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枢道君为自己所求之物走火入魔, 那是他自己的苦果。
可是若要因此而波及她们, 昭昭绝不答应。
“……都别睡了。”
昭昭一改方才掖被角的温柔模样, 将两个孩子从温暖的被窝里薅了出来。
“时辰差不多, 去擦把脸, 该起来练功了。”
曜灵迷迷瞪瞪坐起来,揉了揉眼睛,倒是没问为何今日提前叫醒他们,顶着一头鸟窝似的脑袋就乖乖下床洗漱。
容与却不知是不是因为从小养尊处优的缘故,简直起床第一困难户。
昭昭刚把他被子一掀,小男孩就扁了扁嘴,咿咿呀呀地哼唧起来,像借着自己那张可爱的脸撒娇,让昭昭容他再赖会儿床。
“那你睡吧。”
昭昭把被子丢回去,却又在被子外幽幽低语:
“阿与睡觉的时候曜灵在练功,阿与练功的时候,曜灵还在练功,等以后曜灵被坏人欺负,阿与也在一边睡大觉好啦。”
被子动了动,一个小脑袋从里面蠕动冒了出来。
容与可怜巴巴瞧着昭昭:
“师尊你是不是在骗我,有你在,曜灵不会被人欺负的。”
“那可不一定,”昭昭做出骇人模样,“说不定是个很坏很坏的坏人,先把师尊的师尊杀掉,再师尊,然后就杀小曜灵――”
“不许他杀曜灵!更不许杀师尊和师尊的师尊!”
容与一脚踢开被子,圆润的小脸上满是肃然之色。
原本只是想激他起床而已,昭昭见他这副当真了模样刚想笑,却见他那原本漆黑水亮的眸子忽而闪过几分殷红。
昭昭笑意忽敛。
差点忘了,虽然不知为何容与会流浪至此,但他的的确确是血脉极纯的魔族圣子。
她记得,梦中闪过的画面里,十几岁少年模样的容与总是郁郁不快。
在黑压压的宫阙中,他被修为高强的魔族簇拥着,那些人却不像是在保护他,更像是在监视一个名贵物件。
昭昭摸了摸他的头:
“这世间许多事,不是你不许,别人就不能做,就像你不许离风偷吃你的蜜饯,但他一样趁你不注意就偷吃了好多。”
容与愣了一下,立马要去扒拉自己装蜜饯的小盒子。
昭昭将他拎了回来。
“所以――”她认真地瞧着容与那双纯然无辜的眼睛,“你明白我说的话了吗?”
“不太明白。”
容与眨了眨眼,诚实地回答:
“但是――如果我以后乖乖起床,乖乖修炼的话,您能不能帮我一起保护我的蜜饯啊。”
他攒了好久想跟曜灵一起吃的蜜饯,居然被离风偷吃了一半呢!
昭昭瞧了他一会儿,忽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她推开半支的窗,外面层层叠叠的蓝花楹中,一个蓝衣男子的声音枕着双手正在树上呼呼大睡。
昭昭:“离风,下来。”
被不可抗力猛地一拽,树上的犬妖猝不及防地摔在一地落花中,旁边惊醒的仙鹿吓了一跳,茫然地转着脑袋东瞧西看。
离风抬头看了看尚未大亮的天,怒骂:
“谢檀昭你是不是发疯!这才什么时辰!!”
容与抱着蜜饯盒子捂嘴偷偷嘲笑了几声、
“生前何必久睡,死后自会长眠,”昭昭一本正经道,“别睡了,跟我去看看白狐种地种得如何。”
自那只白狐来明烛山后,连着一个月,都被昭昭安排在地里埋头苦干。
先是松土翻地,再是改良土质,最后种上灵苗,每日采朝露灌溉。
一个月过去,原本乱石林立的荒地,已有不少灵苗开花结果,仙草也生得肥美丰茂。‘
’再过些时日,这些仙草便可交由明决道人拿来炼成价格不菲的仙丹,送往山下丹药铺售卖。
从前没有这些名贵的仙草灵植作为原料,明决道人都只用最寻常便宜的材料炼丹,但昭昭觉得炼出来的丹药品质也不错。
现下有了更稀罕的材料,就算随便炼炼,应该也能卖一个不错的价钱吧?
要知道,之前在琅指5刂心切┛笫虽价值连城,但最名贵的那些,将来都要留着给曜灵和容与铸剑。
他们手头上能挥霍的资金,其实也并不算特别阔绰,还是要早日找到开源的办法……
昭昭一边走一边在心中盘算,再抬起头时,已经到了灵圃附近。
白狐正在给灵圃浇水。
随昭昭一路来此的离风,在看清白狐模样的同时便忍不住大大翻了个白眼。
又来了,这男的又来了。
只见那桃花眼的涂山白狐身着一身淡青色布衣,宽袖用襻膊挽起,露出微微透着青筋的白皙手臂。
那双修长得仿佛天生应该执笔翻书的手握着木勺,正姿态优雅地给灵苗浇水。
随着他俯身的动作,肩头乌黑垂顺的长发滑落,似上好的绸缎泛着莹润光华,衬得肤如凝脂,似铃兰姣美。
不得不说,画面还挺赏心悦目的。
要是他能不刻意模仿谢兰殊的衣着和气质,还会更赏心悦目几分。
离风伸长一根手指,哆哆嗦嗦地指向涂山白狐:
“……太做作了,这狐狸也太做作了!谁大早上去采摘晨露还能意恋谜饷刺迕妫磕峭贩,肯定才洗的,桂花头油的味道我老远就闻见了!还有衣服,居然还熏了香――啊嚏!”
