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桓心里有些慌乱,见季尧沉着眼眸,看向自己:“城东大门,有无人防守?”
宗桓一愣:“这、人应该都在城西了,城东怕是人手不多……”
“走边境,派人去追,马上。”
……
风雪渐浓,雪粒夹杂在风中,打在脸上时生硬的疼。
山路上寂静无声,几匹快马拉着一辆马车,快速奔驰在狭窄的路上,四周无所遮拦,枯死的树木随风摇摆着,仿佛下一刻就会彻底折断。
马夫坐在马上,用尽全力挥舞着手中的马鞭,时不时朝着后方望去,看是否有人追上来。
蓦然间,马儿传来一声嘶鸣,马夫连忙拉紧缰绳,霎时间,几枚羽箭插在其中一匹马身上,马车顿时失去控制,朝着一侧的山路倒去。
耳边风声呼啸而过,马夫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一把大刀顿时落下,斩断了马车的横梁,受伤的马儿立即栽倒在地,连同马夫一起摔落。
马夫刚抬起头,就看见一柄大刀横在肩头,男子恶狠狠朝他骂道:“累死老子了,跑得真他娘的快!”
马车被几个骑兵稳稳扶住,一个士兵爬进马车里面,很快又探头喊道:“宗大人,夫人在里面!”
一听这话,宗桓也顾不上马夫,将刀收起来,三两步上了马车。
掀开轿帘,一道娇小的人影正靠在车壁上,垂着头看不清神色,身上的衣裳满是血迹,犹如一朵朵娇艳夺目的血花。
宗桓心头大震,连忙走进去,准备把人抱出来。
刚伸出手,陡然间,沾满鲜血的衣袖下寒光一闪,瞬间朝着宗桓刺来。
宗桓急忙后退躲避,刚拔出腰间的大刀,一抬起头,对上了面前那双澄澈的眼睛,宗桓顿时呆在原地,浑身气血倒流,手中的刀都忘了抬起。
然而,衣袖下的匕首却没有收势,直奔着他的胸口而来。
四周安静如斯,刀入血肉的声音清晰地响在耳畔,利刃隐没进深色的军服中。
一瞬间,宗桓几乎感觉不到疼痛,他下意识伸出手,却不是为了拔出胸前的匕首,而是想去握住匕首上那只纤细的手。
外面寒风乍起,猛地卷起轿帘,光亮照进马车里,宗桓终于看清了面前的人。
熟悉的清秀面容上,那双澄澈的眼里正含着泪,嘴唇被咬紧得毫无血色,目光紧盯着面前被刺中胸口的人。
蓦然间,匕首被纤细的手猛地抽出,温热的血瞬间喷洒了那人满手满身。
高大的身影不受控地向后倒去,撞开了轿帘,几乎从马车上跌下去,身边的士兵们连忙扶住他,霎时间,耳边传来一声巨响,马车瞬间四分五裂。
一道清丽的人影从中飞出,利刃斩落拴马的横梁,身影落在其中一匹毫发无损的马儿上,缰绳被人攥紧,一声呵斥落下,转眼间,就消失在山间的小路上。
风雪交加。
与此同时,另一条边境的沙漠大道上,马上二人一路奔驰着,坐在后方的人儿不时回头望去,耳边红绳系着银饰叮当作响。
他怀中的人披着披风,头上戴着兜帽,整个人无力地靠在他身上。
忽然间,耳边仿佛传来一道声音:
“醒醒,你醒一醒啊……”
“你可不能睡在这里啊,快醒醒!――”
蓦然间,沉璧睁开双眼,呼出一口凉气,白雾瞬间弥漫在眼前。
她的身影晃了下,却被坐在她身后的人揽住腰身,重新扶稳了。
“别乱动,会掉下去。”
熟悉的西域口音响在耳侧,沉璧低下头,看见自己腰上缠着一只手臂,赤色袖口上绣着奇异的花纹。
风雪猛烈,吹得脸上生疼,沉璧勉强在风中开口:“融冰呢?”
