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见辜恻停下脚步接电话,顿时更加卖力,剪枝的剪枝,擦车的擦车。
剪得那叫手起刀落,擦得那叫锃光瓦亮。
后脑勺就差写着“很忙勿cue”。
手机那头是瘦猴儿丁鉴低哀的声音,“恻哥帮帮我,那孙子天天领一堆人,跟一群野狗一样,甩都甩不掉,我打不过他们。”
不仅打不过,重点对方家是他家的大客户,即使俩人有宿怨,他也只能躲。
辜恻就不一样了,他以前在国际学校出了名的狠,有时候看着模样清浅,一打架比狼还戾。
不过后来休学,改在赫文中学念高中,众人再提起他,不外乎是出手阔绰、矜骄贵气、成绩在一头一尾荡秋千……这些溢美的形容。
江湖关于他打架的传说也就越来越遥远。
“解决好了。”
“另外,你好吵。”
丁鉴哭诉戛然而止,没从听筒里清冷的声线中反应过来,电话那头挂断了。
从门厅而入,辜恻耷垂着的眼睫猛抬。
客厅沙发那,坐汤雯旁边,手拿着还剩半块的烤曲奇,朝门厅动静抬眼,腮帮停了咬动的,可不正是章雨椒。
空气流速变缓。
大眼瞪小眼。
汤雯关切的声音令章雨椒朝她看去,她起身惊呼,“你是不是跟人打架了?都伤哪儿了?”
前半句辜恻选择性忽略,“没受伤。”
汤雯拎起他骨节泛青的右手,章雨椒温静的视线也凝在这只手上。
他眸动,改口,
“受伤了。”
“雨椒,奶奶先给阿恻处理处理手,你先吃点心哈,有什么需要的就找秦阿姨,别客气。”
说罢汤雯拉他上楼。
“不用。”
瞥了眼章雨椒,她像被钉在了沙发上,往嘴里丢了半块曲奇,辜恻忽地闷恹,抽回手,兀自抬腿消失在楼梯。
“臭小子又犯轴了。”汤雯嘟囔,摆了摆手,随他去。
重新坐回位置,陪章雨椒尝点心,嘴上说得风轻云淡,实际她一直心不在焉的,又令姓秦姨去楼上看看辜恻怎么样了,喊住说:
“把药箱带上,他要愿意你就替他把手上伤口处理好。”
“哎。”
药箱囫囵个进去,五分钟后,拎下来的碎成了两半,里面瓶瓶罐罐也四分五裂。
秦姨一脸难色。
“少爷说,死不了。”
汤雯忌讳地蹙眉,叹了口郁结在喉的气。
见章雨椒视线似乎被扯动了下,便说:
“阿恻他这样吓坏你了吧。他有心病,过去送庙里清修过,我当时还骂他爷爷胡来,结果他回来还真的变回以前的模样了。”
汤雯欣喜的面色黯淡下来,“可也就一年不到,看样子又犯病了。”
她摇头,对秦姨吩咐,
“把万医生请来吧。”是辜恻的心理医生。
万福源是个胖胖的中年男人,也住浮月湾辜家的房产,离主宅最近,迅速赶来时,像只圆滚滚的熊猫擦了擦汗。
他和汤雯打过招呼,定在楼下,面朝蜿蜒的楼梯,像是坚定了某种决心,哒哒哒上楼。
战绩是十分钟,那身沾了蓝颜料的西服算是报废了,下来的时候着实狼狈。
“老太太,他现在不适合干预,先等他情绪稳定下来。”
辜恻的心理医生换了又换,万福源是他从庙里回来,一直跟着的,估摸也不大能和辜恻聊下去。
汤雯不忍多言。
她只得谨遵医嘱。
“让雨椒去开导试试看?”是朱朋吉的声音,她刚从书房出来,“她和辜恻一个班,同龄人话题说不定多点。”
辜端义随后而至,他与汤雯的视线齐齐向章雨椒。
其实二老对昨日晚宴自家孙子给小姑娘出头的事有耳闻,回过劲来,都估摸着她对辜恻不一般。
但他们孙子犯病,那脾气没谁扼得住。
他们担心辜恻要伤到她,所以也不忍。
汤雯解围说:
“别伤到了雨椒,让他自己呆着好了。”
辜恻房间挪到了二楼,露天阳台也封了窗,并且秦姨知道规矩,已经把他房间的水给停了,以防浴缸蓄水。
他犯病的时候注意避着两点。
高地、大面积的水,就能挺过去。
章雨椒接收到朱朋吉示意的眼神。
倘若她能显现出在辜恻那的作用,对朱朋吉与辜家的生意合作,是绝对的有利条件。
当朱朋吉面,她第一次硬气。
眼观鼻鼻观心,“我和他只是普通同学,开导不了他。”
话落,却见楼梯半中央奔下来一位佣人,朝楼梯拐角的视线盲区瞥了眼,
“少爷说,想见见他的普通同学。”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
“普通同学”,格外用力。
章雨椒避无可避。
在一众视线中迈步。
那位传话的佣人,目送她的目光,像在看什么英勇就义的伟人。
准确来说是同情。
她刚刚好死不死在二楼擦花瓶,屁颠屁颠下楼,半道便被阴森森的少爷叫住,让她传话,一字一句,能把牙咬碎。
章雨椒走完楼梯,面对灯光暖白的走廊,忽想起来,她忘了问,辜恻房间在哪儿?
