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很感激。
如今手被他握住,是无意还是故意?
她猜不透。
陈家岳的手骨节分明,干净素白,温热的指尖带着薄茧,触磨她的掌心。
她有些留恋,竟不舍抽手。
陈家岳也低头看她,她哭肿的眼,哭红的脸,宛如一抹受风吹雨打的桃花。
乘人之危,大概就是如此。
但他到底开了口。
“如果你没有去处,”迷离的嗓音一字字传入裘盼的耳中,“我住的酒店在附近。”
漂泊半空的落叶随风荡进镜般的湖面,无声无息地惹起一圈圈浮沉的涟漪。
湖底翻云覆海。
裘盼躺进了酒池,每一个毛孔,每一处发端,被香醇的酒液灌溉浸泡。
犹如粘上的两块磁石,想分开,最后还是深深地相贴于一起。
陌生的温度渐渐融和,她被温柔地暖着,似乎又回到了遥远的爱人友人的身边。
不再孤寂。
人类的悲欢并不相通。
此刻的她找到了一个缺口,有涌入,也有流出。
涓涓不息。
偶尔之间有一丝清醒,不禁自问:怎么会?
有些事情不该不对,离经叛道。
却不违和。
原始而至,自然而去。
云顶花开花落,山涧潮涨潮退,雁过留痕,魂牵梦绕。
酒店房间窗外,月色沉静清朗,可惜无暇细看。
第40章 0
早晨八点, 阳光正好。
裘母背着小冬阳在楼下附近的公园溜达,隔远见到类似裘盼的身影。
她半信半疑地跟过去张望,确认了, 连忙喊:“盼盼!”
裘盼闻声回头, 裘母已经走上来了,皱眉问:“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女儿出差前交代过要去两天一夜, 最快也得今天傍晚才能到家。
裘盼淡声说:“事情办完了就早点回来。”
裘母:“声音听着哑哑的,喉咙不舒服?”
“没有啊。”
裘盼朝小冬阳递手,裘母边解背带边说:“别以为天气热了就掉以轻心, 一早一晚温差大,最容易着凉感冒的。”
“嗯。”
“这么早有车回来吗?坐高铁?”
“是坐高铁。”
裘盼接过孩子,抱着亲了亲, 和裘母往家的方向边走边聊。
裘姥走路不便, 没下楼,留在阳台晨运晒太阳。她跟裘母一样, 对裘盼的提前回来又惊又喜, 忙着去厨房给热早餐。
裘母嫌她手脚慢, 把人赶去了客厅,自己动手。
裘姥又想帮忙收拾行李,裘盼没让, 从行李袋里翻出了几包在东市买的特产腊肠。
裘姥把腊肠放鼻下细细地闻:“真香啊, 油香油香的,让你妈蒸一些下粥。”
老人家准备去厨房,但发现了什么似的盯着裘盼的脸不安地问:“盼盼, 你的脸色怎么这么差?”她凑近去看孙女, 眉头皱得紧紧的。
裘盼笑笑:“宾馆的床太软了,不好睡。”
裘姥恍然大悟的样子, 感同身受地点头:“对啊对啊,宾馆的床软得跟要塌了一样,不好睡。你等会还去上班吗?”
“不去了。”
“那就好,留家里补一觉,我给你看孩子。”
裘姥拿着腊肠进厨房,叹着气跟裘母念叨:“盼盼昨晚没睡好,难怪了,我昨晚也没睡好,总担心她一个人在外面有事。”
裘母:“你哪天睡得好?别诅咒孩子了。”
裘盼抱着小冬阳在客厅坐着,小冬阳用一双小手捧着妈妈的脑袋努力地又啃又亲,没一会裘盼的头发就沾满了口水。
裘盼任由她,行李袋放在脚边,望着哪里出神。
裘母从厨房出来,吩咐她:“发什么呆?去洗个澡,洗完吃早餐。”
浴室里,裘盼站着淋热水。
湿热的温度洗脱了一身疲倦,却洗不掉脑里氤氲的片段。
肌肤上的触感依然难忘,亦深亦浅的痕迹斑驳撩人……
双手不自觉地抚上腹部。
昨夜他看着这里,低问:“还好吗…”
剖宫产后,腹下的疤痕仍淡淡可见。
他想必好奇,低头钻研,炽热的指腹贴着疤痕,从一端滑至另一端……
是她放纵了,羞涩,羞愧,不可对人言。她选择悄然离开,在他熟睡之时。
……
第二天。
裘盼回到公司,老板直接把人叫到了总经理办公室。
“昨天前晚,快48小时了,你为什么都不接电话?”老板黑着脸问。
裘盼神绪平静:“我不想接。”
老板猛地拍桌:“你什么态度?有你这样的员工吗!”
