜他们了。林娇也没拒绝,与他并排往堂厅走,可越想越觉着不对,不由用打量的目光看着裴景。
“怎么了?”裴景也被她看得疑惑了。
林娇凑近了些,想了想还是说了:“我说了你可别生气。”
“嗯。”
“我觉得你今天,好像一个人。”她语气神秘兮兮的。
“谁?”
这次林娇是迟疑了一下才开口的:“柳姨娘。”
不怪她联想到,裴景方才这一套说辞与态度,她越想越熟悉,如今这么一品,柳姨娘在面对爹爹旁的小妾的时候,可不也是一模一样。进退有度,大方体贴。
可爹爹不在的时候,柳姨娘对她们就可凶了。
林娇说完自己都笑了,怎么能把裴景和她相提并论:“对不起,我就这么随口一说。用膳吧用膳吧,我真的饿了。”
她却没看见裴景眼里的一丝哭笑不得。
虽然不想承认,但某种意义上,倒真没错。这丫头,还挺敏锐。
第48章 权斗
这边也是巧, 陆思明不在后,孔曜的公务明显繁忙了些,他这日在吏部待到晌午以后才能有个空闲回府, 轿子行驶在街上,隐隐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心里明明想着不可能, 他还是马上让马夫停了车, 自己下车追了过去。
“思明兄!”
听到声音,陆思明一回头,就看见脸上洋溢着惊喜笑容的孔曜。
“真的是你啊?”孔曜又惊又喜, 人还没走到,连串的问题都已经甩出来了, “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也没知会一声?郴州那边都已经结束了吗?你不知道,之前说你出了事, 把我急死了。”
他说话间,人已经走到了, 脸上的关切与喜悦都是毫不作假,让陆思明脸上也露出了笑意。
“孔曜兄。”
孔曜拍拍他的肩:“瘦了不少。”也不知从何说起了, 便提议, “要不你到我家坐坐,让你嫂子准备好饭菜,我们……”
“不必了, ”陆思明赶紧拒绝,“我只是临时回京向裴大人述职,回家里看望母亲后, 便要即刻启程返回了。”
这是与裴大人商量好的说辞。
孔曜虽然不解裴景还会关心这种事情, 但也没多想,只是一拍脑门:“怪我没想周到, 那我与你一起吧!路上倒是可以说说话。”
这次陆思明没有拒绝,两人一同往他家走去,一路上也互相交换了两边的情况。
“现在灾情已经平稳,因着提前做了准备,疫情也没有扩散,但百姓接下来如何生存,也是难题。”
孔曜一叹气:“何止郴州,东南的十三州县都不同程度地受了旱灾,偏生那边还是我大梁的粮仓。内里不稳,边境迟早也会起祸事。”他眉头紧蹙。
“眼下正是灾年。这次十二皇子的满月酒,我上疏请求简办,只可惜人微言轻,宫里看样子是准备大办了。”
听了孔曜的话,陆思明也是皱眉:“朝中无人反对吗?”
“他们反对什么?花的是国库的银子,失的是皇上的民心。最后民愤激起,百姓怨声载道,才是他们想看到的。”能看出来孔曜是真的气的不轻,“也不知皇上是怎么想的。”
陆思明视线微微扫过周围后才提醒:“这种话以后还是少说得好,免得引火上身。”
政权更迭已是大势所趋,陆思明知道无力对抗,倒不如祈求那一天尽快到来,也免得百姓成为他们权力斗争的牺牲品。
“我当然知道,也就跟你说说。”
说话间,他们已经到了陆府。
门童远远看见陆思明,眼睛就已经亮了起来,大声对着屋里叫:“老夫人,小姐,大人……”
已经走近的陆思明开口制止:“无需声张。”那门童赶紧噤了声。
但听到声音的陆老夫人和陆思瑜已经出了房门。
“大哥!”陆思瑜开心地就向着这边跑来,老太太没动,但眼里是明显的喜悦。
陆思明对跑向自己的妹妹点点头,便弯腰问候母亲:“母亲。”
孔曜也跟着行礼:“老夫人。”
“孔大人也来了。”陆老太太笑着点头。
一群人进了屋里坐下,老太太询问了一些情况后,便忍不住开始念叨了:“我早就跟你说过了,这差事吃力不讨好,又容易得罪人,你不听,非要大老远跑过去。我听你出了危险,可知有多担心?咱们陆家五代单传,你如今膝下还没个一男半女,是想要绝咱们陆家的后吗?”
孔曜心里不悦,老太太着急抱孙子,想陆思明成家,倒也不是不能理解。
只是现在思明兄这般奔波回府,怎好上来就诘难。
陆思明大概已是习以为常了,未做任何辩解。
“那林七姑娘离了你,马上就找了新欢。你倒是也学一学,”说到这个,老太太就更来气了,虽是退了婚,满打满算才多久?转眼就要成亲了,她心里可不痛快,“婚事也该考虑考虑了。”
她就觉着那公主极好,娶了公主,还能压林娇一头,就更好了。
陆思明皱眉:“母亲……”
他的不悦已经很明显了。
“好,”老太太见如此,不得不退步,“婚事是大事,就待你回来后再说。但是你这次去郴州,得把蓉蓉带上
,身边也好有个照应。”
说是照应,她的潜意思就是让陆思明先将蓉蓉收进房里,最好是能有点喜事。
陆思明这次眸色彻底沉了下来,脸上可见愠怒:“母亲,事关表妹清誉,还请您不要乱说。”
老太太一见他这般油盐不进的模样,气得手哆嗦,捂着胸口像往常那般直叫唤:“哎哟,你是要气死我!”
