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一路无话,直至走到方府门口,卞宁宁才回过身来看他。
“沈少傅无声无息地离开,又无声无息地回来,当真让人惊喜。”
沈寒山从这话中,听出了几分怨怼。
他没答话,只走上前,双手扶上她的肩,将她整个人都转了个方向。
卞宁宁顺着他的力道,转看向西边。
落日挂在梢头,染下铺天盖地的霞光,仿佛狼毫下沾染的火红,为这天际画上笔绚丽的浓颜。
卞宁宁心头的不满倒当真被这眼前的美景给冲淡了几分。
她与沈寒山静静地并肩站着,也并未拂去放在她肩头的那双大掌。
良久过后,沈寒山才幽幽开口,同样带着一丝怨怼:“郡主有了白公子,哪里还用得上我?”
卞宁宁何曾听过他这副委屈巴巴的语气?只觉心头一滞,面上有些发烫。
可她却听不明白这话的意思。
“白公子与我有何干系?”她开口问道。
沈寒山收回手,抱在脑前,笑看着她:“郡主的意思是,与白公子没干系,却与我有干系。”
这话不是疑问,而是肯定。
卞宁宁下意识想答,若非她念着他,何苦要与他置气。可转念一想,她如今凭何来说这满是女儿家心思的话?
她不答,却又听沈寒山继续说道:“不过郡主说的不错,你我之间的干系,可不是那么容易就能撇清的。”
卞宁宁觉得他话里有话,还想再问,却见一辆马车悠悠行来,在他二人面前停了下来。
“宁儿!”马车刚停稳,还没见着人,就听见马车里传来响亮的女子声音。
卞宁宁笑了笑,而后就见温仪探了张小脸出来:“沈少傅、宁儿,快上车!”
卞宁宁上了马车,却听沈寒山说道:“你们先回。”
她正想问为何,就见宋霄正带着一行人自府内而来,便知沈寒山一时半会儿摆脱不了宋霄了。
她放下车帘,与温仪先行往府里行去。
周遭终于安静了下来,她揉了揉眉心,长舒了一口气。
温仪见她一脸疲惫,便替她按着胳膊说道:“你午间都未用饭,九王爷今日备了好酒好菜,等你回去,咱们好好吃一顿!”
她笑着应下,却又问道:“你今日从哪里将沈寒山找来了?”
温仪知她这几日虽嘴上不说,可沈寒山不见了踪影,总归心里是不快的。
“不是我将他寻回来的,是他自己回来的。我回去就碰上了他,跟他说了两句,他就带着我去了府衙。”
“他倒是来去自如。”
卞宁宁轻声说了句,温仪却没听清:“你说什么?”
“没什么。”卞宁宁压下心里的不满,又问道:“那姚轩可是你寻来的?”
这下温仪倒是十分自信地点头说道:“那是自然,你交给我的事儿,我当然得办好。”
她将沈寒山寻来后,卞宁宁没让她跟着,却同她说姚轩应当快到遥州了,让她去城门口守着。若是见着姚轩,第一时间让他来方府。她当时虽说心里疑惑,却还是去了,竟也当真在城门口等到了姚轩。
“不过你怎么知道姚轩回遥州了?”
卞宁宁也不打算瞒她,如实说道:“姚夫人去世那日,是我让人给姚轩送的信。母亲去世,儿子总归要来送终的。算算日子,今日姚轩也该到了。”
温仪奇怪地看着她,说道:“你不是不喜欢姚轩吗?为何又要帮他?”
卞宁宁有些不知该如何作答。可想了想,她还是说道:“温仪,在这件事上,是我错了。”
“起初因为你的缘故,我对他有着几乎本能的忌惮和不喜。后来发现他刺母弃母,我更是在心底骂过他不知多少回。可如今看来,却是我被表象迷惑,自以为是了。”
温仪此前并未参与审案,自然也不知姚轩刺母事另有隐情。而她探了遗愿一事,也无法跟温仪直言,她便只能将大致将实际情况与温仪说了说。
“人人都以为姚轩是贪图荣华富贵才想尽办法要去平冶,但如今看来却并非如此。他是听从姚夫人的话去平冶报仇,也是姚夫人自己拉着姚轩手里的匕首刺向她的。可报什么仇,找谁报仇我们却不得而知了。”
卞宁宁现在脑海里还一直盘旋着姚夫人的那句“让他去找那个女人报仇,我是不是做错了”。
“但我怀疑,他们的仇人,就是姚氏。而且,这仇似乎与姚轩的父亲有关。”
方才在方府中,姚轩咬牙切齿地说那三百两银子是他父亲的卖命钱。而他父亲不正是姚氏的堂哥?
如今看来,只怕这一切的根源,还在姚氏与姚轩父亲身上。
而温仪一向神经粗,听到姚轩找姚氏报仇一事,便根本想不到去深究卞宁宁知晓的这些事究竟从何而来了,只以为是公堂之上问出来的。
“你的意思是,姚氏同姚夫人和姚有仇,所以姚轩才想尽办法得了姚氏青眼,姚夫人更是不惜让姚轩刺伤自己,来为姚轩开路。所以,姚轩到定国公府,是为了找姚氏报仇的?”
