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知行走前一步,仰望看去。
伦敦秋日参杂着阴霾的光芒晃在她的周身,一张布满皱纹的脸从那光中显现,一切都近乎于陌生,只有那一双早已失去清灵的眼睛,哪怕是经过了岁月摧残,却依然闪耀着他记忆中的光辉。
他的喉咙似被人狠狠捏住,一丝气都透不过。
那个身影慢慢走到了他面前,她的目光一寸一寸移过他的脸,从他的发梢道他的嘴角,从他的肩膀到他的手臂,神色从沸腾的水逐渐变成冷冻的冰:“你来了。”
“妈……”他张了张口,音量近乎于无。
“来都来了,就一起吃饭吧。”她收回目光,从他面前走了过去。
他想去拥抱她,想去搀扶她,或者,仅仅只是想和她并肩走,可他双脚像是被焊死在原地,无法动弹。
“哥哥。”
耳边是许知合的声音,他却飞快将脸颊往肩膀上擦了一下,被他擦过的那一小块布,隐有湿迹。
他转过头,是许知合搀扶着许父许世哲站在他面前,他的眼眶又模糊了,原来人老了以后真的会变瘦,记忆中高大强壮的父亲,现在还没有他高,且双颊眼眶都凹了进去,皱纹似刻在脸上一般。
“爸……”
许知行感觉自己的双手被许世哲轻而淡地握了一下:“来了就好,来了就好。”
他还想说什么,许世哲已向厨房走去:“先喝喝茶,等下吃饭。”
许知行不自觉微微抬起的手腕又缩了回去。
第121章
◎“不要说了,我不会同意的,拿着省内全部优质企业去搏一个并不确定的结果……”叶赛冷冷道:“薄
厨房里, 一家三口面面相觑,“我不会原谅他的!至死不会!”顾清文冷冷道。
老杰克面前的那杯茶见了底,可主人并没有出来添茶,他摊了摊手:“相信我, 这家人一直都很热情, 不知今天为何连杯茶也不给我喝够。”
许知行回到了沙发上, 呆若木鸡。
老杰克凑近他:“可能他们在做大餐,我可是空着肚子来的。哎, 说起来, 你还没告诉我,你是他们的什么朋友?”
“我……”
“嗯哼?”老杰克看着他。
“是他们中国家乡的朋友。”他的目光垂在桌面上。
门铃又响了, 进来三个邻居,他们各自都带了一份菜,彼此欢笑交谈中,屋子里的沉闷总算被赶走了一些。
过去许久, 许知合端了一盆菜走到餐厅, 他目光匆匆在众人之间行走,经过许知行的时候没有停留,笑容生硬:“生日宴会马上开始了。”
餐桌上摆满了菜, 客人们都入了座,许知行也起了身,正巧许父端着一盘肉肠从厨房出来,他立刻走过去欲接过来:“爸, 我来吧。”
许父没有看他, 嘴中说道:“不用不用, 你去坐着, 你去坐着吃就好。”
说话间, 许父已经绕了一圈,将肉肠放在了餐桌上。
餐厅里的许家人各个都很忙碌,许知行捧着装着菠萝咕噜肉的饭盒找不到搭话的机会,许知和走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哥哥,你找个位子坐吧。”
“啊,我也带了……”他欲言又止。
客人入了坐,许知行只得将菠萝咕噜肉放在茶几礼盒旁,一在餐桌角落坐下,便发现他面前也赫然摆着一份菠萝咕K肉,拿起筷子,正想夹上一块,一双白净却又透着老态的手将这盘菜端走,放在了桌子中间,顾清文笑道:“我亲爱的邻居们,你们念叨很多次的菠萝肉片,这次可做了很多呢。”
餐桌上,客人们的聊天居然也聊到了他最近发行的虚拟币上去,大家对这种新型的金融方式赞不绝口,只有许母淡然笑道:“我们家是不沾染金融的,不管是炒币还是炒股,我对我家先生、孩子都说了,还是踏踏实实赚钱得好。”
许知合看了他一眼,许知行接住他的目光:“你现在在做什么工作?”
“……我吗?走了爸妈的老路子。”
“搞科研?有什么成果吗?”
“发了几篇论文而已,不值一提。”
“发在什么杂志?我去看看。”
两人隔着大半个餐桌用中文对话,很快就引起了许母的不满:“艾迪,我说了很多次,在这个家里不能说中文,这是锻炼你口语的最好方式。”
许知行神色一滞,弟弟三十岁了呀,爸妈还当他小孩子吗?
别人交谈、喝酒、碰杯,强颜欢笑的父母,礼貌客气的弟弟,这顿午餐对他来说格外漫长,硬生生挨到结束的时候,他如释重负,将保温饭盒放在桌上,站起身道:“爸妈,知合,我还有事先走了,给你们带了些礼物,别忘了打开看看。”
许知合欲从座位上站起来,被顾清文一手按了下去,她展露一副标准笑:“慢走不送。”
晚间,尤清和坐靠在沙发上看电视,电视里正在放着英国本地的一档综艺节目,哄闹嬉笑声不断,索菲亚端上一碗杏仁露:“尤小姐,许先生不是说今天晚上会回来吗?现在已经凌晨一两点了,他还会回来吗?”
