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宪便回过了头,与潘晓媛和吴敏的视线撞个正着。那两个转过身看见孟宪时像是见了鬼一样,满脸都写着她怎么会在这儿。孟宪被她们看的有些尴尬,而喊人的唐晓静则更是有些莫名其妙。
她看着潘晓媛和吴敏,简单跟她们打了个招呼,就跟孟宪说:“宪宪,来一下,我有事儿跟你说。”
孟宪正好找个借口,离开了水房这个是非之地,留潘晓媛和吴敏两人面面相觑。
回到宿舍,唐晓静摘下挎包,端起茶杯一气喝了大半杯,长出一口气,擦了擦嘴边的水渍,看着孟宪说:“潘晓媛和吴敏怎么那么看着你啊。”
大概是因为她听见了不该听的吧。孟宪微微一笑,说了句没什么,便问:“今天战况如何?”
“没戏。”唐晓静耸耸肩,“虽然对方没有明说,但我听得出来,他嫌我在歌舞团工作没什么前途。想想也是啊,我连个正式编制都没有,到现在还属于借调呢。”
听得出晓静话中的苦涩,孟宪安慰她道:“别这么想,咱们团就一百来个编制,绝大多数都是借调来的,大家都一样。”
“是啊,这么说,他可能不是嫌弃我没编制,大概是我长相普通又没个好工作吧。”
孟宪觉得难以理解:“长相和家境有这么重要吗?”
“也看你的内在,但前提是得先看得上你的外在。第一关都不过,怎么闯第二关?”
孟宪听着,居然觉得有些道理。
“你不用愁。”唐晓静看着她,伸手捏了捏她的脸,“我要长你这样,就不愁啦。宪宪,咱两打个商量吧,下回我舅给我介绍对象的时候,把你这长相借我用一用,行不行?”
孟宪被她逗的噗嗤笑了:“好啊,借一次两块钱。”
“真便宜!”唐晓静笑,“宪宪你对我真好!”
两人玩笑着,不一会儿,就把相亲失败这件事儿抛诸脑后了。
第05章
新的一周开始,孟宪全身心地投入到了节目排练当中。
三周之后,一场为庆祝建军六十四周年的文艺晚会即将在总参大院的八一礼堂举行。军区歌舞团也选送了好几个节目,其中之一就有芭蕾舞队的《火凤凰》。这个舞蹈讲述的是一群在抗日战争中顽强斗争不怕牺牲的八路军女战士的故事,由著名音乐家郝寿昌作曲,自芭蕾舞队建队以来就开始演出,年年不落,延续至今,一直是芭蕾舞队的拿手戏,其中的主要角色江小杉也是队里的女兵争相出演的焦点。
今年的《火凤凰》从开始排练以来,就一直没定出演江小杉的演员,私下里流传了不少小道消息,但不到尘埃落定那一刻,谁也不知道是真还是假。眼瞅着还有三周就要演出,还没有确切地消息出来,队里难免有些人心浮动。
这天,上午的排练结束,教员金鹤将大家集中到一起,讲评了几句就叫散了。然而这边刚解散了,她又好像刚想起什么一样,折回身,指着孟宪,说:“你,来我办公室一趟。”
孟宪正在擦汗,听见金鹤的话,与唐晓静面面相觑地对视一眼,放下毛巾去了金鹤的办公室。她进去的时候,金鹤正在喝茶,见她来了,整个人动也没动,只指了指一旁的椅子让她坐。
孟宪犹豫了下,坐了过去。
“最近排练时状态怎么样?”金鹤忽而发问道。
孟宪不知她这么问是何用意,老老实实地回答道:“挺好的。”
金鹤就笑了:“挺好是多好,有没有把握演江小杉?”
