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景作为内阁次辅兼兵部尚书,大部分时候都是在内阁的, 但也会时不时地来兵部办公,是以众人俱是兢兢业业、不敢造次。
这个时间点才出现, 又一派悠闲的孟明远,自然是扎眼得很。
“大人, ”有下人来跟裴景汇报,“阁老家的五公子来了。”
上边的男人没有说话, 甚至手上的动作都未停,长久的沉默带来的威压让来人额头上都有了细汗。
一边的陈迟心里暗自忖着, 大人今日下了朝后便来了兵部, 虽然没说,但其实就是来等孟公子的,结果这位孟公子到了这个时候才来, 可真是……
“迟到了一个时辰,让他在思过院里站着。”
思过院是兵部的一个院子,挺大, 无任何遮拦, 这又临近晌午了,孟公子那养尊处优的公子哥, 看来得吃吃苦头了。
下人已经领命下去了,陈迟瞥了一眼裴景。
真是奇怪,比起恼怒,他总觉着……大人眉宇间更像是……无奈似的。
一直到午时,陈迟先按捺不住了,试图提醒自家大人:“大人,那孟公子还站着呢,毕竟今日是他来的第一天……”
到底是首辅大人的公子,也不好一点面子都不给。
裴景终于放下了手里的笔,沉默片刻,没说话,但站了起来往外去了。陈迟看他的方向就是思过院,心里也松了口气。
他们去的时候,还没走到,就已经听到了孟明远的声音。
“这里午膳怎么样?”
“多久休沐一次?”
“下午什么时候可以回府?”
“若是不来有什么处罚?”
只有这最后一句是有人回答了:“这里没人不来。”
话音一落,就已经看到了门口的裴景,男人平静的面色看不出表情,却让他面色一凛赶紧行礼:“裴大人。”
孟明远也往这边看了,倒是也跟着行了一个:“裴大人。”
“都下去吧。”裴景淡淡开口。
于是原本看管孟明远的守卫都下去了,陈迟原本是还站在那里的,被裴景斜眼看了一眼,便也麻溜地跟着滚了。
不一会儿,院子只剩了他们两人,被晒得脸已经发红的孟明远看着最后一人离开,赶紧来了屋檐下。
“哎呦,”他用宽大的袖子扇着脸上的汗珠,“还说欠了我人情,就这么让我晒着?”
裴景懒得跟他说什么:“你父亲让我好好教导你。”
说到这个,孟明远更愁了:“也不知道父亲怎么突发奇想,大哥只是不想让我争,他是想让我死啊。”
裴景没理会他,只是看着院子,天气是真的很热,甚至能看到空气里的热浪。
孟明远凉快些了,往他这边看,又有些好奇:“想什么呢?”
其实也没指望裴景会回答的,然而裴景这次居然回应了。
“这个天,她穿嫁衣该热了。”
孟明远原本就已经热得心浮气躁了,听他这么说又是一阵气结:“你也可以不说话。”跟他臭显摆。
裴景终于施舍了一眼给他。
结合前世,孟家的情况他其实也大概能理清,也理解孟明远的想法。
罢了,他只需要护好娇娇就好,该还的人情都已经还了,旁的,也只能尽力而为。
“大人,”陈迟的声音响起,“林七姑娘来了。”
裴景仅仅停顿了片刻就往外去了,台阶下站着的果然是林娇,一袭水蓝金丝软烟罗,仿佛这夏日里的一袭冰凉。
一同跟出来的孟明远眼里闪过一丝惊艳。
哪怕已经知道了这不是自己能接近的人了,在看见的这一刻,心还是会不受控制地跳动起来。
裴景明显也没把他当做威胁,看也未看一眼,人已经往下走去了。
他在靠近后,举起手臂,宽大的衣袖挡住了毒辣的日光。
“怎么站在这里?”