身后的人似乎笑了声:“这种时候,你还在关心旁人?”
声音落下,她看见远处山头上出现一道身影,那人穿着她的骑装,似乎胸前的衣襟又添了新的艳红血渍。
马儿行到近处,尉迟淮将马背上的人抱下来,对来人道:“走吧,北境的人就在后面。”
听见“北境”二字,沉璧脑海中清明了些,一只沾满鲜血的手扶住她的胳膊,声音却有些不明的沙哑。
“是,大人小心。”
融冰扶着沉璧往后走,沉璧的目光却落在山坡下的烟尘中。
不远处的烟尘之中,几道银色甲胄泛着微光,冲破万里喧嚣沙尘,犹如利刃出鞘朝山坡上袭来。
胸膛里的心猛地跳动了一下,沉璧想要上前去,可身子却不受控制,使不上一点力气,怎么也挪不动脚步。
融冰稳稳地扶住她,见她不愿走,干脆站在原地,和她一起望着远处奔来的兵马。
“殿下,奴婢劝您,还是别看了。”
听见这话,沉璧似乎明白过来了,她看向融冰毫无血色的脸,见她眼角泛着红,目光却不敢和自己对视。
远处奔袭来的兵马逐渐停下,周围的山坡却安静得过分,沉璧的手蓦然颤抖起来。
她忽然拼尽力量,挣脱开融冰的手,朝前跑了两步,大声朝着山谷中嘶吼道――
“回去!不要往前了!!”
声音落在风里,伴随着风沙一起隐没在大漠之中,再没有半点踪影。
霎时间,山坡上无数羽箭如雨点般袭来,射向山坡下那支数十人的骑兵队伍。
羽箭的破空声此起彼伏,沉璧的眼睛变得血红,她看见骑兵朝山坡上奔来,但抵不过乱箭迅猛的攻势,漫天纷飞的风雪阻碍了视线,士兵们一个接着一个从马上坠下,身影坠落在沙土中,马匹的嘶鸣惨叫声不断。
风雪犹如苏醒的猛兽般扑来,让沉璧的脚步几乎站不稳,融冰默默上前扶住她,透过空中飞舞的鹅毛大雪,沉璧仿佛看到一道身影,手中大刀挥舞不断,接连斩落无数羽箭,策马朝着山坡上奔来。
耳边传来轻笑声,眼风里瞬间闪过一抹寒光。
尉迟淮抽出腰间弯刀,脚尖轻轻一点,身影瞬间随着风雪一起,朝着山坡下那人扑去。
眼前的视线越发模糊,山坡下那道身影却离沉璧越来越近,哪怕被飞身而下的尉迟淮阻挡,依旧没有停下脚步,沉璧咬紧牙关,几乎拼尽全力朝前跑去。
然而,她已然支撑不住自己的身体,一离开融冰的搀扶,瞬间就摔倒在沙地上,胸口传来撕裂般的疼痛,喉间涌上腥甜,顿时吐出一口血,喷洒在地上。
山坡下的人正与尉迟淮缠斗着,似乎注意到坡上的动静,分心了一瞬,看到沉璧身前的那抹红色,那人立即朝她跑来,声音夹杂着风雪入耳――
“沉璧!!”
是季尧。
是她的季尧,她的夫君。
是站在梅花树下,拉着她的手,认真告诉她,会一直陪着她的那个人。
是无数站在她身后,无声地守着她,从来不曾放弃过她的那个人。
是一身冰冷甲胄、踏破沙场,却说只想她一生长安的那个人。
“季尧!――”
一把明晃晃的弯刀刺入背心,那道挺拔的身影顿时止住了。
耳边瞬间安静下来,视线中的所有都一动不动,天地之间,她的眼前,只剩下那道被染红的人影。
下一刻,不知是谁撕心裂肺的喊声响起――
“阿尧!!!”