“你不用管了,你去睡吧。”她眼睛盯着电视机屏幕:“也许他想和家人多聊一会。”
“好,谢谢尤小姐。”
第二天早上,尤清和醒得早,去楼下喝水,竟然看到许知行已经起来了,端着一杯咖啡靠在门廊边想着什么。
她惊讶道:“你昨天晚上回来了?我还以为你在那边过夜了,毕竟十多年没见,肯定有很多话说。”
许知行转身,脸上带着笑,可这笑显然没有温度:“你怎么起的这么早?”
她笑道:“可能我之前睡多了。”
“嗯。”他的思维好像又飘在了别处。
“昨天……怎么样?”她轻声问。
他摆摆头,目光投到她眸中,随即便移开了:“嗯……我不知道怎么说,”
“可以随便说说。”
他喝了一口咖啡道:“可是我现在不想说这个话题。”
她耸耸肩:“那就不说了。”
直至天光,许家所有人一夜未眠,房子里静谧了许久许久,许父许世哲终于悠悠一声叹息:“知行长变样了,不是以前那个样子了。”
顾清文虽然是靠在沙发上,可她整个人显得非常紧绷:“还说他干什么?我们不是早就说好,就当从来没有这个儿子!他不应该擅自做主来打破我们平静的生活……”
许知合忍不住插嘴道:“可是,我看哥这些年也很惦记我们……”
顾清文怒视他:“惦记?你以为他是来看我们的?你没看电视没上网?他来伦敦,是来搞那个什么所谓的虚拟币,来看我们,不过是他顺水人情!”
许知合讶道:“妈,你之前就已经在电视和网络看到哥了吗?”
顾清文怒火更胜:“艾迪,难道你觉得你妈是个瞎子?电视上!网络上!铺天盖地都是他!我难道看不到?你希望你妈早点变瞎?我是个瞎子吗?他来伦敦很久了,昨天才第一次过来!他想念我们吗?!我说了!他来看我们,就是一个顺水人情!顺水人情!”
许知合嘟囔道:“妈,你冲我发什么火?”
“我冲你发火?连你也要挑我的错?”顾清文站起身,在客厅来回地走,握着拳头,咬牙道:“他没有我们一样可以生活得很好,他就从来不需要我们。我们……我们也没必要为他心痛。”
“我看看哥买了什么礼物。”许知合伸手去拿茶几上的礼盒。
“艾迪!你把这些东西都给我扔出去!”顾清文嘶吼。
许知合缩回了手:“为什么要扔?这是哥哥买来的。”
顾清文走到他面前,用一种居高临下的眼神俯视他:“他早就不是你哥哥了,在他一意孤行从这个家逃离出走的时候,在他挂了你的越洋电话的时候,他就不是你哥哥了!”
“爸!你不想哥哥吗?”许知合看向许世哲。
许世哲还没说话,顾清文就硬声道:“我们当然想过他,从他刚刚怀到我肚子里,这是我的第一个孩子,我就迫不及待地想要看他,从他生下来,我和你爸给他灌输了多少心血?可他做了什么?他做了什么?!”
许世哲暗哑的声音似乎是从上个世纪传过来:“艾迪,自从你哥哥离家出走后,你妈妈痛哭过很多次,刚刚那几个月,像发疯一样找过他,可是都被他躲开了,这十多年的时间,对我也好,对你妈也好,都是刻骨的折磨。”
“艾迪,难道你这十多年很好过吗?”顾清文冷冷盯着他:“你这样的体格,应该是个足球运动员。”
许知合摊手道:“可我已经放弃踢足球,科研这条路我已经战战兢兢走过来了……”
顾清文眼眶浮泪,声嘶力竭道:“你走过来了,可我并没有!许知行比你更有天赋,他应该走这条路!”
许知合一震:“妈,你更希望哥哥走这条路吗?”
顾清文看着他,全身颤抖。
“那我的付出,我的努力,只是您退而求其次的选择吗?”他眼中的光暗了下去。
许世哲走过来,拍了拍顾清文的肩膀:“都过去了这么多年了,也该释怀了。”
“我不会释怀!永远不会!”顾清文泪如泉涌:“这些礼物你们不扔,我来扔!我来扔!”
她不知哪来的力气,两手一抄,就提起了桌上所有礼品,跌跌撞撞连走带跑出了门,走到路边垃圾桶,一股脑儿扔了进去。
许知行的房子里,索菲亚正在准备当天的晚饭。
“尤小姐,许先生是在家还是出去了?我晚上做法餐,材料都准备好了,可是我不知道他要不要在家里吃。”索菲亚拿着两块牛排:“看看,这可是我珍藏的极品。”
尤清和看了看窗外的天,夜幕已降,时间已是晚上七点多了,她拿出手机拨出号码,嘟嘟几声之后,许知行疲惫的声音出现:“清和?有事?”