之后把裘盼在东市报警的事摊了出来,指责她处事死板,擅作主张,罔顾公司声誉……
裘盼不声不响,眼睛看着老板的办公桌,站着不动。
“你现在,马上,去东市,撤销对老汪的指控!”老板下令。
裘盼抬眼看他:“不可能。”
老板往门口挥指:“那你以后别来上班了,滚!”
“什么意思?你要解雇我?”裘盼问。
“废话!不想被解雇的,就按我说的去办!”
裘盼点头:“行,解雇就解雇。麻烦你依照劳动法给我赔偿,否则我去劳动局举报。”
老板:“你……”
裘盼转身走人,老板什么表情又说了什么,她通通不管了。
回到自己的座位看了看,原来也没有什么值得带走的。
裘盼空着双手,无视周围十几双八卦的眼睛,坦然地离开了公司。
走到公交站,有人在身后叫她。
老板娘小跑着追了上来,愧疚地说:“抱歉,我没帮上忙。”
裘盼看着她没接话。
老板娘面露难堪:“老汪是老板的堂弟,当年开公司跟他家借过钱……这事搞成这样,老板会想办法把老汪捞出来的。”
裘盼一点都不关心这些,公交入站了,她去排队。
一张经理的名片递到她面前。
“那边应该有空缺,”老板娘说,“待遇还可以,你想去的话我帮你问问。”
裘盼没接,上车后坐在窗口位,公交缓缓地驶离,老板娘在站台无言地目送车尾离开。
……
长仁医院,产科手术室外。
陈家岳一出来,家属就涌上前团团地把他围住。
“我老婆怎样了?”
“我女儿怎样了?”
“我姐怎样了?”
……
手术室里的产妇先前有过两次胎停,这胎是第三次怀孕。孕期小心翼翼,可惜仍患上妊娠高血压。今天下午突然抽搐,口吐白沫,家属吓得第一时间把她送来了医院。
陈家岳摘下手术帽说:“母女平安。但孩子只有32周,要进保温箱。”
家属们破涕为笑,那个新爸爸模样的男人紧紧握着陈家岳的手千恩万谢。
有护士过来找家属办理入住新生儿科的手续,家属们开始分工,你负责大人我负责小孩的,热闹又忙碌。
这种虚惊一场的情景是陈家岳最愿意看到的。
回到办公室,陶羡不知几时来了,站在办公桌旁盯着他的电脑看。
“你要买钱包吗?”她问他。
陈家岳的电脑页面停留在购物网站上,显示着各款设计相仿的钱包,都带姆明图案。
陈家岳不是卡通迷,什么迷都不是,他太忙了,没时间钻研产科以外的事物,但陶羡知道姆明对他来说不一样。
陈家岳看了她一眼:“不要打听别人的私隐。”
他说话语气不重,脸色也寻寻常常,但莫名地有一种心情不愉快的痕迹。
自从去东市参加完交流会回来,他就这个趋势了。
陶羡解释:“我刚进来刚看到的,没特意翻。”
陈家岳不接话,看了看墙上的电子挂钟,该下班了。
如此又一天。
他摘掉眼镜放进抽屉,脱下白大褂,洗手擦脸再披上西装外套,要走。
“家岳,你怎么了?”陶羡直觉他有点不妥。
“没什么。”陈家岳走到门口,握着门把手拧了拧,说:“锁坏了,麻烦通知维修部。”
之后走了。
陶羡:“……”
他是真的不高兴了。
……
陈家岳又开车到了那家逢周二打折的超市,推着购物车逛了有半小时,最后只买了一瓶矿泉水。
拿着水在超市附近溜了半圈,抬头看两旁的居民楼,低头继续往前走。
这一带老住宅区了,饭后时间很多大人带着孩子出来散步玩耍,穿着凉快的孩童们欢乐的喧哗声此起彼伏。也有推着婴儿车的,扇着扇子跟邻居闲聊。抱着小娃的新妈妈们围在一起聊育儿经,科学的传统的都过一遍。
放眼望去,繁华的人,只是没有一个是认识的。
陈家岳也去了两趟GIVE ME BAR,没进去,就在外面坐在车里静静地看着酒吧门口进进出出的红男绿女。
如同他所预料的,又是没有一个是认识的。
夜里难得没有急召电话,陈家岳却不像以往那样能安安稳稳地睡一个长觉。
他醒得早,入夏之后,天也亮得早。
住院部的天台依然了无人烟,永远只属于他陈家岳一样。
曾经这里有过访客,她又强又弱,又远又近,来去无踪。那时候的天空没有这么亮敞,远处高楼的薄影也不如今天清晰。
钱包里夹着的照片翻出来看,视野内却冒出另一副朦胧的脸孔,不知道想哪了,直到急召电话乍然大响。
……
昨晚有5位产妇顺利分娩,升级为新妈妈,值夜班的陈爱云把产妇资料整理好交给接班的同事,然后坐着。
同事问她:“还不走?”
