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绵淼毫不犹豫地将帕子收入袖中,既然昨日之错已经铸成,不可挽回,那么今日她就要让一切回到原先设定好的正轨上。
她不想当妖妃,也不会再做妖妃。
当下,她只想跟世子和离,然后带着弟弟沈桑丘回扬州,守着父母留下的基业,平平淡淡地过完这一生。
刚打定主意,耳畔响起胭红的声音:“世子爷。”
她心头微颤,抬眸朝门口望去。
如果没有当初上阳街的一见钟情,也就没有今后的种种苦果,说来也是恶果自食。
男人容貌俊美,特别是那双桃花眼,深情款款看向你的时候,恨不得将整颗心都掏出来奉献给他,即便是死也甘之如饴。
而宫破那日,她才方知,这双桃花眼里的情谊,也是会区分人,只有看向柳轻烟时,才是最生动的。
而她苦苦追寻的一生,只不过是他施舍的几许虚伪情谊罢了。
她捏紧了手指,福了福身子道:“妾身拜见世子。”
萧慕白听到她疏离的语气,有些诧异地上前扶起她,握着她的手臂笑着说:“夫人今日怎么不唤我萧郎?感觉生分许多。”
听到萧郎二字,沈绵淼心中泛起阵阵窒痛。
她满心满眼爱意唤他萧郎的时候,焉知他心里是怎么看她的,大约是嫌弃厌恶居多吧。
一夜之间,她的心境判若两人,萧郎二字深埋心底,断断不会轻易说出口。
沈绵淼只朝他笑笑,转移话题道:“世子是来寻我,一起去给陛下请安的吗?”
“是,”萧慕白伸手将她鬓边短发勾至耳后,随后捏了捏她的耳垂,语气柔和道,“昨日雷雨,轻烟向来害怕雷电,为夫便留宿陪她。在为夫心中,娘子才是最重要的。为夫如此说,娘子心中可否还有气?”
沈绵淼向来知道他是个会花言巧语的,明明心中在意柳轻烟不行,但是每每在她面前,都会找他与她亲近的理由,将她的小心思拿捏得死死的。
她抬眸看向他的眼,恍惚间又看到临死前,他赐她白绫时嫌恶的目光。
她惊恐无状地看着拿白绫侍卫的靠近,那侍卫手劲太大,她如何都挣脱不得,脖颈被狠狠勒住,空气瞬间稀薄,她双手凌空挥舞,却是什么也抓不到,直到双目圆瞪,彻底失去意识...
后背惊出层冷汗,她脸色发白地后退了步,随后重重咳嗽两声。
就在她捂嘴低头那刻,萧慕白脸色微变地上前,伸手拍着她的后背给她顺气,然而下秒,关心的话还未说出口,他的眸光就沉了下去。
沈绵淼雪白的后颈上,有几处可疑红痕,好似红梅映雪,露骨而又色|情。
沈绵淼还未察觉到萧慕白眼神的变化,要从他手里抽出手臂的时候,却被他猛地狠狠掐住,他声音低沉地问:“昨天晚上,你去哪里了?”
沈绵淼浑身一僵,有些茫然惊讶地看着他,状若无辜地说:“世子,你说什么?昨夜你陪柳姨娘,妾身自然是好好待在房间里睡觉。”
她的心高高提起,指尖微微颤抖,泄露了她并不淡定的情绪。
她可以欺骗胭红,但是却没把握骗到萧慕白。
棋子与下棋人的初次对峙,她虽惊慌但好在并未失态。
萧慕白显然并不相信她这套说辞,骨节分明的手指紧紧捏着她的手臂,那力道几乎要将她给捏碎!