她一怔:“许总,你怎么了?”
“你找我有事?”
她有一丝不适,像是被什么虫子叮了一下:“你不在家了?你去哪里了?”
“哦!”他恍然大悟:“我在家睡觉。”
她笑道:“我现在相信你说的话,这所房子太大了,若是不可以交代,我连你在家都不知道。”
他笑了笑:“睡了一下午,竟然是迷糊了。我现在就下来。”
她心里略微松快了点:“那我让索菲亚现在就做菜。”
桌上摆着龙虾、鹅肝、牛排,一瓶红葡萄酒已醒成酸香浓度最好的口感,可许知行寡言少语,吃得极慢。
“许总?”
“嗯?”他看向她。
可她却觉得他的眸光穿透她,飞到了不知名的远方。
“你有烦心事,不开心吗?”
“有吗?”
她轻扯嘴角:“你忘了吃晚饭的事情,可你即使下来了,坐在餐桌上,但却没有胃口。”
他摆摆头:“可能我最近睡得太少。”
“是吗?你不是刚刚才睡了一个下午?”
“并没有完全睡着,就是那种半梦半醒的状态。”
“那就是还是有心事?”她眸色闪烁。
他眉心微动:“我最近有些累,天气又一直下雨,弄得我也没有什么精神。”
“看不出许总还是能被天气影响的人。”
他看了看窗外:“有时候人太自信了,就会忽略外界事物对自身的影响,其实日复一日,潜移默化,影响无处不在。”
“看来你这几天有了新的感悟?”
他笑了:“生活哲学本来就是在生活中产生,每天都在生活,但是很少有时间停下来思考。”
她摆摆头:“所以你只会告诉我你思考的结果,而并不准备说为什么会思考出这样的结果?”
他拧着眉毛,停顿许久,深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把它吐出去:“可能人有时候就是无法坦然承认自己做错了事情。”
她一怔,刚想追问,他又说道:“不,我不想承认自己做错了,或许是因为我并不是完全错误的,坚定选择自己的人生,并不是一件错误的事情。”
说罢,他闷闷喝了一口酒,菜是未动半分。
第二天早上,温度愈发低了,尤清和穿上一件羊毛大衣,拎着包出了门,她去了大本钟附近的市集,还是早上,市集里已是挤满了人,卖花草的、卖糕点零食小吃的、卖蔬菜瓜果的,她看到一个摊位前排着长队,探头看去,旁边一个白人大妈说道:“如果你是第一次来,那么这家的汉堡你一定要尝尝。”
“哦?”
“我作证,我们都吃了好多年了。”另一个胖大叔笑道。
“OK,我也要买。”尤清和排在了队伍末端。
队伍移动着,没多久就轮到了她,一个留着络腮胡的男人,用铲刀铲起几块香肠,煎炒过后,盖上一层厚厚的芝士,夹起两块现烤的面包片,塞进香肠,递给了她。
“多少钱?”
男人大笑道:“你第一次来,我给你优惠一英镑。”
“谢谢。”
尤清和接过冒着热气的汉堡,咬了一口,浓香灌满口腔,她对摊主道:“真的不错,我还要一个!”
“哇!你要吃两个吗?看不出你胃口不小。”摊主道。
“我给别人带一个。”
“没问题,他真有口福。”
摊主又给她做了一个,用牛皮纸包好递给了她,她接过来,走了几步,看到路边摊位上有一些长相奇怪的蔬菜,指了指:“哈喽,请问这个是什么?”
“亲爱的姑娘,你还不知道这神奇的洋蓟吗?”摊主拿起几颗,放在纸皮袋里,上了称:“那么你一定要尝尝,谢谢,2.5英镑。”
尤清和哭笑不得,接过纸皮袋,付了款。
她向市集深处走去,路边有一个花商,摆满了各色各样的鲜花,她挑了一些白玫瑰,又在旁边摊位上买了一些桑葚和樱桃,提着几大包东西回到许知行的房子。
“哎呀我的天!”索菲亚从屋子里跑出来,接过她手上的东西:“尤小姐你怎么自己去集市了啊?我应该过去给你拎东西。”
“我一个人逛逛。”
“我现在给你做早饭,墨鱼面可以吗?”
“我吃过了,在集市上吃了汉堡。”
索菲亚对尤清和挤挤眼:“许先生什么也不吃,刚刚从厨房端了一杯咖啡去客厅了。”
客厅里的电视放着英国早间新闻,而许知行双目放空,思维显然已经飘到了别处,尤清和故意将走路的声音放大了,他听到声音,转过头,那一双眼眸平静如水:“你起来了?”
“我不仅起来了,我刚刚还去市集了,买了一些东西回来。”她举起手中牛皮纸袋:“你吃早饭了吗?给你带了一份汉堡。”
“谢谢。”他笑了笑,接了过去。
尤清和在他旁边坐下,看着他将牛皮纸袋放在了茶几上,便道:“你现在不尝尝吗?冷了就不好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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