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停了之后,空气中的潮气很大,又闷又湿,让人透不过气。
大树下站着一个人,天上没有星星,也没有月亮。
除了依稀的黑影,竟什么也看不清,他站在那里许久未动,就像是和夜色融合在了一起。
这个时候,不远处传来谩骂声,他抬眸望向那头,漆黑的眸子如死水,衬着这夜色,越发显得死气沉沉。
“贱人!”
“宁安那个小贱人!最好有一日,别落在孤手里!”
“孤一定玩死她!”
“小贱人!”
骂人的正是凌奕,他一向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可以说长这样大,还从没哪个女子,那样不留一点情面,把他拒绝得那样难看。
想到这里,凌奕脸上露出狰狞之色,看着哪里还有方才一派端方的模样?
他身侧的女子,被他那样子吓到了。
然后是窸窸窣窣的声响,伴随着粗重地喘息声,黑影站在树下,正好将这一幕看在眼里。
假山底下的男女,那样丑态百出,直到最后,什么也听不到了。
过了会,树下的人动了。
一双男人的靴子,出现在了女子视线里,她瞳孔慢慢睁大,眼里露出的惊骇,差点让她放声大叫。
她伸手想推凌奕一把,想要提醒他。
可她刚发出一个啊,便有一股轻烟,从迎面飘过来。
随即她吸了进去,喉咙就像被什么堵着,脸也开始微微涨红。
她惊恐发现,她竟出不了声,更可怕的是,她像被梦魇到了。
她动不了——
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人,步步逼近。
她身上的凌奕全然没有反应,只听砰的一声闷响,那人抬脚将他踹倒在地。
女子衣裳半遮半掩,早就吓傻了。
少年脸逆着光,看到她那张脸,他眸里阴沉下去。
眼前寒光一闪,女子心跳越来越快,直到看到那少年提着匕首,殷红的血顺着凌奕身下,源源不断涌出。
最后她两眼一翻,彻底昏死过去。
***
第二天一大早,凌楚楚醒过来,如往常一样,正要去承德殿。
便看到黄公公一脸慌张进来:“郡主,大事不妙了,昨晚太子出事了,皇上整夜都待在东宫,您这会去见皇上,只怕不妥啊!”
这黄公公是晋元帝身边的人,这些时日被指了过来,专门服侍凌楚楚。
他这个人平日里做事稳当,毕竟在御前伺候惯了的人,如眼下这般阵脚大乱。
恐怕这大事,远远不止字面上所说那样简单。
她对太子的事,并没有多大兴趣,可若是置之不理,不闻不问,倒显得她有些不近人情了。
于是凌楚楚问:“黄公公,出了什么事?可以和我说说吗?”
“这…”说到这事,黄公公脸色发白,就连唇角也禁不住颤抖了下。
他似乎在犹豫,不知该不该说?
然后对上凌楚楚清澈的眸,还是叹了声:“郡主,奴才看您不是外人,这事说来也是不幸,太子殿下昨夜里…”
黄公公压低声,将昨夜里发生的诡异事,三言两语和她说了。
东宫里的气氛,让人压抑得透不过气,里头传来男子歇斯揭底的哭声,像是野兽在嘶吼,即便是大白天里听了,都让人感到汗毛直竖。
凌楚楚一脚踩进殿内,便嗅到浓重的血腥味,不用说都猜到是凌奕的。
她记得在原书里,凌奕最后的结局,也不过是落个国破家亡,逃亡在外惨死的下场。
怎么到了这里?剧情就不对了?
可容不得她多想,她便看到三两个宫人,脚步急匆匆,手里端着铜盆从殿内走出,盆里的毛巾上全是血,就连水也被染成了红色。
一个宫人走得太急,差点不留神连盆带水,撞到了她身上。
黄公公皱眉:“怎么当差的?看着点路。”
那宫人认得她,吓得赶忙行礼道歉。
凌楚楚收转心神,对他摆摆手:“去忙你的吧,照顾太子殿下要紧。”
那几个宫人连忙点头如捣蒜,纷纷退了下去。
黄公公对她道:“郡主,奴才就在门外候着您,皇上还在里头,您自个...”
说着忧心看了她一眼,欲言又止,那意思再直白不过。
毕竟太子身为未来的储君,出了这么大的祸事,皇上的心情可想而知?这个时候旁人巴不得有多远,跑多远。
哪个不要命的,还敢往上凑?