温仪边说边理清了思路,可话刚说完,不等卞宁宁回答,她又是一拍大腿,激动地说道:“这么一来就说得通了,难怪姚轩要跟姚氏过不去,让姚氏在平冶颜面扫地!”
“是,如此一来,姚轩倒更像是与我们在同一条阵线上了。”
卞宁宁看着温仪激动的样子,心里也是一阵欢喜。怕就怕姚轩和姚氏一条心,她们势弱。可若是姚轩与姚氏有仇,那她们倒是可以拉拢姚轩,一起对付姚氏。
只是姚轩似也不是贪图富贵之人,又该如何拉拢?
一路筹划间,马车停了下来,二人便不好再说。
她们刚下马车,就见白匀正倚着府门外的漆红柱子,百无聊赖地掸着衣袖。
白匀瞧见温仪,这才整个人都亮堂了起来,眼里满是笑意:“你们可算是回来了。”
“你在这儿等我们?”温仪走上前,奇怪地看了白匀两眼。
卞宁宁先一步走了进去,没有等他二人,边走边说道:“白公子可不是来等我的。”
白匀低头笑笑,再抬眼却见温仪正警惕地打量着他。他默默叹了口气,说道:“九王爷可说了,你们没回不能开饭,那我自然要在此处等着了。”
“你饿死鬼投胎不成?”温仪故意调侃道,笑弯了眼。
白匀顿时被噎得哑口无言,又气又好笑。还真是一报还一报,只恨初见之时自己这张嘴没把控住。
他笑着叹了口气,却是柔声说道:“你见过长得我这般好看的饿死鬼吗?”
虽说是自夸,却并不令人讨厌,反而让温仪不禁又仔仔细细看了看他那张脸。
随后她故意略带鄙夷地翻了个白眼,却没反驳,只径直往里走去,悄悄嘀咕了一句:“确实还不错。”
白匀没听见,跟上她的步子,走在她身旁。
他侧头看她,她好似心情极好,一路哼着不成形的调子,却让他觉着比名伶唱的歌谣还要动听,让他也情不自禁跟着哼了起来。
今日卞亦枫将宴设在了院中,卞宁宁一跨进院中就见一众小厮婢女忙碌着,往那圆桌放上一叠叠精致的吃食。
不得不说,跟着她这九皇叔,在吃食上,可从来没差过。
“回来了?”
卞亦枫从屋子里走了出来,摇着他那把扇子,走到卞宁宁身旁。今日温仪回来同沈寒山描述经过的时候,他也在旁边,知她忙碌了一日。
卞宁宁点点头,看着那一桌子的菜比往日还要丰盛,问道:“今日可是什么特殊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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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6章 生辰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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卞亦枫摇扇子的手一顿,提着眉毛问道:“丫头,你真忘了?”
“忘了什么?”卞宁宁更加疑惑了,听卞亦枫这么说,今日还当真是个特殊的日子?
她开始回想今日是几月初几,但近来事多繁杂,她只记得是六月,却实在记不得是哪日了。
卞亦枫无奈笑笑,收了扇子敲着她的脑门说道:“你还真是个心大的。”
“那今日到底是什么日子?”她又耐着性子问了一遍。
“九王爷不是说今日是沈少傅的生辰吗?”温仪从回廊下过来,边走边说道。
卞宁宁心突的一跳,反应过来。
今日是六月初八。
可她看了眼远处空无一人的回廊尽头,心想沈寒山被宋霄缠住了,还不知何时能回来呢。
卞亦枫也发现不见沈寒山,便问道:“他人呢?”
“我们回来时宋知府与他有事要说,他便让我们先回来了。”卞宁宁嘴上说着,目光却一直望着回廊延伸过来的方向。
寿星不在,他们自然是要等着的。
四个人坐在桌前,有些百无聊赖。
卞宁宁突然想起好几日不见丹荔了,便问道:“丹荔还没回来?”
前两日丹荔让人来同她说,自己去遥州城附近的文镇走走,预计两日便回。如今两日过去了,为何还不见丹荔?
卞亦枫却也摇头:“她前两日听闻文镇旁边的鸿山秀丽,说去走走,想来也没什么。你又不是不知道,她如今可是逍遥自在,高兴着呢。”
文镇,卞宁宁也有听说过,临近遥州城,一来一回,也就一日功夫。
她看看天色,已渐渐沉下来了。难道丹荔当真是贪玩,再多留了一夜?可往日丹荔外出同她说好的归家时辰,可从来没误过。
更何况丹荔身份特殊,她不得不多忧心几分。
卞亦枫斜看着她,假装无可奈何叹惋模样:“你小小年纪,操心这般多做什么。腿长在人家身上,你还能时时刻刻跟着她不成?”
“九皇叔莫要说笑,你又不是不知丹荔如今身份特殊,我是怕......”