林娇没有回答,美人大概是连上天都眷顾的,所以日光也只舍得在她的脸上晒出淡淡的粉色,额头上沁出了薄薄的汗珠,连鼻尖都是微微湿润着的。
她站在裴景的衣袖阴影下,抬眼看裴景。女子的情绪都在脸上,这会儿小嘴嘟着,显然是在生气呢。
虽然仍是娇俏可人,但裴景也舍不得她生气。他依旧是举着手,只消片刻便明白了。
“是我疏忽了,我会吩咐下去,以后你再来见我,无需通报。”
反应过来的陈迟心一紧,他方才是怕大人有什么要紧的话与孟公子要说,才拦住了七姑娘。
原是这样惹着她了,还好自己这至少是通报了。
“七姑娘,是属下得罪了。”
林娇好哄,尤其是裴景马上就明白了她不高兴的原因,让她更加愉悦,方才的不快早就没了,但还是得意地瞥了一眼陈迟,转头又对裴景娇声娇气地抱怨:“热死了。”
裴景牵住她往阴凉地去了。
“这么热,怎么不在府里?”
林娇视线随意瞟着,其实是因为阿嬷说再晚些时候,他们完婚在即,就不好再见面了。她心里多有不舍,今日又听说裴景忙,便找了过来。
但自然是说不出口的。
“爹爹和哥哥都不在,我一个人用膳太无趣了。”她随意找了个借口。
也不知裴景信了没有,她看过去的时候,走到阴凉地的裴景已经放下了衣袖,那萦绕在鼻尖的香气也淡了些,目光对视,男人漆黑的眼眸里藏着温柔的笑意。
“正好……”
“正好,”一道男声插了过来,止住了裴景的话,“我也还没吃呢!”
这讨厌鬼的声音,林娇自然是马上便听出来了,一转头,果然是孟明远。
“你怎么也在这里呀?”
听听,这般不待见的语气,孟明远胸口堵得更厉害了。
“我怎么不能在这里?我现在在兵部任职了。”
林娇眼里闪过一丝诧异:“你不是不喜欢做官吗?这样来了兵部,你大哥会不会不高兴?”
孟明远方才还失落的心情,因她话中的关心,随着嘴角一块上扬,她倒是记得清楚:“父亲的命令,谁能奈何?”
裴景没错过孟明远脸上的得意,他看向林娇,这小没良心的注意力转得很快,这会儿正专心地同孟明远说着话。大概已经忘了自己这个未婚夫还在一边呢。
裴景松开了还牵着的林娇的手。
指尖还未完全离开,那柔软的小手马上似有所察一般追上来主动握住了,它的主人也转头看过来:“方才还没说完呢,”她握得更紧了,“我带了吃食,一起用膳吧。”
小丫头向来擅长让人一点脾气也生不出。
裴景嗯了一声,两人往屋里走,谁也没去看被晾在一边的孟明远了。
“早上送去的衣服,还喜欢吗?”
“喜欢,”林娇想着下人早上送到府里的衣物首饰,这人自己穿衣不讲究,给她挑衣服眼光倒是好得不得了,她抬头去看裴景,打趣般地问着,“只是我穿得那么好看,你就不怕旁人觊觎吗?”
裴景的视线若有似无地往孟明远那边扫了扫。
“穿得漂亮是你的事情,”他轻笑一声,“守住你,是我的事情。”
孟明远银牙一咬,止住了跟着的步伐,得,这饭要是一起吃,他得气死。
***
十二皇子的满月酒办得甚是声势浩大。
林娇一开始是不想去的,只可惜她被太后亲点了名字,不得不出席。她一直觉着,大概是刘嬷嬷背地里同太后说了什么,要不太后怎就偏偏点名了她?