凌楚楚自然也知晓,这黄公公是出于一片好心。
就算是子女,也亲疏有别,何况她一个侄女了。
可她却不以为意,而是道:“多谢公公关心。”
“从前都是皇叔疼我,这个时候,也该我疼皇叔了。”
“皇叔虽是皇上,可他也是活生生的人,他也需要人关心,不是吗?”
黄公公一愣,没想到从郡主嘴里,竟会说出这番话?
正说着话,里头的动静更大了。
起先是哭嚎声,而后是有瓷片碎裂的声响,男人声音又沙又哑:“滚开!一群庸医...给孤滚!滚!”
凌奕在里头发疯,伴随着瓷器破碎的声响,凌楚楚看到一脸憔悴的晋元帝,出现在了她眼前。
“皇叔。”不等晋元帝开口,凌楚楚就迎了上去。
她虽不喜凌奕这个人,可念在晋元帝待她还算不错的份上,自己若不闻不问,凌楚楚觉得不太好。
晋元帝身后还跟着些老太医,各个灰头土脸,像是群丧家之犬。
见来人是宁安郡主,眼里纷纷露出希冀,似乎在向她求救。
晋元帝胡子邋遢,眼底下的乌青颇为吓人,他看到凌楚楚,先是愣了瞬,而后才拍了拍她的脑袋。
疲倦地开口:“你这丫头,朕今日可没空陪你。”
随后他冷着脸,唤了声:“黄富。”
那黄富正是黄公公,他闻声脖子一缩,却忙不迭应了声:“皇上,奴才在。”
那声“还不快送郡主回去”未落,一双手便攥住他大袖。
“皇叔,您别怪黄公公,是我要过来的。”
凌楚楚今日来这里,除了作为侄女对叔叔的关心,还有她私心里,也是为了小暴君。
为了能让他不留在宫里,被那些皇子公主欺辱,也少不得要打打感情牌。
都说一个人最痛苦,最脆弱的时候,也是最容易趁虚而入的时候。
凌奕作为太子,又是她这个皇叔的亲儿子,她怎么能放过这样的机会。
虽卑劣,但没办法了,眼看凌筝还有半个月不到,便解禁了。
她也不能一直留在宫里,护着小暴君,所以总要抓住任何一个机会,试它一试。
她违心说了句:“皇叔,楚楚知道什么也做不了,太子哥哥出了这样的事,我…我也很难过。”
“可再如何,皇叔您身子也要顾着。”这话却是出于真心。
眼看晋元帝脸上表情有松动,她又趁热打铁道:“楚楚听黄公公说,皇叔您一夜未歇着,这样下去怎么行?不若让奴才们守着,皇叔您也先回宫里歇着,若您实在不放心那些奴才,楚楚可以守着太子哥哥。”
“皇叔您说好不好?”
少女那样乖巧,那一片赤诚之心,可以看得出,她这孩子有多纯善了。
从前晋元帝还不知,他这个侄女还有这样的心思?
那个时候的楚楚刁蛮任性,也有可爱的一面,不知从什么时候?变得这样会心疼人了。
可一想到昨夜里,他奕儿出事,还是在外头和那样的烟花女子,做那样的丑事,被人下了毒手。
若不是侍卫发现及时,只怕奕儿早已是…凶多吉少。
本想着从那烟花女子下手,从嘴里问出点什么?可那女子竟被吓得神志不清,半个字也吐不出。
嘴里只说着:“鬼…有鬼。”
晋元帝想到这,眉头一皱,看向凌楚楚,竟惊人的发现,那女子的眉眼,生得和楚楚倒有一两分相似。
那一瞬,他的心情更加复杂了。
凌楚楚也瞧出了,她这个皇叔脸上的变化,虽微乎极微,可她自小在福利院长大,察言观色的本事,还是学了不少在身。
于是她装作懵懂无知,摸了摸自己的脸:“皇叔,您这样看着楚楚做甚?莫不是楚楚脸没洗干净?让皇叔看到像花猫一样。”
若是平日里这番话,少不得要逗乐晋元帝。
他听罢这话,看着凌楚楚,心里那无端的揣测,也很快掩藏下去。
转而摸了摸她的头,叹了声:“你这丫头,可别光嘴里说说。”
他也只惟愿是多想了,或许是巧合,他的奕儿,又怎会生出这样的龌龊心思?
