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里跳芭蕾这么多年,对她来说,一脚踹翻一个男生也不在话下。
“Shirley!怎么样了?!”
男人的脸贴着草地,被手电筒骤然间一照。
是林嘉助匆匆忙忙跑来时顺便带着的手电筒,只是扫了一下,也足够盛夏里看清他的脸的了。
只一眼,她就看清他的衣装、腕表、乃至是鞋,都价值不菲。
那男人被光一照,下意识眯起眼睛,又很快抬脚跑了。
这张脸……
盛夏里一皱眉,“抓住他!”
林嘉助迟疑不决,他不知该留下来保护盛夏里,还是去追那个男人,而正在此时,他发现了草丛里流出的血迹,汩汩流淌着的,温热的,血腥气很重。
一个身着校服的女孩闭着双眼,像是死了。
林嘉助定住脚,怔忡道:“这里还有伤员,我不能丢下你们去追。”
盛夏里相比之下要镇定地多,她第一时间蹲下去,果决地脱下来自己的白衬衫,按住女孩颈部的伤口,声音提高:“叫救护车。”
“叫救护车!”
林嘉助早就已经拿着手机在拨打电话了,“好,我在打电话。”
“醒醒。”
“醒醒。”
她的声音很冷静,手也很沉稳,清冷韧劲的脸庞被夜风吹得有些发白,身上又只剩下一件贴身吊带衫,说不冷,是假的。
这个看上去还是初高中年纪的女孩被割伤的大概是喉咙。
失血过多,想要抢救是很困难的。
盛夏里看见她胸前的名牌。
中三A班,赵千灵。
赵千灵壑着眼,身体冰凉。
她好冷,好冷。
半梦半醒之间,也许她已经踏入了黄泉路,黑夜里的追逐战,融入微凉夜风中的眼泪。
在失血过多的最后一刻,她似乎产生了某种错觉。
她看见一个穿着单薄吊带衫,锁骨瘦削,肩膀白皙的姐姐在她面前,微微蹙着眉,眉宇间的情绪似乎有些压抑。
那个漂亮姐姐的手贴着她的脖颈,一点也不嫌弃她的血,坚定地、温和地、令人万千柔情涌上心头地喊着她的名字:“赵千灵,你醒醒,再坚持一下。”
“别睡着了,救护车就快到了。”
赵千灵说不出话,也疑心眼前的漂亮姐姐只是一个错觉,这深山老林里,怎么会有这样白得发光的女孩子。
好温暖,好温柔。
未经世事的国中生忽然想起前些年名噪一时的《倩女幽魂》。
她本来很害怕的,忽然又不害怕了。
如果她死了,她就算化作厉鬼都不会放过他们。
赵千灵颤抖着,伸出手,冰凉的,不像人的体温,像是在冰窖里冷冻了三天三夜似的,冻得盛夏里一哆嗦。
她说:“姐姐,救救我。”
“救救我,救救我……我不想死,我妈妈还在等我回去……”
盛夏里回握住她的手,“我会救你,你撑住,别睡着,别睡着。”
“救救我……是江——”
最后的声音轻飘飘的,像是谣言。
她话没说完,一歪头,垂下了手。
柔软的衬衣瞬间充盈了鲜血,染成了比夕阳红还要刺眼的红色,盛夏里满手都是血,指尖黏糊糊的,温热,却让她的胃绞痛。
她有种要呕吐的错觉,胃痛得让她脸色都白了一下。
不知为什么,看着这个小小年纪的女孩。
她忽然想起三年前。
那个密室中无能为力的自己。
那一年,她也是这个年纪。
第37章 On Call
◎“喜欢”◎
Chapter 37
救护车赶到现场的时候。
盛夏里已经弯着腰, 背对着人在干呕了,她的胃泛着痛,那是一种翻江倒海的恶心。
“怎么样?你还好吗?”
林嘉助心里一阵后怕。不是为别的。
如果刚才要是他来晚一点,盛夏里出点什么事。
他就完了。
他还没有见过陈sir生气。
不知道会是什么样子。
“——我没事。”
盛夏里说是这么说, 脸却比纸还白, 路灯辉光映照得她, 像是笼罩在光环里。
林嘉助哪敢信。又问她要不要也去医院看看,她摇摇头, 最后, 林嘉助也只能拉着她去了警署。
“完了。陈sir这次得发火。”
林嘉助在心里默哀。
盛夏里苍白着面颊、几乎没有什么血色地被带进他们的办公室,坐在座位上, 压着胃,有人递给她一杯热水。
她喝完水,就抬起头。
正好撞上陈不周扫来的视线。
他正在和林嘉助说话,乌黑的眉梢紧蹙, 显然是有些动怒, 却也没往任何人身上撒火。
“好些了吗?”他问。
盛夏里点点头。
接下来的几分钟,陈不周极其仔细地、耐心地、认真地听完了她的话。
听到她一个人对上陌生男性的时候,陈不周微微皱眉, 有些面无表情地看向林嘉助问:“Joe,你那个时候在哪?”