转身欲回去问一嘴,袖角猝然被攥。
有一瞬,辜恻食指触到了她的手背皮肤,很凉的温度。
像被夜里寒霜裹覆,冻得人下意识瑟缩。
章雨椒缩手的动作无异点燃了辜恻的偏拗。
他抓得更用劲,左手背青筋隆起,骨节散了血色后泛白。
“普通同学?”
他曾对柳叶开说,只要是她的,无谓身份。
现在想来纯属扯淡。
一个普通同学就把他击溃得死死的。
袖子无意的皮肤接触凉到极致,他那双浓黑的眼睛却像岩浆滚烫,烫红了眼睑。
原来拗在这。章雨椒明白过来。
眼皮遮了遮视线,她说:“那句话是对我妈妈说的。”
“我和你关系越好,对我们家来说越便利。”
“但我不想利用我们的关系。”
辜恻喑哑的喉管纾缓了点。
但还是拽拉着衣袖不松,语气认真,
“利用好了,我的都可以给你。”
章雨椒忍不住骂,
“你傻吗!”
说完又懊悔。
她其实可以理解辜恻的这种心理。幼儿园她也有过。为了讨好唯一的玩伴,她把仅有的玩具和零食通通给对方,求她只和自己玩。结局是自己退出三人行,她受不了自己不是玩伴的唯一。
大概因朱朋吉不停带她去交际场所搓磨。
被迫灌输了各种,身心俱胀。
以致独占欲好像被压缩得淡了。
假设孟露要交别的朋友,她应该不至于嫉妒得要和对方绝交。
人在空洞的时候才会想要霸占仅属于自己的温暖。
她想着,面前辜恻胸的膛好像真有个大洞在呼呼灌风。
“手疼吗?”
他垂落的右手伤痕青紫。
辜恻点头。
“幸好没伤到腿。”她想起他和贺乔柏打架那次,崴了条腿,庆幸道。
说到腿,他有些不敢看她。
只好借机呼了声,“很疼。”
她反手拽他去房间处理。
辜恻盯着抓住自己手掌的那几根葱白细指,任自己享受着那股拉拽力道,拖着身子迈腿,跟在她后边,懒怠又顺从。
等走出好长段路,他才反指,
“其实,我的房间在那边。”
不早说!
章雨椒瞪了他眼。
进门时,房间格局映入眼帘,配色极简,甭管家具墙壁,都是干净硬冷的线条,玻璃窗外低垂的烟蓝暮色反而是唯一的柔调。
很难想象这是一个高中生的房间。
地板有些狼籍,一盒蓝颜料洒了一地。
她想到万医生那件带颜料的西服,以及,秦姨捧下去的碎裂的药箱。
不由扶额。
“你房间备了医药箱吗?”
辜恻点头。
但他显然不熟悉小物件的存放位置,床头柜橱柜翻了圈也没找到,由于不停弯腰翻找,直起身子时,头发有些炸毛,表情也懵的。
“我去楼下问秦姨要。”她看寻找无果,便说。
辜恻不想让她离开,立即道:
“我知道!”