温仪见她秀美渐渐紧蹙,上前替她捏了捏肩,说道:“你别担心,丹荔走的时候,九王爷指派了一个会功夫的小厮跟着的。”
这般说来,卞宁宁的心里才终于安稳了些。有人跟着就成,说不准晚些时候就回来了。
“那便好。”她揉揉手腕,试图让突突直跳的脉搏平缓下来。
“丫头,今日就先别管什么丹荔了,还是先想想,人家沈少傅生辰,你可准备了什么礼物?”卞亦枫一双眸子满是调笑的意味。
卞宁宁又是一愣。
她全然忘记了今日是沈寒山的生辰,又如何能提前准备好什么礼物?
可她突然瞧见坐在她对面的白匀。
她反应过来,冲着白匀一笑,说道:“礼物自然是有的。”
白匀见她朝着自己笑,有些奇怪,可还来不及问,就听沈寒山的声音从远处传来。
“郡主竟然提前给臣备下了生辰礼物,臣真是受宠若惊。”
卞宁宁抬首,就见到了那锦衣裹身的如松身影,踏着夕阳的余晖走过迂长回廊,缓步而来。
沈寒山满眼含笑,视线一直停留在她身上,对那桌前的其他人视若无睹。
“臣迫不及待想瞧瞧,郡主准备的是何礼物?”
卞宁宁看着他走近自己,与她隔了一步才停驻下来,背着手,逆着晃眼的落日余光,给他周身淬了一层淡淡的薄雾,仿若落世谪仙。
她突然觉得脸颊有些发烫。
每每沈寒山以臣自称的时候,她都忍不住回忆起从前的点滴。
可突然反应过来白匀并不知晓她的身份,现下沈寒山直呼她郡主,顿觉惊骇。她看向白匀,可白匀却并没有什么反应,只端着茶缓缓饮着,时不时地看上温仪两眼。
她又瞧了眼卞亦枫,就见卞亦枫做了个“安心”的口型,她便明白过来,看来白匀已知晓她的身份了。
她信卞亦枫,便也信白匀了。
“沈少傅快落座吧,九王爷都饿得前胸贴后背了。”
她说的礼物现在可不在她手里,自然拿不出来,便先岔开了话题说道。
卞亦枫也顺着她的话,指了指卞宁宁身旁的位置说道:“是是是,我都快饿死了,快坐下快坐下。”
沈寒山落座之后,这太子少傅的生辰宴才正式拉开了帷幕。
卞宁宁现下的心情也属实不错,姚轩一事有了进展,应当很快就能回平冶了。虽说这两日她对沈寒山不辞而别又突然现身的做法有所不满,但念着今日是他的生辰,她便也并未再记挂此事。
众人谈天说地,山高水长论个不休,酒盏换了一壶又一壶,热腾腾的佳肴也随着夜色渐渐冷却。
不知几巡酒过,整张桌子便只剩卞宁宁和沈寒山还清醒着了。
如此的缘由全是因着卞宁宁今日克制着,不管卞亦枫怎么劝说,她也不曾多饮。
而沈寒山。
卞宁宁微微侧过脸瞧他,见他一手扶额,一手托着酒杯悠悠晃着,目光盛在酒杯里,只耳根带着浅红,面上却毫无反应。
沈寒山嘛,单纯是因他酒量一向很好。
“郡主为何一直看着我?”
沈寒山的目光从酒杯挪到卞宁宁脸庞之上,饮了酒的声音愈发低沉,仿佛酿了百年的琼浆,泛着丝丝缕缕的醇厚。
“我......”自己偷看被发现,卞宁宁一时不知该如何作答。
可下一瞬,沈寒山却突然放下酒盏,支着身子前倾过来,与她挨得极近,几乎将她整个人都笼罩在了他的双臂之中。
“郡主还未告诉臣,礼物究竟是什么?”
带着酒液的醇香,裹挟着沈寒山身上一如既往的苏合松香,扑面而来,仿佛化身柔骨散,让卞宁宁向后倚在椅背上动弹不得。
“礼物......现在不在我身上,我明日再给你。”卞宁宁往上坐了坐,稍稍离沈寒山远了些,将自己的力气找了回来。
沈寒山却不依。
他垂下头,声音却带笑:“郡主是没给我准备礼物吧。”
“有的!”卞宁宁立马反驳,面颊上笼在夜色中的绯红愈发明显。
她觉得有些热。
“当真有的,我等会儿就给你送过来,你便知我有没有骗你。”她怕沈寒山不信,再次解释道。
沈寒山抬起头,视线落在她的双唇上,双眸仿佛被点燃的灯笼似的,亮得吓人。
卞宁宁转头看了眼趴了一桌的人,有些无奈。她抬手推了推沈寒山的胸膛,问道:“你是不是醉了?”
沈寒山嘴上说着没有,整个人却仿佛入定了一般,看着她,感受轻推着胸膛的那双手,却是一动不动。
“即便没有礼物,也没关系,臣只想再听郡主同我说一句生辰快乐。”
目光悠悠,与月色齐辉。
卞宁宁看着那双仿佛涌着海浪的眼眸,轻启薄唇,送出那句沈寒山心心念念了一整夜的生辰快乐。
话音刚落,白匀却突然醒了过来,举着酒杯站起身来,还带着几分醉意,也冲着沈寒山说了句生辰快乐。只是白匀声音实在洪亮,温仪和卞亦枫也醒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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