林嘉助举起双手,“头儿,冤枉啊。我那个时候还要停车、刹车, 一回头, 天那么黑, 她跑得又那么快, 人影儿都不见了。”
盛夏里的脸色却自始至终没有好起来, 她本来就很白,脸颊被风冻得有些发粉。
她没心思说话,隔了很久很久,才突然冒出来一句问话:“我是不是去晚了。”
“……”
陈不周微微一顿,看向她白得灯光都无法渲染的脸颊。
而盛夏里甚至不敢对上他的视线,攥着手指,指甲盖抵着掌心,掐出几个不浅的痕迹,声音细小,甚至称得上有些低沉:“如果我再早一点,再早一点,就可以救下她来。”
早一分钟,能救回来吗?
她身上的血几乎快要流光了,多到一件衣服都堵不住,源源不断地、汩汩地,像是爆发的火山喷涌而出,而其他人束手无策,回天乏力。
即便是救护车从天而降,也不可能救回那个伤势。
可是她一闭上眼睛,都是那个女孩抓住她的手,颤抖的,冰冷的,带着哭腔的——
“姐姐,救救我。”
“我不想死。”
她不想死。
她才几岁啊,中三,也是十五岁。
她才十五岁,未来一片光明,她妈妈在家里等着她,在等她回家。
盛夏里双手捂住脸。
她从来不想给任何人看她任何一个脆弱的、狼狈的表情。
“可是我没救下她……”
“陈不周,我没救下来她。”
“……”
陈不周给了林嘉助一个眼神,林嘉助自知自己有错,像个鹌鹑似的识趣地走开了。
见他走了,陈不周似乎低低叹了一口气。
他不应该叹气的。像他这样的警官,好像永远都是意气风发的。
紧接着,她就听见他的声音。
“不是你的错、”他微微一顿,“小天才。”
“不是你的错。”
“冒着生命危险救人从来不是市民的责任,而且我们这些身披警服的阿sir的责任。是我们做的还不够好。”
她手上都是血,身上也都是血。
那宽大白衬衣被血浸染,像是从车祸幸存的幸存者。
陈不周带着她去了洗手台,洗干净手,又把自己的外套盖在了她身上,全过程自然又温柔。
“不要自责。”
“可是如果当时我快一点……”
盛夏里话音未落,被他打断。
“这怎么是你的错?”
陈不周纠正她的话。
盛夏里愣了一下,抬起眼,好像很惊讶地看着他。
而他不是安慰她。
他也不是会安慰小姑娘的人,也许他从来都没有交过女友,也没有应付过沉默的女孩。
但是陈sir有陈sir的劝导。
那个坐在她对面,一身板正挺拔的深蓝色警.服,目光如刀锋般锐利、不偏不倚地盯着她的警官用某种很坚定、视为信仰的语气说:“——死者不能复生,而我们唯一能做的,就是替他们申冤。”
“为死者洗冤,让生者释然。”
她听见陈不周一字一句,很郑重、有气势地问她:“你是不是已经目击到凶手了?”
盛夏里点头:“我看见了。”
她逐渐镇定下来,语速变快且条理清晰:“我看的很清楚,那是个男人,年纪不大,应该也还是个中学生,或者是大学生。他没穿校服,戴的表是江诗丹顿,目测身高在一米七六左右……”
如果林嘉助还在,八成会感叹一句“人形犯罪记录仪”。
陈不周将新接好的热水递给她暖手。
“Shirley,她已经死了。”
“但是你还可以救她。”陈不周说,“找出凶手,并绳之以法,就是我们警察存在的意义。”
盛夏里看着他。
眼睛仿佛只住得下他一人。
她听见他说:“而你作为目击证人在法庭出场,也是救她的一种方式。”
盛夏里没说话。
她已经死了。
但是我还可以救她。
找出凶手,并绳之以法吗?
