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的出场,未免让众人心中生出几分落差。
天枢道君执掌修界千年,修界人间唯他一人独尊,离神o仅有一步之遥。
这样的权势地位,这样的容貌绝世,修界不知多少仙子神女芳心暗许,却都在一心修道无心情爱的道君面前折戟。
本以为这位能与道君成婚的凡女多少有些过人之处,却不想如此狼狈落魄。
不过,这样也好。
“谢兰殊呢?”
几位长老还未开口,便听少女清脆的声音响起。
这绛云宫白玉为砖金为瓦,是人间无法想象的仙阙玉楼,然而这少女从始至终,除了刚踏进来时担心自己的弄脏了地面,余下便再没用或好奇或贪婪的目光打量四周。
她只看着最上首的摇光君。
“谢兰殊在哪里?”
浑身湿透的少女看上去弱质芊芊,肌肤透着湿漉漉的冷白,像被雨水打得七零八落的一枝花,实打实是个雪肤花貌的美人。
其实按照摇光君的眼光来看,称她为绝色也不算过誉。
只不过当她开口又问了一次的时候,摇光君才注意到她的眼眸极亮。
像山野间无知无畏的小兽,纯然又勇敢,娇小的身躯里藏着一股一往无前的劲。
那样纤弱得一击即碎却又不屈不挠的模样,是凡人独有的姿态。
摇光君笑了笑:
“一路劳顿,不如换身衣服再坐下来聊吧,不知姑娘是如何找到这里来的?”
昭昭警惕地摇摇头。
“你没有回答我的问题,谢兰殊到底在哪里?你们是不是将谢兰殊藏起来了?”
“此处没有谢兰殊。”
天权君冷声开口:
“姑娘找的若是那位已经与你签过和离书的夫君,那我可以告诉你,他不是谢兰殊,而是我昆吾仙境的天枢道君,两年前,他与鬼界大战重伤,道心受损,天道于此时降下情劫,封了他的记忆与修为,这才有了与你相见的机缘。”
“如今情劫已破,乾坤归位,道君修为大为精进,昆吾仙境上下皆感念姑娘的恩情,但天枢道君执掌修界,不可生出私情,与姑娘的缘分,只能到此为止了。”
摇光君看到那少女的眼圈瞬间红了起来。
但她并没有落泪,仍固执叫那个名字:
“这是谢兰殊说的吗?”
几位长老沉默不语。
仿佛从这沉默中汲取到勇气,昭昭打起了精神:“我不信谢兰殊会说这样的话,一定是你们把他囚禁起来,想骗我离开。”
“谢姑娘。”
摇光君在心里叹息一声,还是将收在怀中许久的东西拿了出来。
“这是天枢道君让我转交给你的东西,本该由我亲自送去云梦泽,这几日准备登仙台大贺耽搁了,倒是劳烦谢姑娘上门来取。”
昭昭垂眸看了一眼,沾了雨水的长睫颤了颤。
“这是什么?”
摇光君温声答:“是道君让我赠你的礼物。”
昭昭像看见了什么骇人的东西,后退一步,浑身都写满了抗拒。
“道君说,谢姑娘不缺金银,平生所愿,乃游历大好河山,吃遍世间美食,这颗长生丹,可保谢姑娘容颜常驻,寿数绵延五百年,姑娘尽可以肆意挥霍时间。”
视线模糊之中,是谁的声音响在耳畔:
――等家中琐事料理妥当,我们就去四处游历怎么样?
――夫人想去何处?
――唔……春天去看瀛洲玉雨,夏天去游湖采莲子,秋天最宜去宛州看红枫,等到冬天,我们就去青州的草原上吃炙羊肉!
――路途遥远,光靠车马,恐要花费数年。
――没关系啊!两年,三年,十年,二十年,都没关系!就算走到我们都垂垂老矣,只要和你在一起,我就什么也不怕。
昭昭将下唇咬得发白,眼眶越来越红。
她想让他别再说了。
她千里来此,并不是为了听这个的。
但那似有怜悯的嗓音仍然吐露出一个又一个残酷的字眼。
“道君还说――”
他的声音轻得好似一滴水坠入无尽苦海中。
“从前种种,不过一场劫数,劫数已应,尘缘当斩,今后与姑娘,永生不必再见。”
作者有话说:
开文啦,老规矩前三章有红包~
一些重要的阅前排雷:【非爽文非爽文非大女主非大女主!!】
成长型女主,剧情为感情线服务,简简单单酸甜口的追妻文,不换男主!