狐狸的脂粉气浓得离风又忍不住开始疯狂打喷嚏。
昭昭回头看他:
“做作吗?我觉得还好吧,不是我说,你也该学学人家,下次晨起练完功至少洗个澡再上桌吃朝食,对我们大家都好,你觉得呢?”
离风大惊:“你嫌我!”
昭昭无辜上瞥:“没有哦,师尊背地里也偷偷这么说呢。”
“……”
他明明吃完朝食就会去沐浴更何况他就算练完功也根本不臭,气死了气死了气死了――
被犬妖恶狠狠注视的白狐甩了甩长发,很是骄傲的直起身。
虽然他们按种族来说都是犬族,但犬和犬还是不一样的。
像这种不注重自己外表的犬妖,凭什么能近身留在主人身边,怎么看都是他这种仪容精致性情温顺的白狐带出去更有排面吧?
离风磨牙霍霍,恨不得扑过去咬断他的脖子。
昭昭只得指挥他去摘一些已经长成的仙草。
又忍不住想起昔日在云梦泽时,谢兰殊也时常招惹云梦泽各家小姐觊觎,两人尚未成亲时,那些小姐成日在谢家附近转悠,脂粉香都能从墙外飘进墙内。
那时的谢兰殊虽不理会她们,却也从不会议论那些心仪于他的女孩子。
昭昭那时年少慕艾,总觉自卑,从不会与别的女孩比较的她也会偷偷装扮自己,问他,自己与张家小姐比起来谁更漂亮。
她也不是真想比个高低,就是希望心上人能够给她一点肯定。
但谢兰殊只会用那双如春水柔软的眼眸凝望着她,说:
――张家小姐是何模样我从未注意过,但谢姑娘你,已足够漂亮,无需与任何人相较。
那时两人尚未成婚,昭昭患得患失,总骗不到他一句笃定的称赞。
现在一想,张家小姐那么漂亮,只要长了眼睛谁瞧不见?
说什么她足够漂亮,其实都是哄她而已,被美人围绕的感觉一定很好――就像她现在这样,谢兰殊肯定也舍不得说昧着良心说人家不好看,才说自己从来没注意过对方长什么样。
昭昭从芥子袋中取了什么东西,递给白狐:
“这些时日辛苦你了,这是上好的月见霜凝脂,你的手很漂亮,要是因为种地生出茧来,就太可惜了。”
白狐受宠若惊地接过那一罐月见霜凝脂。
月见霜是一种极名贵的仙草,用它制成的凝脂,涂之可祛除一切疤痕,还能使皮肤更加细腻白皙。
这样价值近千灵石的东西,在即墨海涂山氏中,恐怕也只有族长能用,这位女宗主竟然随手就赐给了他。
白狐捧着那个小盒子,心中甜丝丝的。
等昭昭带着采摘的仙草灵植走了,白狐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
你他妈。
真心疼我就别让我继续种地了啊!
-
“还别说,这白狐种出来的灵果倒也不赖,看来这一个月没偷懒。”
没走多远,刚还被气得磨牙的离风就忘了方才白狐的挑衅,开始一口一个灵果地吃了起来。
昭昭翻看了一下这些灵植,有点头疼地感慨道:
“别的事情也没偷懒,这一个月的功夫,我们明烛山有几块砖他都能背出来了。”
虽说他们也没有刻意拦着吧,但这白狐的精力确实是有些过于充沛了。
白天在灵圃里兢兢业业种地。
晚上满山乱窜,恨不得连地都刨开,调查得一丝一毫的死角都不留。
而且昭昭随时随地去见他,他都能保持一副从头发丝到鞋尖都一尘不染的美丽姿容。
据某次撞见他沐浴的离风说,白狐那头长发还是自然卷,天知道他每天要折腾多久才能让头发顺滑得像绸缎一样。
光这份精力,昭昭已经肃然起敬。
离风:“不过今日我们去钟离氏的事情,不能让他知道吧?”