高大挺拔的身影晃了一晃,虽然相隔数米,沉璧好像看到了那双熟悉的漆黑眼眸,从始至终都在注视着她,眼底里仿佛翻涌着汹涌的深情,将她整个人紧紧包裹着。
直到他眼里的那抹光,彻底消散开了。
刀离开血肉的声音格外清晰,那道挺拔的身影一晃,“噗通”一声,跪倒在地上。
一望无垠的沙漠之上,早已覆盖上薄薄的雪层,半山腰的沙地上绽放出一朵绚烂的血花,仿佛是上天引以为傲的杰作,于天地间沉默地渲染着。
弯刀上仍滴着血,一滴,又一滴,落在刚坠落在地的雪花上,瞬间不见踪影。
第41章 往事一
恍惚间, 眼前只剩一片片的红。
不是火苗舔舐的红,也不是鲜血淋漓的红。
那是一件明艳的赤红袄裙,被风吹得纷飞起舞, 如同赤色火焰般明媚张扬。
“醒醒, 你醒一醒啊……”
“你可不能睡在这里啊,快醒醒!”
半晌,又传来一声小姑娘的叹息:“算了,总不能见死不救吧。”
小姑娘的声音再次传来, 似乎十分费力:“大高个,你可得坚持住, 不然,我就白背你回去了……”
耳边呼啸着风声而过,眼前的视线瞬间暗了下来。
再次亮起来的时候,那抹红依旧没有消失。
视线逐渐聚焦起来,窗外阳光洒在床帐上, 深红的帐帘仿佛如同置身幻境一般。
耳边传来悉悉簌簌的动静,下一刻,床帐忽然被人掀起来。
“你醒了?”
柔软稚嫩的声音入耳, 阳光明媚刺目,眼前出现了一张白嫩小巧的脸。
这是个十三四岁的小姑娘, 脸上稚气未脱, 杏眼细眉, 一双琉璃般的眼眸熠熠生辉, 正笑着看向自己。
她穿着艳红色的袄裙, 青丝随意地束在身后, 耳边用红绳扎着两个小辫子。
“你都睡三日了,饿不饿呀?”
小姑娘趴在床榻边, 狡黠明亮的眼睛眨了又眨。
“你是谁……”
小姑娘一听见,起身去桌边倒了杯茶水,递给榻上的人,扶着他坐起来。
“我是你的救命恩人呐!见你倒在路边,不省人事的,我就把你捡回家了。”
茶水刚入口,听见这话顿时呛住,猛地咳嗽起来。
小姑娘连忙帮他抚着后背:“慢点喝,又没人和你抢。”
他放下茶杯,目光扫过屋内的摆设,架子上各式的古董花瓶,门口屏风上精妙绝伦的刺绣,手中的金盏茶香四溢。
“大夫说了,你腿断了,怎么也得修养上一阵子,才能康复。”
听见这话,左腿才后知后觉地传来疼痛。
见他没说话,小姑娘又继续问:“你家在哪里呀?离得远吗?我可以让人送你回去。”
手里的茶杯被逐渐攥紧,他看着杯中浮沉的茶叶,半晌才开口。
“我没有家。”
小姑娘愣了下,小心翼翼地道:“你、你没有父母兄弟吗?”
“家人因为饥馑,都亡故了。”
他的声音太过平静,几乎听不出任何情绪起伏,仿佛只是在说一件很平常的事。
小姑娘坐在榻边,半天也没再说话。
过了许久,她才轻轻叹了口气,低下头道:“抱歉,提到你伤心事。”
他没说话,听见小姑娘又问道:“那你这一身伤,是怎么搞的?”
“我给一户人家当马倌,马病死了,当家的将我撵出来,打断了腿。”
小姑娘立即忿忿不平道:“那马病死,他打你做什么?这人也忒不讲道理了!”
小姑娘鼓着腮帮子,似乎很是生气,站起身来回踱着步。
“那,你接下来打算去哪儿?”
