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一出生就到罗马的家庭,那就凭着国家提供的条件换条路去往罗马,”徐朦朦嫌蹲着腿麻,就地坐下,“您希望小鹊喜以后是什么样呢?一辈子待在孚山,还是希望她可以去大山外的天空?”
柏奶奶放下竹篮,看院外一掠而过的飞鸟没有停留,感慨:“你说飞出去的鸟儿,以后是不是就不回来了?”
“不管飞得再远,再高,它永远记得自己的窝在哪个方向,是她的避风港。”
“是吗?”柏奶奶指了指那只飞远的鸟儿,“你猜它会回来吗?”
“我猜它会回来。”
柏奶奶目光微移,落在她的身上,笑了一下:“你和我们这儿的人都不一样。”
“不一样?”
“你不属于这里,却想改变这里。”柏奶奶又端起了竹篮子,只是这次放在了膝上,“你和阿梁一样,你们自认为在大城市待过,读了几年书,就能回来大刀阔斧地干一场,可是你们高估了自己,低估了大山里的人不会轻易被改变。”
徐朦朦开始认真打量身旁这位看起来年纪大,却眼明心亮的老人家。她说“被改变”。不是改变,不是配合,而是被动地听从。眼前的老人家在孚山生活了半辈子,她比梁呈更清楚村子里的人。
“那您呢?”徐朦朦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而是反问,“您也是被改变的一员吗?”
“我?”她反倒笑出声来,“我一个老婆子能起什么风浪,无非是活一天少一天。”
徐朦朦也笑了,问:“所以沈从同你说了那么多,你心中清楚他的为人却还是听了他的话,那么接下来你们会怎么做?”
柏奶奶逆着光微眯了眯眼,“小姑娘,我们村子里的事不是外人可以插手的,阿梁清楚沈从为人,也知道他做的那些污糟事,你猜他为什么不动沈从?”
“因为他和村长的关系,所以梁呈才一直不动他,更何况村长之前帮过他们家。”徐朦朦把知道的通通说了出来,可对上柏奶奶似笑非笑的眼眸,声音越来越小,没来由地心慌。
“发现不对劲了?”柏奶奶说,“孩子,每个村都有污糟的事,但更可恨的是有这些污糟的人没法处理,一团烂泥,解决了一件又会有新的一件事,永远处理不完。”
“究竟是什么事?”
“既然梁呈告诉过你了,你权当这就是事实的真相,深究下去对你不是好事。”
人的好奇心会在三言两语间被轻易勾起,像点燃的烟花,绚烂绽放,直至燃料用尽。
徐朦朦迫切地想知道柏奶奶口中说的真相,更迫切想知道梁呈为什么对她有所隐瞒。
她迅速起身,临走前轻轻拨弄了一下木门,向院子外走,听到身后传来撞击门框的声音,而后站定,转身望向目送她离开的柏奶奶,展露笑颜:“为什么要骗我?”
门前的老人目光清明,没了半分和煦,拿起靠在墙角的拐杖,佝偻着腰起来,说:“骗你的是阿梁。”
“你说得很真,而我的确差点信了你的话。”徐朦朦一步一步走回去,“如果你可以和我解释抵门的支架,沈从汗湿的衣服,以及他并不合脚的鞋,或许我会考虑信你说的话。”
“我倒是没料到你还挺聪明。”柏奶奶手里的拐杖用力戳了地面几下,“说说吧,怎么发现的。”
“我和梁呈过来的时候,院子里有一双沾满泥的塑胶鞋,起初我以为是你的鞋,因为小鹊喜不舒服的缘故一直没来得及收拾,进门前我瞧了一眼,鞋的大小看上去像男人的尺码。我们站在门外,恰巧留下一道缝隙,这道缝隙刚好可以瞧见你们两人,梁呈推门进去时,支架倒地传来声响,只是当时我们都被沈从吸引没有注意,就在刚才我随手试了下这扇门,它并不具备可以悬停留下缝隙的功能,很明显一开始的缝隙是有意为之,目的就是让我们看见。”
徐朦朦双手背于身后,继续:“至于沈从汗湿的衣服不难猜出他是在我们之前赶到了这里,梁呈什么时候出门,什么时候驾驶车辆离开,都会有人跟他汇报,那双鞋就是最好的证明。他当时应该是抄了近道或是比梁呈距离你家更近点,鞋子上除了山泥还有建房所用的混凝土,他离开时穿了一双不合脚的鞋,走路怪异,最后改穿成拖鞋样式。不过我很好奇,他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费这么大劲儿只是为了让梁呈办不成事?还是单纯地中饱私囊?”