孟宪惊的快要从椅子上跳起来。
“金教员,我——”
“先不要急着说不,因为这事儿不是我定的,你跟我说也没用。”将手中的茶杯放到一边,金鹤眯着眼看她,“团里昨天特意叫上咱们队里的教员们开了个会,就是为了定江小杉。杨政委推荐了你,其他几个教员也同意。”
杨政委?杨政委为什么会推荐她?孟宪被金鹤说的都有些糊涂了。然而这份糊涂,在金鹤眼里,却有了得了便宜还卖乖的嫌疑。
“想不明白?”她说着,就笑了。
孟宪自然听出了她语气中的嘲讽,她站了起来,轻而稳地说:“金教员,我不明白您的意思。”
“用不着明白。”金鹤说,“我叫你过来,就是通知你,下去好好准备。这个角色你是拿到手了,但我要看你能不能担得起。丑话我说在前头,跳不好了,我有权随时换人。”
说完,见孟宪犹是有些怔然地站在那里,便不甚耐烦地摆了摆手,让她出去了。
莫名其妙地就拿到了江小杉这个角色,孟宪整个人都是懵的。倒是唐晓静,挺替她高兴的。江小杉是什么,是一个机会,一个在总部首长和首长家属面前露脸的机会,多少人都是因为这一点才争这个角色的。连她,都有些羡慕她呢。
然而孟宪却顾不上想这么多了。尽管她从小就跳芭蕾,舞蹈功底并不差,但却并不是一个爱出风头的人。自来到歌舞团,就本分低调做人,如果不是因为周明明那件事,杨政委恐怕连有她这么个人都不知道,又怎么会推荐她呢?难不成——是因为周明明?
孟宪越想越觉得可能,越觉得可能心里也就越怕。周明明,他对她的影响就如此之大?
有了怀疑,孟宪心里就对江小杉这个角色有了抵触。
然而在金鹤找她谈话的第二天,队里就宣布了决定。争议自然是有的,但在部队里,决定就是命令,所以还没人敢提议什么异议。私底下的闲言碎语自然是少不了了,尤其是跟孟宪同宿舍的潘晓媛。那天命令一下,受打击最大的就是她。
她与孟宪年龄相仿,家世相当,对这次演出也抱有极大的热情和期待。就这么被孟宪给浇灭了,心里自然是意难平。没地方撒气,给孟宪脸色看是一定的。背地里的议论,光唐晓静就听见了两次,话里话外都透着孟宪是靠关系才得到角色的意思,听得她不忿,差点儿当众吵起来。
这些明里暗里的小龃龉,孟宪不能说一清二楚,但多少也是知道的。毕竟,她耳朵不聋,听得见。说别的也就罢了,她最听不得别人说她和周明明,好像他们两人真有什么牵扯一样。
怕大家对她产生这样的误解,孟宪很想找金鹤说不跳江小杉了,然而金鹤并不给她开口的机会。她似乎比她更快接受这个决定,到了排练厅一句多余的话也不同她说,所有时间都用来指导她跳舞以及如何把握江小杉这个人物上。孟宪看着她,竟真的开不了口,沉默地练习着。一天下来,苦不堪言,仿佛全身都被坦克车碾压过一般,动一下都酸痛的不得了。
就这样过了好几天,孟宪在酸痛中也突然开了窍,看明白了金鹤的态度。不管队里选她是出于什么样的考虑,在金鹤这里,只有跳的好与不好之说。跳的不好,金鹤是一定不会让她上台的。反过来也就是说,如果最后她成功上台,那也说明她得到了金鹤的认可。哪怕,整个过程很辛苦。但被专业认可,尤其是金鹤这样的人,对孟宪来说,诱惑力太大了。
孟宪改变了想法,决定试一试。
虽然拿定了主意,但训练的过程依旧是十分辛苦的。值得庆幸的是,在长久的付出之后,她终于看到了一点回报。
这天上午,队里举行了一次内部彩排,将整出剧过了一遍。结束的时候,队里的领导都站起来鼓掌,金鹤的脸上也微微带着笑,讲评的时候点名表扬了许多人,其中就包括她孟宪。最后解散的时候,她把孟宪留下了。
孟宪知道金鹤又要给她开小灶了,但受了表扬,心里也没有以往抵触了,只是稍有一些累。正在她犹豫着是否要向金鹤申请休息二十分钟再开始的时候,有一个女兵从外面进来,叫了她一声,说是有电话找她。
孟宪试探地看了金鹤一眼,见她没有反对的意思,说了句马上回来,就跟着那女兵出去了。电话是父亲孟新凯打来的,也没说几句,就说让她请假回趟家。孟宪一听,直问父亲有什么事。父亲一字不肯透露,只说让她无论如何也要请下假来。
挂了电话,孟宪有些头疼。回到排练厅,她硬着头皮跟金鹤说了请假的事儿。没想到金鹤很爽快地批了,孟宪攥着好不容易请来了半天假一刻也不敢耽误地赶回了家,却在家里大门打开的那一刻,愣住了。
她看着端坐在沙发一首的周明明,连鞋也顾不上换,快步走过去,问父亲孟新凯:“他怎么来家里了?”