而就在他再次质问出口之前,胭红及时出现给沈绵淼救场:“世子,世子妃,是时候去给陛下请安了。”
*
平阳王身子不好,昨夜大雨,着了风寒,今日就又病倒了。
是以,沈绵淼是和萧慕白一起去西厢院给晋渊帝请安。世子和世子妃一起前去,这也是平阳王府对陛下的诚意。
她记得上辈子,没能提前醒来,被萧慕白和柳轻烟撞了个正着,桂姨娘又推波助澜地朝她身上泼脏水,她一度有了轻生的念头。
若不是,后来萧慕白紧紧抓着她的手说离不开她,让她顾念王府,再三保证无论她与陛下如何,他都不会嫌弃她,她也不会顺从他的计划,做那万人唾骂的妖妃。
这辈子,她当真能够改变自己的命运吗?沈绵淼捏紧手指,眼中闪过坚定的神色。
而此刻,她身边的萧慕白满脑子都是她刚刚低头,后颈吻痕遍布的画面,若不是接下来还有大戏要唱,恐怕他早就发作。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涌起的愤怒。
向来满眼都是他的妻子,当真会与人私通,不知廉耻的苟且吗?
萧慕白眼神古怪地看向苏绵淼,苏绵淼感受到萧慕白打量的视线,平静地与他对视,嘴角扯出抹笑:“世子,为何这般看妾身?”
萧慕白面无表情地开口:“等下送陛下回宫,我有事与你说。”
沈绵淼心里咯噔了下,语气如常地应道:“是。”
接下来,一路无言。
他们到的时候,被高公公拦在门外,再次见到三年前的高公公,沈绵淼心中诧异,高公公此刻看着比三年后年轻许多,完全想象不到,三年后他的两鬓就发白了。
高公公的眼神略过他们的时候,颇有深意地看了她一眼,随后恭敬道:“世子,世子妃,你们稍后,咱家进去通报一声。”
萧慕白应声道:“那就麻烦公公了。”
沈绵淼将袖子里的帕子往手心抽了抽,心陡然砰砰直跳,上辈子她杀过人,但都没有像此刻这般紧张过。
不一会儿,高公公就出来,将他们二人给迎进去。
刚踏进去,她的脸色就变了变,她没有料到都过去一个时辰,房间里交缠过的气息还是这么浓重,而且还是没有被人清理过的样子。
她偏头看了眼萧慕白,果然看到他脸色阴沉得可怕,嘴唇抿直,脖子上的青筋脉络分明地跳动。
看他这般,没由来地,她心中隐隐又有股畅快之色。
看哪,这不就是你想要的吗?
是你动了让自己女人爬上龙床的心思,所以记住此刻的愤怒与心痛吧,这种感觉此生将与你如影随形。
沈绵淼收回视线,随后落在床上的卫沉珉身上。
只一眼,便匆匆收回视线,低下头,不敢再看。
卫沉珉坐直了身上,身上只虚虚披着将明黄色衣袍,乌发如瀑散落后背,他一只手随意放在衾被上,另只手捏着眉心,浑身上下都透着股宿醉未醒的慵懒。
沈绵淼跟着萧慕白行礼,刻意将自己身子隐藏在萧慕白身后,希冀卫沉珉不要发现她。
她其实是个很胆小很怂的人,也因为手染血腥而整夜整夜地睡不着觉,一边自弃,一边又暗生希望。
可惜这最后一抹希望,还是被人给摧毁了。
这个世界,谁都不是她的靠山,她的靠山只有她自己。
所以,这辈子她会离卫沉珉远远的。
“起来吧。”卫沉珉沙哑出声。
待两人直起身子,他骤然语气一沉:“你们可真是好大的胆子,居然敢算计孤?”
龙颜震怒,沈绵淼脑袋空白地再次跟着萧慕白跪下,异口同声道:“陛下息怒。”
卫沉珉冷哼了声,随后向高公公挥了挥手,高公公会意,将桌子上的白玉碗端到他们跟前道:“世子,世子妃,昨日陛下的醒酒汤被人给下了药。”
沈绵淼抬眸看了那碗一眼,没有料到卫沉珉这辈子居然先发制人,让本该兴师问罪的萧慕白落了下风。
此刻房间有四个人,但是连针落的声音都可以听见,她几乎可以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卫沉珉沉眸看向跪在地上的他们,强大的威压让她头埋得更低,她心中不安地想,他中了药,或许根本就不会记得昨晚的事,即便知道,也不会记得与他纠缠的女子的脸。
这辈子,只要她不犯贱主动,昨夜的事就当是一场梦,她与他终是再无半点交集。
与她埋首的样子不同,萧慕白虽然跪着,但腰杆却是挺直,语气带有臣子忧心君上的着急:“陛下,什么药?您身体可否有大碍?”