晋元帝安慰自个。
里头的声音渐渐小了下去,似乎是凌奕闹累了,昏昏睡了过去。
果不其然,有宫人踩着细碎的脚步,上前细声道:“皇上,太子殿下血已止住了,才上了药,现在歇下了。
那些太医闻言,抬手擦了把额上的虚汗。
谢天谢地。
若是太子再折腾下去,恐怕他们这些人,也别想活了。
晋元帝点了点头,没再多说什么。
累了一夜,他就算是铁打的人,也是熬不住了。
他又回头看了殿内一眼,那眼里的沧桑,让他一瞬老了十岁。
一个身体残缺的皇子,算不得什么?可一个太子而言,那意味着什么?
最后晋元帝摇了摇头,对那些太医摆了摆手。
“都退了罢,只留下余医正伺候就行了。”
一上午光阴,很快就过去了。
凌楚楚陪着晋元帝大半日,用过午膳后,才得空下来。
她从东宫出来,没有直接回撷芳殿,而是丢下黄公公,一个人去了雎鸠宫。
昨晚下过雨后,雎鸠宫的庭院里,处处皆是青草的香味。
之前那满地的杂草,被清理掉了不少,露出四四方方大的地。
她正走近院中,便听到“咯吱”一声响,门被人从里面推开。
然后她下意识抬头,四目相对,她看到小暴君也在看她。
阳光落在门框上,照着他如玉的脸,有几许斑驳的光影,衬得他眉眼如星如月。
“阿玧…”凌楚楚唤了声:“还真凑巧,我一来你就开门了。”
她笑得眉眼弯弯,手里提着食盒,随着她的走动,她裙摆上的金丝线,也在阳光下隐隐浮动。
谢玧垂眸看了眼,再抬头,便已看到少女走到他跟前,她拿着食盒在他眼前晃了晃。
“怎么傻呆呆的?不让我进去么?”
说着凌楚楚绕过他,自顾自往里头走。
门框只有两人宽,少年虽瘦弱,可骨架身高也不算小。
少女和他擦身而过时,衣裙不可避免的,被风一吹,带到了谢玧身上。
甚至有一缕发丝被风吹起,从他指尖抚过,那沁人心脾的幽香,身上的温热,让少年下颌紧了紧。
谢玧喉结一动,垂下眼睫,这才轻轻嗯了声,尾随其后,入了屋子。
屋内光线远远没有外头好,不过也算不错,至少这里对凌楚楚而言,很放松,很清净。
她也不知怎么说?总之和小暴君相处久了,还真有种亲人般的感觉,所以才会这样放松吧。
她如此想。
第29章 修罗
少女长发直垂腰际,衬得她腰肢又细又软。
谢玧盯着她窈窕的背影,黑眸一眨不眨,似乎有光在涌动,想到方才她发上的幽香,他指尖不经意颤抖了下。
凌楚楚将食盒搁在桌上,她今天带了三个菜,两个人吃是足够了。
如今正是夏季,天儿也越来越闷热,她看到御膳房里有新鲜的莲子,便让厨子做了两份冰碗。
新鲜的莲子米,又嫩又清甜,配着一些时令水果,淋层桂花蜜在上头,不知有多解暑了。
特别是碎冰铺在碗底,那果香味夹杂着丝丝白烟,看着就让人食指大动。
“阿玧。”凌楚楚唤了声。
见小暴君一动不动站着,一副要修仙的样子。
她不由好笑,对他招了招手:“还愣在那做什么?快过来啊?”
少年颀长的身影一动,鬼死神差的,他乖乖应了声好。
走到桌前,谢玧看到冒着白烟的吃食,不由问:“楚楚,这是什么?”
凌楚楚想也没想,便脱口而出:“这是冰碗,难道阿玧你没见过吗?”
这样的吃食在皇宫里,可以说早就见怪不怪了,哪怕是在民间,但凡富贵人家的孩子,她想也没哪个不认得这个吧?
可是她一想到小暴君的遭遇,那样小就被送到梁国当质子,有时甚至连饭都吃不饱。
那些宫里人的嘴脸,从来都是捧高踩低,又怎会安好心,送这样的吃食给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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