孟新凯哦一声,正要回答,听见孟宪把同样的问题又问了周明明一遍:“你怎么来我家了?赶紧出去!”
此时此刻,孟宪看到周明明,有种控制不住的烦躁,像是要把这段时间以来受的所有气全都撒到他身上,语气极不客气。
这让周明明有些坐立不安,他下意识地看了一旁的孟新凯一眼,就听见孟新凯斥责孟宪道:“囡囡,上门是客,你这什么样子?”
孟宪气的胸前剧烈起伏着,她指着周明明:“他算哪门子的客人?”
孟新凯一听,眼看又要训斥她,周明明连忙插话,让父女二人不要因为自己起冲突。他觑着孟宪因生气而更加生动的脸庞,小心翼翼道:“宪宪,我知道你心里一直还记着那天的事儿。那天确实是我混蛋,我不敢给自己开脱。我今天来,就是想当着你们全家的面儿,郑重地给你道个歉。”
“你不用道歉了!”孟宪撇过脸,不看他,“我不会原谅你。”
“孟宪—”周明明几乎是哀求地看着她,他太喜欢她了,受不了她对他一点的无视。
“好了,小周。”孟新凯适时开口,“我家宪宪就是这脾气。”
周明明嘴里说着不介意,视线一直粘在孟宪身上。孟宪却是不想再看周明明那副样子了,甩手回了房间,把门还甩的咣咣响。
“这孩子。”孟新凯微微皱眉,继而又对周明明说:“小周喝茶。”
周明明闻言忙端起茶杯。
孟宪在房间里,听着外面的人你一言我一语,直肝疼。无处撒气,只能狠狠地捶打着柔软的枕头。发泄到最后,胃又开始疼。孟宪也不敢乱来了,抱着枕头趴在床上,不知不觉眼泪就掉下来了。不一会儿,田茯苓进来,看见她这个样子,吓了一跳。
“囡囡,怎么了,哭什么?”
孟宪连忙擦干眼泪,坐起来看着母亲说:“妈,是谁把周明明放进家里来的?为什么要让他进家门!”
面对女儿的指责,田茯苓显得有些无奈:“是你爸,我也不知道他怎么想的。”
“我们跟他还有什么可说的?”
“这倒是。”田茯苓应了一句,多少有些无力,“但是你爸肯定也有你爸的打算,你先不要着急,等周明明走了,听听你爸怎么说。”
还听什么呀,关于周明明的,她一句都不想听!孟宪躺回去,背对着田茯苓,一句话也不说了。田茯苓也没再劝她,只是摸了摸她的头发,算是无声的安慰。而孟宪反倒更难过了。她想不明白,怎么事情就到了这一步田地了。好不容易,她好不容易通过自己的努力让金鹤和一些人对她有所改观了,结果回来一看周明明,一切仿佛就又回到了原样,她又被迫着记起别人议论中的自己。
她这辈子,就躲不过周明明了?