说起来裴景也不知是做了什么,那日过后,这刘嬷嬷就当真没再出现过了。
只是心里肯定是诸多不满的,视线对住时便可以看出来了。
林娇的位置跟秦霜是挨着的,两人一见面,自然是少不得互相挤兑两句。
秦霜拉了拉身上的紫色云袖,有意让林娇看得清楚:“云霓阁的当季镇店之宝,可是又卖给我了。本来我想着紫色是你最喜欢的颜色,还想着让给你呢!可人家就是不愿意卖你。”
林娇哼了一声:“连我最喜欢的颜色都知道,我都不知你是喜欢我还是讨厌我了。”
“你……”秦霜被她说得一阵语塞,随即恨恨咬牙,“也还好你的婚期在我之前,我可不想嫁进去后日日看见你。”
林娇自是不甘落了下风:“也不用说得这么笃定,能不能嫁进来还说不定呢。”
她说这话,只是单单地想气秦霜,却不知日后再想起是怎样的后悔。
秦霜被气得脸色发青,正要说什么,就听人群一阵躁动。抬头看过去,是孟跃进来了。
首辅大人的排场自是大的,林娇却只看向与他半步之遥的裴景。
今日大家无需着朝服,他穿的是一身黑金镶边的直裰,品味说不上不俗,只是那张丰神俊朗的脸,只让人觉着穿什么都是好看的。
似乎是察觉到她的目光,男人的视线往这边停留了一瞬。
隔着那么远的距离,满堂喧闹的宾客,视线交汇之时,林娇却觉着这里只剩了他们两人。
明明什么也没说,她就已经读懂了那眼里的笑意。
待裴景视线转走后,她端起面前的杯盏,掩饰住了那一瞬间的心跳不止。
秦霜的目光在两人身上打着转。啧,移情别恋得还挺快,不过站在林娇嫂子的角度,裴景确实比陆大人合适多了。
呸,意识到在想什么,秦霜赶紧在心里呸了一声,鬼的嫂子!
裴景坐到了自己的位置上,等成了婚,她就不是作为国公府姑娘,而是自己的夫人出席。
就不必……隔那么远了。
***
梁文帝的心情从孟跃等人来了以后,就不太好了。
明明是自己皇子的满月,满朝文武,歌功颂德的却都是孟跃这老匹夫。他这个皇帝,当得憋屈极了。
旁边的小太监见他心情不痛快,也一杯一杯地满上,嘴上倒是还劝着:“皇上,少喝两杯。”
梁文帝没理他,视线乱瞥之际,看到了正津津有味看着献舞的林娇,她应该是极为喜欢的,眼里的欢喜甚至是痴迷,让旁人谁看了都会生几分嫉妒,只想那样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才好。
只可惜这样的美人,也成了别人的。
憋屈!真憋屈!
他这边念头刚起,一道冷飕飕的视线就打了过来。吓得梁文帝赶紧转移开了目光,掩饰般干笑两声:“秦统领,令爱倒是出落得越发标致了。”
只想澄清自己只是在看林娇旁边的秦霜,说话间也根本不敢往裴景那边看。
这话从他嘴里说出来,实在是让人联想不到赞赏去。
所以连秦牧都是迟疑了片刻才回话:“皇上谬赞了。”
梁文帝也不是真的想要夸奖,话题赶紧又转走了,给他倒酒的小太监往孟承安的方向看了一眼,得了他的暗示,心里也是着急。
倒不是他不想撮合,奈何那个秦姑娘旁边总有个林七姑娘让皇上念念不忘,也就着实对她上不了几分心。
看来还得另辟蹊径了。
有了这个想法,小太监心里也是打着主意。他这个位置来得不易,原先皇上身边都是赵公公的,后来像是被揭发了是裴大人的人,皇上龙颜大怒。
最后还是裴大人出面保住了人,但是皇上身边也得以清洗一遍。
自己就是这个时候被孟承安扶上位的。
孟承安是什么人?将来首辅大人若是事成,那他可就是……
无论如何,他交代的事情,自己必须好好完成才是。
***
林娇对于宴会最大的乐趣就是这让人眼花缭乱的献舞。
她狠狠咬了一口桃子。
这昏君,天天美人美舞做伴,可真是会享受!裴景在府里养舞姬都要被参本,怎就没人参他?
不过想到裴景那些舞姬都是给自己养的,她就心情大好,等自己嫁过去了,也能日日赏舞了。
呸呸呸,什么嫁过去?怎么显得自己这么急不可待?
她赶紧心思一转,又伸手去拿果盘里别的水果,身子往回撤时,像是碰到了什么。接着只听一声哎哟,旁边就是一阵稀里哗啦声。
林娇呆愣地转头,就看到咬牙切齿的秦霜,和她身上的一片狼藉。
显然,是宫人不小心被自己碰到后,将手里的酒水都洒向了秦霜。
那宫人已经吓得跪在地上不停求饶:“姑娘饶命!姑娘饶命!”
秦霜的表情沉得可怕,可不是要生气,好不容易在林娇面前显摆一次,花了大价钱买来的裙子,这才刚刚穿上,如今眼看着是不能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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