沈绵淼忍不住抬头看向他,他这滴水不漏演戏的姿态摆得很足,若不是她早知道是他设的局,恐怕也会被他给骗了去。
高公公解答道:“媚|药。”
一点都不含糊的语气,也间接表明了卫沉珉的态度,他要深究。
天子无端被害,没道理轻轻放过。
沈绵淼捏紧手里的帕子,她要如何将解药这件事和桂姨娘扯上关系呢?
萧慕白闻言,大惊失色:“那陛下昨晚?”
卫沉珉睨着他,似笑非笑地开口:“昨晚,孤遇到了一位好心的田螺姑娘,用她的身子替孤解了毒。”
沈绵淼:“......”
萧慕白:“......”
静默三秒,她耳边听见萧慕白咬着牙说:“不知这位田螺姑娘是谁?若是府上婢女,臣愿献与陛下。那姑娘家失了清白,此刻不定怎么惶恐不安,陛下临幸是她的福气,好教她能早些安心。”
沈绵淼全程不敢看卫沉珉,瞄了眼萧慕白后,又像个鹌鹑似地低下头。
她不知道的是,卫沉珉的目光却是大半落在她身上,幽暗深沉,夹杂着令人看不透的情绪。
卫沉珉眼珠漆黑如墨,声音低沉如水,一字一顿地说:“孤不记得了。”
沈绵淼闻言,心中骤然松了口气。
果然如她所料,他不记得的。
然而没等她这口气松完,忽然卫沉珉语气微变道:“不过,这碗醒酒汤是世子妃端过来的,莫非是世子妃下的药,想要害孤?嗯?”
沈绵淼的心随着他的语调扬起,立马俯下身子道:“陛下明鉴,臣妇万不敢下药谋害陛下,况且这药也并非是臣妇准备的。”
还未等卫沉珉继续开口问,萧慕白就抢先道:“那是谁准备的?”
沈绵淼上嘴唇一碰下嘴唇:“是府内桂姨娘。”
她知道,她这个回答是萧慕白中意的回答。
她欲言又止继续道:“臣妇今早还看见她鬼鬼祟祟地从陛下这里离开,还差点撞到民妇,神情很是慌张的样子,又衣衫不整...”
高公公敏锐地察觉到什么,开口道:“难不成是她要害陛下?”
沈绵淼不知道面前这两位主仆打的是什么主意,一方面卫沉珉说昨晚的姑娘救了他,是田螺姑娘,另一方面,他又示意高公公,说他是被害的。
既是知道昨晚的姑娘是要害他,又为何声称她是田螺姑娘?
沈绵淼没有回答,她若再开口说,引导众人视线到桂姨娘身上就太明显了。
一旁的萧慕白辩驳道:“公公,桂姨娘只是小小姨娘,哪里敢害陛下?”
高公公冷哼了声:“陛下天威,想攀龙附凤的女子不少,想不到王府居然也出了这样的女子,给陛下下药,又以身解毒,妄图攀附皇恩,当着是寡仪廉耻!”
萧慕白的脸色白了三分,嘴唇颜色尽失,颤抖道:“这怎么可能?桂姨娘是我的姨娘,她怎么会如此不知羞耻地做出这种事?”