屋内女儿在生着闷气,屋外的孟新凯也并不轻松。
其实今天周明明提着东西上门的时候,他并没有显得过分吃惊,因为早就料到了会有这么一天,所以对他的态度也是拿捏地恰到好处。
因为那桩事,在一开始他并不待见这个周明明。可通过这段时间了解和接触以来,再加上刚刚他在他女儿面前那近乎卑微的态度,他几乎是百分百肯定了,这个年轻人对他闺女已经不是有好感可以形容了,说一颗心装的都是她也不为过。拿不准这种喜欢是好事还是坏事,也不清楚周明明到底是个怎样的人,孟新凯决定先探探他的底。叫孟宪回来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却不想她这么排斥。
他能理解女儿的情绪,但现在情势不由人。那件事在大院早就传开了,明里暗里都不知道怎么编排和议论他们家。与其这样隐忍着,索性一切摊开来,就让他们看,让他们看着周副司令员的儿子提着东西上门道歉的样子,看谁还敢乱嚼舌根,毁他家闺女清誉。
孟新凯这样想着,又给周明明倒了杯茶,见他时不时瞟向孟宪的房门,呵呵笑了笑。
“小周啊,那天的事,你母亲说的含含糊糊的。现在我想听你再说说,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周明明也知道,那天孟新凯在母亲那里是受了气的。他上门就是来给他消气的,所以不想提那茬也不行。然而活了二十三年,那真的是他人生中最有挫败感的一件事了。
放在膝头上的手不自觉攥了攥,周明明说:“那天的事儿,纯属是个意外。”
孟新凯嗯一声:“你说说看。”
“那天,有两个从小一起长大的发小带着几个朋友来部队找我,我们几个一起吃饭。吃了差不多一个小时,我想结账走了,因为下午还想去看演出。”说到这儿,他有些不好意思,“其实我平常都不去看这些的,但那天我提前知道孟宪来了,就想着去看看。叔叔,您可能不知道,我在那儿之前就见过孟宪了,不过不是在歌舞团,而是在我们警备区的新兵连。”
孟新凯挑了挑眉头,显然有些意外:“新兵连?”
“是的。”周明明说着,思绪渐渐飘远,“就是在新兵连。”
那应该是去年十二月份的时候。新兵刚入伍,到部队的第一天,老天就送给了他们一份大礼——一场大雪。新兵在雪中列队集合的时候,他正好坐在车里从旁路过。作为一个有着五年军龄的老兵,对于新来的这些生瓜蛋子已经没有什么兴趣了,只有几个新招的女兵能让他看两眼,其中之一,就有孟宪。她个子高,长的又漂亮,在雪中安静地站立,仿若一朵春日绽放的梨花,为这个阴沉的大院注入了一丝生气。也就是在那个时候吧,他一看她,就喜欢上了。
孟新凯没有想到渊源有这么深。要是没记错的话,女儿在警备区待了差不多四个月,就以借调的名义调到歌舞团了。本意他就是想让女儿去歌舞团的,奈何编制不够,只能曲线救国。倒没想到,惹出这一桩事来。
“我发小知道我对孟宪有意思,就怂恿我借这个机会跟她表明心迹,是我怕吓着她,没敢答应。后来我去结了账,回来他们硬灌我一杯酒才放我走,等我到了礼堂,感觉身体不对劲的时候,才知道他们在里面加了料。”
孟新凯皱皱眉:“什么人啊,随身带这些玩意儿?”
“说是从一起来的那几个朋友的车里拿的,也不知道劲儿那么大。”周明明有些懊恼的捋捋头发,“可能我这人意志力太差吧。”
孟新凯又呵呵笑了两声,那意思不言自明。
“这么说,你是着了别人道了。”
周明明嗯一声,不敢为自己辩解。
孟新凯叹了口气:“都已经过去的事了,我也不想再说你什么了,东西你都提回去吧,我不能收。”
周明明闻言有些着急:“不,叔叔,您收下吧。我——”
孟新凯打断了他的话:“你看出来了,我家人,尤其是囡囡对你还是有气。我今天让你进来已经让她不高兴了,再留下你的东西,她怕是要不认我这个爸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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