陈爱云说:“有点事,你去忙吧。”
同事没时间多管,按点挨个病房去查了。
陈爱云坐在护士站无聊地刷短视频,刷到一个讲“如何引起心上人的注意是一门很考究的学问”。
看得正入神时,陈家岳走到前台交代:“9号床手术有出血情况。”
陈爱云连忙放下手机,接过资料迅速记录,等完事了陈家岳也走了。
陈爱云从抽届拿出一盒草莓,小跑着追上去。
“陈医生,还没吃早餐吧。”陈爱云把草莓递给陈家岳。
“不了谢谢。”
“我自己种的。播种松土施肥,累得很,给点面子嘛。”陈爱云把草莓往前送了送。
陈家岳随手拿了一颗。
陈爱云跟着他进办公室,催着他快点尝尝滋味。
前几天她在医院食堂偶尔听见后勤部的人在聊天,提到陈医生和梁医生很爱吃草莓,尤其是陈医生,一个人能吃光一盒。
一个大男人居然爱吃酸酸甜甜的初恋一样的草莓,有点可爱。
陈爱云花了时间去各大商场超市搜罗不同品种的草莓,终于买到了一盒她满意的,估计陈家岳也能很满意。
她其实不想在办公室这么扎眼的地方送他草莓的,毕竟秀恩爱死得快,越高调往往越容易踩坑。
但他往日会去小憩的小空地最近都不见他出没,也许太忙了。
陈家岳从抽屉翻出什么资料,赶时间似的又出去了,根本没空闲回话。
等他两个小时后回来,陈爱云已经走了,那盒草莓端端正正地留在他的办公桌上。
又忙了一阵,护士长进来递上一份去年动手术的产妇清单,需要陈家岳签名。
陈家岳看着清单,一页页翻,翻到最后一页,名单中间有“裘盼”两个字和她的联系电话,一个座机号,一个手机号。
陈家岳默默看着,在页底签上了名字。
护士长这时说:“陈医生的草莓看着很好吃。”
陈家岳看了眼被挪到角落的那盒草莓,不太记得它的来历了,大方说:“喜欢拿去。”
“那我不客气了。”护士长拿了一颗尝了口,“哇,味道好棒。”
“都送你。”陈家岳说,一边把文件递了回去。
“谢谢陈医生!”护士长接过文件,端起整盒草莓去护士站,把人都招来了一起吃,很快一盒草莓就没了。
陈家岳找出白纸,把记住的号码默写在纸上,之后好几次拿起座机照着号码拨,拨出之前又皱着眉放下。郁郁寡欢地靠进办公椅,歪头看向门口。
那边付朝文笑嘻嘻地走进来,身后跟着的女生有点脸熟。
“李老师的学生,Jam Jam。”付朝文把人拉到陈家岳办公桌前,“头发变成酒红色而已,不认得了?”
“是葡萄红,葡萄红!”Jam Jam炸毛。
陈家岳不认得人长什么样,但记得有这号人物。
之前她在肿瘤科病房大吵大闹,什么都敢说也什么都敢骂,不出两天成了医院“名人”。付朝文事后还找陈家岳吐过槽。
“你俩没事了?”陈家岳问。
“没事啊,我们有过事吗?没事没事,”付朝文敲着陈家岳的办公桌:“走,去吃饭,我请客。”
“没胃口。”
“去吧。随便吃两口。”
“不去。”
“你怎了?”
“没怎的。”
“……”
付朝文看到桌上那张写着数字的白纸,随口问:“谁的号码?”
陈家岳皮笑肉不笑,收起白纸将它揉成一团。
陶羡这时在门口路过,看见付朝文在这里,进来说:“你在这啊?知道全世界都在找你吗?”
付朝文:“??”
有一对父子在医院社工办吵吵闹闹,虽然都穿着病服是病人,但火气十足,差点要动手打起来了。他们是付朝文负责的一个案子的案主,社工办其他同事拉不住架,正到处找付朝文回去救火。
付朝文摸了摸衣袋裤袋,呀,手机忘带了,难怪。
他焦急回去,拉着Jam Jam走。
Jam Jam甩开他的手:“找你又不是找我,来回半小时我有病啊?要滚自己滚。”
“那你在这里好好呆着,等我回来。”付朝文把人按椅子上坐,跑了。
陶羡打量Jam Jam:“你就是李老师的学生?”
Jam Jam没应话,也撇嘴打量陶羡。
陶羡笑了笑,转向陈家岳:“李老师的病情有恶化的迹像,杨主任那边建议她终止妊娠马上治疗。你怎么看?”
陈家岳坐着,手上捏着纸团说:“这样最好。但具体要看病人的配合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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