看文最重要的是开心,切记切记~
第2章 你不救我,我就死了
几位长老肉眼可见地松了口气。
既然天枢道君的态度明了,那他们就不必再束手束脚了。
“道君所言不错,情爱不过过眼云烟,你俩这事,原就是命运作弄,当断则断。”
“谢姑娘可是觉得报酬不够?无妨,谢姑娘只管开口,这是昆吾仙境应给的谢礼。”
“但谢姑娘收了谢礼后,还请尽快离开昆吾,非我等不愿留姑娘做客,只是这修界之地,到底不是凡人该来的地方,若与太多人扯上因果,对姑娘也不是一件幸事。”
昭昭只盯着那木盒发呆,对周遭一切皆没有反应。
几位长老在昆吾都是惯于发号施令的老头,并不会安慰人。
见说了好一番软话后昭昭还不吭声,便有些不耐烦起来。
天玑君走上前,夺了摇光君手里的木盒,居高临下地塞给了她,冷声道:
“谢姑娘莫不是想装聋作哑拖延时间?恕我直言,七情六欲对修道之人都太淡了,别说装聋作哑,就算姑娘今天在这里哭瞎了眼,也未必能让人感同身受……”
话音还未落。
对凡人毫无防备之心的天玑君怎么也想不到,离他咫尺距离、方才还哭得娇滴滴的柔弱少女会突然飞来一拳,正正好地砸在他左眼之上。
那蓄满浑身力量的一拳,又快,又重,又猝不及防。
没人能想到,一个凡人女子敢向昆吾仙境的长老挥拳动手。
照影天的值守弟子全都瞬间瞪圆了眼珠子。
“痛不痛!感同身受了吗!”
这一句,她喊得几乎破音。
天玑君踉跄后退半步,满脸的不敢置信。
她的手还在因激动和后怕而发颤,但她仍强自镇定,对愕然呆愣的摇光君,一字一顿地道:
“让谢兰殊来见我。”
“这些话,我要听他亲口对我说。”
即便是穿肠毒药,她也要他亲自端来。
……何等的不知天高地厚啊。
就连一向放浪不羁的摇光君都忍不住咂舌。
天枢道君的小妻子,可比他有趣多了。
回过神来的天玑君怒不可遏。
自少女进来以后,他其实从未仔细看过她是何模样,现下挨了这一拳,在他眼中那面容模糊的影子才似是有了鼻子眼睛,入了他的眼。
“谢姑娘!我昆吾仙境敬你三分,你就要拿这三分颜色开染坊是吗!”
除了摇光君之外,其他几位长老也变了脸色。
长老们活了上千岁,怎会看不出她动手打人是其次,想弄出动静引起天枢道君注意才是目的。
天璇君悠悠道:
“看来,谢姑娘是不打算好聚好散了。”
昭昭还未品出他话中深意,空气的流速忽而变了。
一瞬的凝滞后,一股令她几近窒息的威压如山倾覆、如浪席卷而来,在这股力量面前,任何想要抵抗的念头都是徒劳。
昭昭几乎瞬间跪倒在地,膝盖在石面上砸出沉闷一声。
好痛。
昭昭从未受过这样的皮肉之苦,几乎瞬间泛起泪花。
更令她难以接受的是,她膝上剧痛难忍,而在场众人,却连一步也未跨出。
“天璇君――”
摇光君眯了眯眼。
“是不是有些欺负人了?”
“我只是想让谢姑娘明白,并非我们从中作梗,她与天枢此生无缘,实是两人身份悬殊,一点威压便能让她站不起身,她要如何站在天枢道君身边?难道去做个摆件?做个宠物?”
昭昭试图挣扎起身,却像是被随意摆弄的偶人,是跪是站,丝毫由不得自己做主。
这便是身份悬殊。
这便是……
修士与凡人之间的天堑。
摇光君叹息一声,似乎也知道对方说得有道理,并未反驳。
只不过――
他侧头瞧了昭昭一眼,只一眼,昭昭便感觉到身上威压如潮水褪去。
她能站起来了。
“道君就在最高处的第三十三宫。”
摇光君笑了笑。
“若想亲自要个结果,就跑着去吧,谢姑娘。”
以这姑娘的倔强,不让她今日见到天枢,她恐怕死也不会甘心。
“――摇光君!”
众长老皆露出怒容,昭昭知道机会稍纵即逝,一刻也不敢停,连一句感谢也来不及说,她忍着膝上疼痛,转身夺门而去,直奔昆吾仙境的至高处。
正值破晓。
云销雨霁,霞光漫天。
昆吾各派上早课的弟子们三三两两朝着学宫而去,却见一个浑身泥水的凡人少女从照影天里冲出,三步并做两步跳上通往离恨天的长阶。
“我眼花了吗?怎会有凡人在此?”
“她这是要去哪儿?”
“看这势头,该不会是要去离恨天吧?”
“她不要命啦?没人拦着她?”
众弟子议论纷纷,有人想拦下她让她别擅闯道君禁地,却被一道无形中的力量隔开。
长阶设下了结界!