找出凶手,并绳之以法。
绳之以法。
盛夏里攥紧手心,她听见那个国中生的声音在她的耳畔,对她说,姐姐,救救我。
姐姐,替我抓出凶手。
姐姐,我要他付出代价。
那个恶心的、令人作呕的杀人犯,有个优渥的家世,家人肆无忌惮的宠溺,才会让他这么放肆。
他也许有千万种理由开脱,可以聘请到红港最有名气、百战百胜的律师,甚至可以找到替罪羔羊。
而盛夏里能做的,还有很多。
她会帮那个女孩子的。
红港O记C组负责的技术警区内相对重大案件,但当案件涉及超过一个警区时或者涉及严重罪案时,就会交由总部O记C组接手。
仅仅一个凶杀案,其实不归O记C组管。
如果盛夏里要插入其中,陈不周自然会替她从中周旋。
他会帮助她。
“我会帮她的。”她深深地掐着掌心,却并不那么冰冷了,眼瞳里闪烁着像是坚硬钻石折射而出的光,声音却并不细弱,坚定地有些一字一顿地——
“如果法庭需要证人出场,我会去的。”
陈不周的眼底不乏鼓励,“如果有什么进展,我会告诉你。”
盛夏里的脸色好看了一点,但还是惨白。
陈不周微微压着眉,神色有些严肃,问她:“还好吗?我送你去医院吧?”
盛夏里摇摇头,“我没事。”
陈不周没在意她的回答,自顾自地说。
“摊开手。”
盛夏里微微怔忡,慢腾腾地伸出左手,指节修长纤细,指甲盖透着一股血色,发着粉,指腹有着薄薄的、不影响美观的茧子。
哗啦哗啦哗啦——
她愣在那,就看见彩色糖果哗啦啦地掉落在她的手心,像是天父听到了她内心的祈祷而掉落的眷顾。
“吃点糖,能好受一点。”
他说。
盛夏里握紧右手的纸杯。
热水很烫,烫得再冰冷的人也没法维持零度。
盛夏里听见心底某根弦崩断的声音。她的心脏跳得好快,好快。
她想她是真的喜欢上他了。
陈不周淡淡解释,“林嘉助当初是重案组调来我们O记的,他第一次去出任务的时候运气就不好,遇上了从河底捞出的浮尸,还是巨人观。”
“他看了后一小时吐了四回,吐到后来走路都走不稳,所有人都绕过他走。”
但是吃颗糖,的确缓解很多。
盛夏里指尖轻轻碰到了糖果包装,彩色外衣,塑料质地,触上去却让她有种错觉,像是被什么东西蛰了一下。
这种感觉就像她小时候,在练舞房里委屈了一整天,大汗淋漓的、闷闷不乐的时候,递来的一支冰淇淋。
盛夏里轻轻地说:“谢谢你。”
“陈不周。”
“不用谢我,应该是我谢谢你。”陈不周却摇头,“我应该替那个市民以及她的家属,谢谢你。”
“别怕。我等会送你回家。”
-
翌日下午,天气并不晴朗,天空也是灰沉沉的一片。
盛夏里在陈不周的陪伴下来到医院。
而那位还在上国中的死者已经被送去医院太平间,死者家属正扑着尸体哭得撕心裂肺,天昏地暗。
“他们江家权势滔天,法律界怎么会有人为我们打抱不平。就算是有法律援助,可怎么和那些精英比?”
“他们有的是钱,可以找人作伪证,可以随便推出一个人挡枪。”
“可我没有物证。没有人证——”
盛夏里打断她:“有人证。”
“我就是人证。”
那母亲不敢置信地抬起头,看向声音来源。说话的那人是此刻站在门口的小姑娘,身形瘦削有韧劲,衣着打扮都是顶尖,只是看上去很年轻、太年轻。
像是个清冷富家小姐。
可江家是港岛豪门权贵,那母亲犹疑地问:“你愿意替上法庭替我们作证?!”
她不是不信。
是不敢置信。
敢在这种风口浪尖上法庭作证,说句难听的,你明天要上法庭出席,今天就有人能叫你改口或是封口——
或是永久封口。
这个时代,钱和权两个字能压得人喘不过气。上头的人甚至只是轻轻一跺脚,就能让他们生不如死。
这个时候,一个年纪轻轻的妹妹仔站出来说她能出庭。
谁相信?
谁敢相信?
她年轻,初生牛犊不怕虎。
但她的父母、她的家人会同意她给家里找压力吗?
盛夏里看出他们的不信任。
但她也不生气。只是淡淡道:“我叫盛夏里,我爷爷是盛延,我是盛世集团的继承人。”
唯一继承人。
“江家对付不了我。我会帮——”
盛夏里话音未落,他们又几乎是飞扑一下而来,几乎是要跪在地上,抓住她的衣角,想要好好聊一聊。
那个母亲用无限希冀的目光盯着她。
“盛小姐,你真的看清凶手了吗?”
盛夏里喉间发紧,点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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