沈绵淼依旧身子俯在地上,没有起身,心想接下来大约就是陛下与臣子心照不宣地将这件事按下去,然后萧慕白再将桂姨娘送进宫,走她上辈子那条路。
送一个姨娘,比送一个世子妃来得简单的多。
当初她被送进宫的时候,为了堵住悠悠之口,他们也是废了好大一番力气。
但是桂姨娘却是不同,她几乎没有在人面露过脸,除了府中人,外面几乎没多少人认识她,所以换个身份进宫,又有谁知道她曾是世子的桂姨娘呢?
沈绵淼又想,萧慕白走这一招,显然是想好了的。陛下向来不近女色,六宫的妃子屈指可数,大多还是朝廷重臣之女,所以萧慕白这么做也不是没有道理。
她心里千回百转想了许多,却不想卫沉珉却并没有按照她的想法来,而是直接道:“既然世子管教不好自己的姨娘,不如交给孤,孤替你好好管教吃里扒外的东西。”
他说的虽然桂姨娘,但是“管教”二字却是咬得极重,沈绵淼心头没由来一慌。
随后,卫沉珉便吩咐高公公:“去把桂姨娘唤来。”
高公公领命退下后,屋内只剩三人。
萧慕白许是笃定他的计划没有问题,所以眉间微松,只是跪着的身姿不变。如是从前,她或许还会觉得是他行为端方,一丝不苟,不曾有半分懈怠。
现在想来,这万分恭敬的态度里,又有几分不服、几分怨恨、几分欲除之而后快?
她越想越觉得心惊,虽直起了腰,却是低着头,垂着的眼睑,无比乖顺。
这时,卫沉珉掀开被子,下了床榻,路过她身边的时候,冷冷地丢下句:“此事未明,若真是桂姨娘一人所为,便与你们无关,都起来吧。”
“是。”沈绵淼跟着萧慕白起身。
许是跪得太久,神情太过紧绷,起身的瞬间,身子就踉跄了下,好在身旁的萧慕白眼疾手快地扶住了她。
顿时,她察觉有道锋利的视线落在她的手臂上。
她不动声色地抽回手臂,移步到萧慕白的身后,像是寻求庇护的乖顺兔子。
萧慕白手心一空,脸色微变的同时,看到她行至身后,便心中了然,她一介商贾之女,哪里见过这种架势,怕是被吓着了吧。
心头软了下,偏移了身子,护住了她,挡住前方卫沉珉探究的视线。
这正好合了沈绵淼的心意,卫沉珉收回视线,走向耳房。
沈绵淼快速伸手将帕子塞进凌乱不堪大床上的枕头下,还露出帕子绣着桂花的一角。
快速做完这个动作后,她心里长呼口气。
她也是瞧准了卫沉珉去耳房穿衣,萧慕白忠心跟随,在屏风外为桂姨娘求情的契机才能够下手。
萧慕白还在为桂姨娘求情:“陛下,桂姨娘虽然出身风尘,但到底不是作恶的人,还请陛下明查,若她真这么不争气,还请陛下看在她是初犯的份上,饶恕她这一回。”
屏风内OO@@的穿衣声戛然而止,玄色身影从屏风后面出现,万千青丝只用根白玉簪束在脑后,凤眸狭长,眼神冰冷,嘴角噙笑。
卫沉珉淡淡瞥一眼萧慕白,随后朝着她这边直直走来,最终停在她跟前,沈绵淼的心突然慢跳半拍,抬眸看他一眼,随后又把头深深低了下去。
头顶传来道戏谑的声音:“风尘女、妻妹、商贾继室,萧慕白,你真的是好福气。”
萧慕白一下子愣在原地,半晌没有答上话。
陛下后宫不盈,是人尽皆知的事,而萧慕白身边,有故去原配的庶妹柳姨娘,有堕入风尘卖艺不卖身的桂姨娘,还有她这个扬州富商之女的继室,还有其余不显的几个姨娘。
这厢一对比,看似深情的世子,其实也是个风流的主儿。
好半天,萧慕白才咬着牙道:“陛下谬赞了。”
这时,门被高公公推开,前头进来的是少问世事的平阳王,身后跟着忐忑不解的桂姨娘,前后三人进屋后,高公公又顺手把门关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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