作者有话说:
今天有点事更新迟了点,明天正常时间更!
第35章 Chapter 35
柏奶奶拄着拐杖往前走几步, 看院子里质问的姑娘,笑出声:“孩子,你很聪明。看在你今天特意过来关心小鹊喜的份上, 我给你一句忠告, 我们村子的事外人别插手。”
徐朦朦注意到紧握拐杖的那双手, 好似在说:你若不听, 后果自己承担。
改革开放多年,落后的地方却有着“强权”。她来的时候想过这里是山清水秀,民风淳朴的旅游佳地,却没想到在这大山之下, 竟也有职场上争权夺利的纷争, 当真是人心难测。
“我不知道你们村子为什么要这么做,但我知道梁呈是真心为村子好,想改善你们所有人的生活,想让在外打工的人可以回到村子就业, 不再背井离乡。”她为梁呈鸣不平,更心疼他明明努力去做, 仍有人在阻止。
“那些无非都是他自己的说法,你和他是一伙的,何必把自己说得那么好听, 我们村子里的人自有人当家做主, 轮不到他一个小辈指手画脚。”柏奶奶没了耐心, “没别的事就快些离开。”
这是徐朦朦第二次感受到不讲理的人。柏奶奶像极了当初网上对她进行言论攻击的喷子们, 自说自话, 听不进去除自己以外的言论, 你说了解释了, 就是给自己找开脱的借口。
大门重重关上, 一点情面不留的逐客令。
徐朦朦只觉不可理喻,转身就走,给梁呈拨去了电话,确定了两人碰面的地方。
等找到半山腰的小楼,徐朦朦已经累瘫了,就地坐下捶捏小腿。山风吹来却降不下心里的火。梁呈知道村子里的人是这样看他吗?如果知道了还会继续振兴村子吗?柏奶奶说的那些话,到底要不要和他说?
梁呈来的稍迟点,过来时,她盘坐在石面上,双手置于膝上,打坐经典的姿势。弯腰靠近她,竟真闭着眼,老神在在重复着一句话:不生气,生气长皱纹。
“徐朦朦。”
她闻声睁开眼,面前是一张放大的梁呈,吓得她往后缩,“你凑那么近做什么?”
他就近坐在她身边,拿着手上文件扇着风,说:“徐朦朦,看你性格还以为你是胆儿大的人。”
“喂,我就是胆儿再大。”她抬手在脸上画了一个圈代替他的脸,“这么大的脸在面前,我怎么也会被吓到吧?”
“不是被帅到?”他斜睨她一眼,一本正经开玩笑。
“梁呈,你和思乔约会的时候也是这个德行吗?”
“什么?”
“自恋呗!”
他就着这个问题思考了几秒,摇头:“没有,我们彼此都很别扭。”
这份答案是徐朦朦始料未及的,想过他可能会说还好,或是别的说法,没料到会诚实到不加任何掩饰,直白透明地告诉她。也让她在这一瞬间,记起前几天他发给自己的告白短信,他不会对她还有那什么吧?