她如此演戏了半天,见陆思明不为所动,便将目光又转向一直默不作声的孔曜:“孔大人,你来评评理,都说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你看看我们家淮之!”
孔曜原本不打算插嘴的,这是陆思明的家事,他确实没有资格说什么。但听了这么半天,心里的火气着实越烧越旺,如今老夫人都把话对着自己了,他自然是忍不住了。
“思明兄一路颠簸归来,您不催促着厨房准备他喜欢的饭菜,不准备着让他换身干净的衣物,不问他赈灾如何艰辛,却是一通责难。母慈子孝,母慈在前,老夫人该先问问自己才是。”
他越说到后面,语气越发凌厉。老夫人在最初愣过以后,脸上因为恼羞成怒而开始发热。
不等她开口,陆思明就已经起身:“孔曜兄,你不是还有事要忙吗?我送你。”
孔曜也不想让他为难,起身没有告别便向外走了。
“说是你母亲、妹妹,”他路上还忍不住抱怨,“还不如国公府那个千金小姐关心你。”
她娇气做作是真,但至少一心为了陆思明也是真。
说到林娇,孔曜也意识到了不妥,偷偷看了一眼陆思明,却没有发现有什么异常。
“父母将我们抚育成人已经是最大的恩情,能理解我们自是最好的,便是不能理解,也不该勉强。原本所思所学所见都不同。”
陆思明像是没听到他提起的人,淡然地说完后便将他送了出去。这让孔曜心里直犯嘀咕,这人到底知不知道那七姑娘已经要成亲了?
还是说他就是为了此事回来的?
***
孟府。
孟承安进书房后,在看到孟明远的身影时,表情僵了僵,但很快就恢复如常。
“五弟。”他笑着招呼。
孟明远倒是一副瞌睡没睡醒的样子:“大哥。”说完就是一个呵欠,这个呵欠一打,难闻的酒味立刻更明显地传了过来。
孟承安下意识就后退了两步。再看他衣物更是系得松松垮垮,便知道这是刚从烟柳之巷厮混回来的。
孟明远也意识到了他的动作,笑着解释:“我这一夜都没睡好,正想回屋补觉呢,可算是被父亲碰着了。”
也不止孟承安,在场的都是皱着眉。
这书房里坐着的哪个不是孟跃的心腹,商议的更是大事,孟承安无法理解父亲为什么要把这个人叫来。哪怕对方看起来如此不成器,他的心里也升起了危机感。
“父亲叫五弟来,也是看重五弟,五弟也不能让父亲太过失望才是。”
“是是是。”孟明远完全一副敷衍的语气,“大哥说的是。”
孟承安看了一眼上面的孟跃,只见他面色沉了沉,明显是憋着火气,心里这才松了口气。
他们商议的是皇子的百日宴一事。这倒也没什么可争议的,梁文帝想要自取灭亡,他们自然也乐见其成。
只是末了,孟跃突然来了句:“明远,我在兵部给你安排了职位,你就先在裴大人手下锻炼锻炼。”
裴景不在这,他因着婚期临近,不是重要的事,便鲜少参与协商了。
但他是孟跃最重要的左右手这点,自然是谁也无法撼动的。如今孟跃要把孟明远放在他的手下,屋里的人都是心思各异。
孟明远也愣了下,随即赶紧摆手:“不要,父亲,我不……”
“你也这么大年纪了,还一天天没个正形,”孟跃厉声打断了他的话,“以后你们兄弟俩要互相帮衬着,再这么胡闹下去,怎么对得起你死去的母亲?”
说到他的母亲,孟明远表情僵了僵。
而孟跃已经摆手了:“就这样了吧,你们都出去。”
退出房间后,大家都是对着孟明远恭喜,却只见他又是一个呵欠,随意拢了拢袖子。
“当官的事有时间了再说吧,我现在得去补觉了。”
那随意慵懒的模样,让众人面面相觑。
直到走远了,孟明远的表情才逐渐凝固。父亲这是……非得将自己逼到绝境啊。
孟承安却是转头就向母亲告了状。
“那个白眼狼,娘您对他那么好,如今他不是还是想着怎么夺我的位置?我看他……”
他话没说完,啪得一个耳光打下来的时候,孟承安也愣住了,捂着脸不可置信:“母亲?”
孟夫人没有半分心疼的神情,只是冷着脸骂:“不争气的东西,但凡你表现好一些,你父亲何至于去在意那个孽种。”
听到孽种,孟承安更是愣了,在他的印象里,娘亲对孟明远一直是亲近和善的,什么时候说过这样的话?
而孟夫人还在继续骂着:“路都给你铺好了,你却非要走你的独木桥。为了个低贱的女人!你明知道你父亲有多看中敬国公,非要忤逆他!蠢货!”
“孩儿……”孟承安咬着牙,说不出话。
他之前到底是有几分有恃无恐的,毕竟父亲看重的只有他一个,如今这才恐慌起来。
“娘……”
孟夫人闭上了眼睛:“那个女人,尽快给我处理了。你爹让你选国公府的姑娘,自然是有他的用意。也不要小看了孟明远。等你真正地万人之上了,想要什么没有?”
良久,孟承安才终于回了一声:“是。”
第49章 出事
翌日, 孟明远被催促着去了兵部报道。
即使孟跃特意安排了人盯着,他也磨蹭到了日晒三竿了才悠闲地出现在了兵部,因着初来, 孟跃只安排了一个小小的闲职,青色的官服不似绯色那般耀眼, 偏生穿在他的身上, 许是那双狐狸眼太过勾人,便平白多了几分风流倜傥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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