是天枢道君!
谁也不知道此女是谁,究竟发生了何事。
昭昭自己更是不知自己已身处结界之中,不知道此刻除了她之外,再无人能踏上这九万九千九百九十九长阶。
长风呼啸,她的眼中只有长阶尽头的所在。
不知爬了多久。
昭昭跌倒在第三万七千五百四十三级台阶前。
她其实还有那么一点力气,但不知想到了什么,她迟迟没有起身。
“谢兰殊……”
独自翻越万水千山时她没有哭,被昆吾的长老们欺负时她也没有哭。
却在离他只差几级台阶时,昭昭的眼泪大颗大颗,砸在去见他的这条路上。
“谢兰殊……”
她带着哭腔,匍匐在台阶上,仿佛自言自语。
“我走不动了,谢兰殊,你能不能也努努力来见我,我真的……真的走不动了……”
脚上的绣鞋早已被这一路磨得破破烂烂。
昭昭看着那鞋上花纹,还能记起青年披着外衣坐在窗边给她做鞋的模样。
那只握剑握笔的手,拿起绣花针却有些笨拙,歪歪扭扭绣了好几日,总是温和平静的青年也难得露出几分苦恼神色。
――原来兰殊也有不擅长的事啊。
少女吃吃笑着扑到他怀里,青年小心翼翼将针线收好。
――做得不好也没关系,你做的鞋我肯定舍不得穿,你有这份心我就很开心啦。
青年却只是含笑摇摇头。
――不行。
――夫人不是想去四方游历吗?我想让夫人穿着我做的鞋,走遍万水千山。
三十三天,离恨天最高。
四百四病,相思病最苦。
而承载了她无数相思的那个人,端坐于凡人难以企及的至高处的那个人――
“谢兰殊,你是不是,一直都在看着我?”
就算昭昭再怎么想自欺欺人,想骗自己他有多么不得已。
但那些长老们并未追来,长阶下围观的弟子们也都没有上前阻拦,到了这个地步,她心底其实比任何人都清楚。
――是他自己,不想再见她,他在等她知难而退。
关节处传来刺骨的痛楚,昭昭摇摇晃晃地起身,抬起头望向云雾深处那遥不可及的金顶仙阙。
在胸腔中翻涌的情绪,比起爱或恨,或许称之为――不甘,更加准确。
她,不甘心。
云雾掩映后的金顶宫阙巍然如山,静静俯瞰众生。
一个凡人要用什么才能胁迫一个高高在上的道君呢?
昭昭想,她仅剩的武器,唯性命而已。
“如果我就快死了,你会来见我一面吗?”
十八岁的少女还太过天真,没有人告诉她,将自己的生死交给别人来决定,是一件多么愚不可及的事情。
昭昭看了一眼身后如深渊般的长阶。
“谢兰殊,从这里摔下去的话,你不救我,我就死了。”
略带哽咽的声音很轻,尾音带着微微的颤。
无人回应,唯有凛冽山风回荡。
她没有给自己留任何余地。
像一个莽撞的、孤注一掷的赌徒,仰面朝身后走过的三万七千五百四十三级台阶倒去。
山风凝滞,万籁俱寂。
下一秒,三十三重离恨天金铃响彻,巍然不动的宫阙被一股汹涌灵力冲开门扉。
头骨即将在台阶上摔得四分五裂地那一瞬。
一只指节如玉竹的手,轻轻攥住了她的腕骨。
“这是最后一次。”
极轻、极冷的一声轻叹,融化在她沉沉睡去的意识深处。
-
昭昭感觉自己的身体很轻。
像被泡进温热的池水中,贴在肌肤上的污泥慢慢剥离,热气从毛孔浸入身体,顺着四肢百骸,抚平了她这一路的精疲力竭。
――昭昭。
沉缓的嗓音像香炉里飘出的雾。
昏昏欲睡的午后,昭昭最喜欢埋在谢兰殊宽大的袍袖间,嗅着他身上佛手柑混着降真香的味道小憩。
――你看,我会写你的名字了。
宣纸在书案上堆叠如雪,每一页纸上都写着“谢檀昭”三个字,一笔一划分明写在纸上,却又缓慢地在昭昭心底洇开。
她的脸热得要冒烟,小声地问他为何要写这么多遍。
青年垂眸,执笔蘸墨,点画飞动,一遍又一遍,像是要刻在身体中。
――我想记得更牢固。
――这样,应该就不会忘记了。
啪嗒。
清脆的一声,像是棋子落在棋盘上的声响。
“谢姑娘,你该醒了。”
玉石相击般的嗓音在昭昭耳边响起,霎时间灵台清明,将她脑海中纠缠的回忆一扫而空。
昭昭睁开眼,看着天花板缓了许久,才想起来今夕是何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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