今天她和思乔相处得还不错,是个有思想性格温柔的女生。徐朦朦想撮合他们,几次想开口又生生忍下。她这样做是不对的,感情的事本就不是你撮合便能成,还得看双方自己的想法,过多干预往往会适得其反,还是不要多事了。
“你手上拿的什么?”她岔开话题。
“宿舍建筑图。”梁呈直接递给她,“小鹊喜心情好点了吗?”
她翻阅手里的文件,不忘点头:“好多了,不过这边没有生理课老师吗?我觉得他们挺需要的,小鹊喜心情不好就是因为被人误会了。”
梁呈大概猜到了:“我有了解到会来一位女老师,教音乐的,等她来了可以问问愿不愿意暂代生理课老师。”
“也是,像生理课老师来这儿的可能性不大,我们那边到现在也还有这门学科没有普及的学校。”徐朦朦合上文件,“宿舍也是沈从负责,你拿了建筑图纸,他知道了岂不是又要折腾?”
“大概还是老套路。”梁呈轻描淡说,“房子建一半停工,要我出面去处理继续完工,最后好名声给他们。”
徐朦朦愣住:“建宿舍也是上面批准的,他们找你麻烦做什么?你又不是负责人。”
短暂的沉默。
梁呈双手轻拍膝盖,似无奈:“他们应该是听到什么风声了,市政府下达命令要求现在政府机关单位工作的人员,学历是基础,从而更好的带动地区发展。”
“这很正常,我不觉得有什么不对。”徐朦朦大胆猜测,“该不会他们一直找碴就是因为知道你可能会代替村长的位置,所以各种恶心你,让你知难而退,回到南州工作?”
他低头,捡起落在鞋边的小石子往前用力一扔,深吸一声:“是不是不太相信村子里的人会做这事?”
她眉眼放松,没有刚才的紧张感,见怪不怪的口吻:“新闻上也见识过乡镇里面的黑暗,不过俗语也说上有政策下有对策,国家的确在大力治理贪污和在其位不谋其职的蛀虫,奈何官官相护的事时有发生,只能说是一场没有硝烟的硬仗。”
梁呈侧眸盯着她,树荫罩住了她半张脸,黑白分明的一条光线。
徐朦朦良久听不到他的声音,转脸撞上他的目光,微微皱眉:“怎么了?”
“你呢,黑暗和光明,选择谁?”他问。
她环住手臂,略略沉思,道:“光明吧,因为我知道踏入黑暗起,就是一条无法回头的路,担惊受怕抱着侥幸,太累了。”
他笑了一下:“那你觉得村长他们会这么想吗?”
她没回答这个问题,而是问了别的,“梁呈,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沈从做的事背后有推手?”
他选择了沉默。
她继续追问:“是村长对吗?因为他知道镇上领导对你青睐有加,甚至有意选你为古侗村下一任村长,他有了危机感才处处针对你,试图把你逼走,而他可以继续担任村长之职,对吗?”
梁呈伸长腿,双手撑在身后,仰头看蔚蓝的天,“徐朦朦,太聪明了不好。”
她无所谓轻嗤,学着他的样子仰头,“那是你不知道我的身份,我可不怕沈从他们。”
他只当她又在玩笑,说:“别闹,沈从就是无赖,以后少和他废话,被无赖缠上是要倒霉的。”
徐朦朦侧身拍他的膝盖,说:“谁和你闹了,我是真不怕他!”
“行,你不怕。”他单手举高表示投降,“我口误,他惹到你,你那些书粉知道了还不得杀过来。”
“不是书粉。”徐朦朦无语,“不说了,和你说也说不明白。”
梁呈歪着头打量她,好像有点不高兴,“对了,你爸妈是退休工人吗?”
“不是,公务员。”
“我印象中一般父母是公务员,他们孩子考公的概率也很大。”
“所以金女士说我一身反骨,专门和他们对着干,不过我倒觉得挺好,我现在要是公务员的话,哪儿还有机会坐在这里和你说话?”