昭昭颔首:“我让师尊在那盒月见霜里面放了点东西,他只要用了,就会昏睡一日,等我们回来再给他替换一盒正常的就好。”
涂山氏在即墨海就是地头蛇,他们能不招惹就不招惹。
听了昭昭的话,离风上下打量昭昭一眼,给她比了个拇指:
“坐怀不乱,您可真是女中豪杰。”
虽说离风不太想承认,不过平心而论,那白狐本就生得不错,又刻意模仿了那位道君的气质举止,的确是谦谦君子,温润如玉。
昭昭若是对他动心,真是一点也不奇怪。
不过从始至终,她好像都是一副道似有情却无情的模样。
“也不完全是吧,”昭昭眨眨眼,“不忍心看他那双手生茧,这个我可是真心的呢。”
离风:呵呵。
听说昭昭他们午后要去钟离氏看望钟离舜,曜灵和容与都吵着要去。
容与是曜灵的跟屁虫,她去哪儿他就去哪儿,但曜灵可是目标坚定――
绝不能让钟离舜背着她偷偷亲近师尊!
昭昭无法,只能带着他们两人一起。
一路上,小姑娘眼睛瞪得溜圆,小小的身板也挺得笔直,大有昭昭和钟离舜太过亲近,她就要拔剑和钟离舜打个你死我活的意思。
昭昭见她如此模样,在心里叹了口气。
没想到她一个从未生育过,今后也不打算生育的人,竟然能在某种程度上体会到长女与二胎水火不容的矛盾。
但事实上,她这次带着仙草灵植去钟离氏,并不是为了收钟离舜为徒。
而是为了彻底回绝他。
他们来到明烛山也算有一段时日了,从上次涂山氏设宴邀请,又送来白狐监视就能明白,即墨海的涂山氏对钟离氏有吞并之心。
恐怕钟离氏散架得如此迅速,也有涂山氏的暗中推动。
如今钟离氏离四分五裂只差最后一点时间,涂山氏眼看就要坐收渔利,正式将即墨海的统治权从钟离氏手中夺过来。
现在去插手钟离氏的事,显然是找死。
她已经在不知内情的情况下,替钟离舜向昆吾仙境送过一次信。
要是再收钟离舜为徒,涂山氏很难相信她对钟离氏没有贪图之心。
恐怕前脚收徒,后脚涂山氏的人就会杀上明烛山,把他们这个隐患清除。
曜灵容与,和钟离舜之间,昭昭只能二择其一。
钟离氏的宅邸到了。
晴日当空,天气正是炎热,宅邸外守门的修士听说他们是来寻钟离舜的,掏出一本厚厚的手册翻了老半天,才在钟离氏众多子弟中翻到了钟离舜的名字,确定族中有这个人。
遣去宅邸里的修士许久才来回报:
“他不在主宅,应该在学宫那边,你们去那边找他吧。”
离风顶着烈日在外等了快半个时辰,就等来这么一句,暴躁脾气一点就燃:
“那不早说?这么大的世家,问个自家公子的位置能问半个时辰,养着这么多的奴仆都是死的吗?”
昭昭往后退了半步,生怕他被人揍时连累了自己。
然而钟离氏的修士将离风上下打量几眼,却很客气地道了歉,又说自家管理不利,又派了个管家模样的修士亲自送他们去学宫,态度极为友好。
昭昭在一旁默默看着,只觉得钟离氏败落的征兆已昭然欲揭。
离风若是在涂山氏的宅邸外这样说话,早被人乱棍打出去。
在执掌钟离氏的门外如此无礼,对方却不敢发作,必然是察觉离风修为不低,他们在心中权衡之下,不敢招惹。
这么大的世家门第,连离风都不敢得罪,可想而知有多落魄。
“这里便是学宫了。”
那修士引他们一路向内。
昭昭环顾四周,这学宫修建得其实颇为气派,入内便可见连成一排的两层楼阁,像是练功室的模样。
还有如宝塔般的剑阁,巍峨耸立的试剑台,硕大的莲池――
昭昭走进一看,莲池里的莲花全都枯死了,如今正值盛夏还能枯死,也不知是多久无人打理。
“方才问过,舜公子就在前面的试剑台……”
他话音刚落,就听前面试剑台传来争执吵闹的声音。
面红耳赤的钟离舜领着几个与他同龄的孩子,对着对面一群人据理力争:
“这试剑台,按规矩需向师长提前登记方可使用,前日你们未登记,昨日也没有,我们都让给你们了,你们却只练了一炷香的时间便走得七七八八,就这样也不许我们用,钟离爻,你未免欺人太甚!”
“什么规矩?在钟离氏我们才是规矩。”
被称作钟离尧的少年比钟离舜高一个头,衣着华贵,比钟离舜和他身后的孩子们名贵了不只一点。
“我们想什么时候用试剑台,就什么时候用,就算我们不用,你们也不能上,更何况――你们连剑都没有,上试剑台做什么?玩泥巴吗?”
钟离爻身后的孩子们哄笑起来。
昭昭这才注意到,钟离舜和他的小伙伴,腰间所佩的剑竟然全都是木剑。
难怪他只能在族学中考进前五,木剑对上精钢所制的真剑,他能有这个成绩,已然非比寻常。
容与拽了拽昭昭的袖子:
“师尊,他们的宗门不发剑的吗?”
他的师尊刚从秘境回来后没多久,就带着他们去铸剑师那里,每人铸了把漂亮的长剑呢。
30/72 首页 上一页 28 29 30 31 32 33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