他摇了摇头:“本就是随遇而安。”
见小姑娘没说话,他抬手抱拳,认真道:“姑娘的救命之恩,在下感激不尽,无以为报,还请受在下一拜。”
说完,他挣扎着要下床,小姑娘连忙跑过来,将他扶住。
“哎呀,你腿还没好,不要乱动嘛。不过……”
小姑娘眨着眼睛,笑盈盈地看向他:“若是你真想报答我的恩情,不如,你就留下来!你给我打工,我给你发工钱,如何?”
他愣了,看见小姑娘站在榻前,抱着手臂,眼里像是燃着一团灿烂的火焰,炙热得让他下意识退缩。
他低下头,呢喃道:“我、在下怕是难以胜任……”
“放心啦,我不会再叫你当马倌的!”
小姑娘托着下巴,左思右想了半天:“你还会做些什么?厨子?花匠?”
他摇摇头:“这些……我都不会。”
小姑娘有些犯愁,用力抓了抓脑袋:“那可怎么办?”
“不过,在下有些功夫傍身,不知,府上是否缺小厮?”
“啊,你还会武功呀!”
小姑娘的眼眸瞬间亮起来,立即扑到榻前:“那你会用剑吗?身法如何?”
“剑术……我并不太懂,但是,我自学过刀法,看过几本书,略懂一些招式。”
小姑娘立即笑开了:“够了!会用刀就可以!到时候,自有人来教你!”
小姑娘笑得开怀,伸手推开了榻边的窗户,外面的阳光瞬间洒了满身。
她转头对上他的视线:“从今天起,你就跟着我,做我的侍卫!就算是报答我的恩情了!”
阳光洒在小姑娘朝气蓬勃的脸上,仿佛蓬勃生长的花骨朵一般,叫他移不开目光。
“对了,还没问你叫什么名字呢?”
他回过神来,磕磕绊绊道:“阿、阿幺……”
“阿尧吗?”
他连忙摇头:“不是,我没有名字,在家中排行老幺,父母就一直这么唤着。”
小姑娘点点头:“原来如此……那你姓什么?”
“禾子季。”
她望着窗外明媚的阳光,认真思考起来:“如今,你做了我的侍卫,怎么也得有个像样的名字。”
不知想到了什么,她转头看向他,笑得眼角都弯了:“这样吧,以后你就叫季、尧,尧天舜日的尧!这样一来,你也还叫阿幺!”
“好不好,阿尧?”
那道完全不逊色于阳光的明媚笑容,瞬间撞进了他的眼眸里。
窗外的光影落在地上,阳光洒在小姑娘的脸庞上,泛着健康红润的光泽,映出那道灿烂甜美的笑容,如同一团炙热的火焰,无声地熨帖着他心里的某个角落,几乎要将他烫伤。
他愣了许久,才移开目光,抱拳行礼道:“是,多谢姑娘。”
“……在下冒昧,还未请教姑娘姓名?”
小姑娘“呀”了一声,声音清脆悦耳。
“刚才忘记说了,我姓李,名骄,字沉璧,他们都叫我骄阳!”
他的身影瞬间一顿,榻边的茶杯被失手碰翻,茶杯掉在地上,骨碌碌地滚远了。
半晌,他才找回了声音:“姑娘是……骄阳郡主?”
小姑娘捡起地上的茶杯,随意擦了几下:“是呀,你听过我的名字?”
他的手不自觉有些颤抖,被他紧紧地攥住:“郡主之名,塞北百姓无人不知。所以,府上就是……”
“没错,这里就是塞北王府!”
陡然间,眼前的场景瞬间坍塌了。
日头升起又落下,挂在山边的天际,映出一片火红的余晖。
余晖洒进房间,映出面前一面铜镜,镜中的人穿着玄色云纹侍卫服,金线勾勒出少年精瘦的腰身,腰间玉带上挂着一把佩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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