梁呈认可点头,起身拍掉裤子上染上的泥土,“走吧,幸运的话,可能还会遇见今天要来的老师。”
“是那位女老师吗?”徐朦朦莫名有点兴奋,“那我们走慢点吧,我想认识下新老师。”
他微愕:“你好像对新老师很好奇?”
徐朦朦艳羡道:“我一直以来都挺佩服前来支教的老师,虽然只有几个月的时间,但能下定决心过来就很不容易了。”
梁呈略点头,对此没有太多的评价。
徐朦朦跟上他的脚步,问:“你好像不太赞同?”
“没有,只是觉得每个人对很多事的看法不同。”他从一处高石跳下,转身朝她伸手,“慢点。”
徐朦朦也没矫情男女有别的虚头了,抓住他手臂作为支撑点,顺利跳下,“无论是教育环境还是薪资待遇,肯定是没法和城市比的,愿意过来本身就是尊重这个职业吧。”
“我不否认也不认可。”他脚步放缓,“谈谈上一位离开的老师吧,除了面对难缠的村民和不听话的学生,还有一件他曾经私底下谈心时告诉我的一件事。当时为了响应政府扶持贫困地区学生教育问题,虽没有明面提起必须安排老师支教,但有和学校签订基层支教协议,学校也会安排老师,虽说是自愿但愿意来的毕竟是少数,那位老师自己承认起初来这儿的目的并不单纯,就像现在有部分人觉得出国留学回来镀了层金,学没学到是次要,他要的就是参与支教后回去的待遇。”
徐朦朦愣在原地。或许是对支教老师一直以来都有一层滤镜,打心底佩服和尊重愿意来贫困地区支教的老师,从没想过背后也会有纠葛利益链。
“很多人来了几个月,完成了他的工作就回去了,而这里的学生要面对不同的老师不同的教育方法,久而久之他们对学习的态度潜移默化中产生了抗拒,在他们的认知里,第一个老师走了是因为要回到自己的地方,第二个老师走了是因为工作完成了,第三个老师也走了,是因为还要去别的地方。”梁呈轻嗤,“我们可以为这些老师的离开每次编一个理由,可小孩子们不是傻瓜,他们知道老师不会再回来了,课堂上,私底下告诉他们的道理以及承诺,都成了不作数的谎言,所以新老师的到来于他们而言是迟早会走,答应他们不会走的话也不过是一时哄着他们高兴的,既然如此,他们觉得学与不学也没什么要紧,因为为人师表也没有做到承诺二字。”
这是梁呈对她说过最多的话,而说到那句“迟早会走”时,断定的眼神落在她身上,好似在说再过不久她也会离开古侗村,何必去关心那些孩子们会怎么样。
这样的眼神太过裸.露,就像人最不愿意承认的事情被人当面揭穿,找不到合适的借口为自己辩驳,又因事情的真相的确如此而懊恼,恼自己的确如此,恼对方为什么要戳破。
徐朦朦避开他的目光,许久不曾说话,过了半晌,道:“你是想让我别管小鹊喜的事吧?”
他收回目光,和她刚才被戳穿的神情一般无二,只是他善于隐藏,将自己伪装得很好,“因为你只能帮助一时,既然如此,就不要轻易去帮忙,城市里的孩子是温室里的花朵,大山里的孩子是露天的野草,茁壮成长的路上经历太多风雨,你给她的温暖,不足以抵挡风暴。”
她慢慢走向他,平视他的目光,一字一句道:“我只知道若有余力帮助他人,为什么选择视而不见?爱和同情心说起来微不足道,却可能是当时唯一拯救她的那束光,不管结果如何,总要试试才知道,我尽我所能护她一时,若能让她重新站起,那这一时就会变成一世,以后风雨如何,她都能面对,不好吗?”
梁呈抿唇不语。他承认,徐朦朦字字句句击打得他毫无还口之力。她用最擅长的文字让他满腹之言尽数崩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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