“我可以找到。”
终于,在某个斗柜的旮旯角翻找了出来。
整间房也像遭了贼。
双双坐在绒地毯上,章雨椒给他搽药,细致专注,眼睫在鼻梁窝置下方倒影,辜恻甚至能感受到她的呼吸与伤口血液融合的温度。
凉丝丝的伤手瞬间涨温。
她说话时红润的嘴唇一翕一张。
“对方人很多吗?”他手伤实在惨烈。
默数了会儿,
“嗯,多。”
“别打架,你连贺乔柏都打不过。”估计也就能打赢付晟亮那种干瘦的。
她想起汤奶奶所说的“犯病”,顿了顿,“要是难受,你就找我玩吧,我一定接你电话,忙也尽量接。”
辜恻眸亮。
点头。
“好。”
突然,卧室门开了。
丁鉴像只瘦猴儿跑出道虚影,直扑辜恻腿边。
抱着他手臂涕泗横流,“呜呜呜呜恻哥,你就是我永远的哥!他们终于不敢堵我了!”
“一打十啊!我要把你写进丁家族谱!”
鼻涕挂一半,瞧见那只正在上药的右手,
不屑摆手,“嗐!恻哥之前在国际学校,骨折了也没这次抹得药多。”
“他根本不怕疼。”
作者有话说:
丁鉴内心:
看我高情商一把。
怎么样恻哥,这样显得你牛批吧!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一苇以航、扶桑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7章 第17章
◎脸红心跳。◎
话音刚落, 章雨椒拿棉签的手停在半空。
丁鉴心想,这妞果然被震撼到了吧。
扭头欲向辜恻邀功。
却发现他眸底幽凉,盯着自己。
丁鉴吸了吸鼻涕, 脑袋突然一闪, 后知后觉恍悟自己说错话了, 辜恻现在是赫文的尖子生,好名声在外, 一对比, 早两年的他可不就是个躁戾的混混!哪来的岁月静好温澜潮生。
下一秒,辜恻提起嘴角, 露出丝尽显和善的笑。
不, 核善。
丁鉴缩了缩脖子, 想找补来着,却见辜恻掀动唇瓣, 语气有种晴空万里即将暴雨的克制,
“丁鉴,听说你短跑刚拿了个市冠军, 恭喜。”
多亏这项技能, 否则也不能回回被围堵,回回开溜。
等等, 这是在让他麻溜地滚?
意识到这点,丁鉴屁股像着火一样弹了起来。
丢下句“我还有事”, 迅速消失在门口。
几乎一眨眼的事,辜恻仿佛对着那扇空气喃喃感慨,
“他短跑一向很厉害。”
就在章雨椒捏着根棉签不知该不该搽下去时, 辜恻将右手再度伸前。
“还要搽?”她疑惑。
他认真点头。
也是, 不管怕不怕疼, 伤口总归要处理好才能尽快痊愈,她于是低头继续。
但原本小心翼翼轻手轻脚的动作,就变得豪放许多。
自打车祸重伤后,辜恻对待生理性痛感的耐受力变得很高。车祸也就是令他父母丧生的那次,惨不忍睹的撞击,车挂在高桥护栏摇摇欲坠,辜恻母亲将他护在怀里,眼看车要坠江,用尽最后丝意识与力气,把他推了出去。
下一瞬,车被滚滚江水吞噬,从高桥往江面俯瞰,连水花也是渺小如纱的。
刚停车奔来施救的路人只来得及哀叹。
扭头一看,浑身血的男孩竟要翻栏跳下去!
路人使出吃奶的劲儿摁住他,直至救护车和消防车赶到现场之后,男孩也不愿配合去医院。
只说:
我很清醒我没事,我要等他们被救上来。
医生快吓傻了。车祸后看起来活蹦乱跳的病人,就怕内伤严重,而肾上腺素大量分泌抑制了痛楚,比车祸后痛得嚎叫的人还要危急。
但他们不知道的是,辜恻车祸前一秒被他母亲扑前死死护着,其实都是些肉眼可见的外伤,至于痛,他只是在忍而已。
那个季节正值涨潮,江水湍急。
打捞工作持续了数小时,方捞上两具尸体。
路人不忍心,扭头去看车祸幸存的男孩。
江风猎猎,他脸颊的血已干涸,浑身比鬼还冷冽惨白。
伤口很痛吧。可过程中任谁劝谁拽他也不走,连看起来像他爷爷奶奶的人也来了,也劝说无果。
如今等来两具冷冰冰的尸体,男孩身子一软,天地彻底颠倒了。
现如今,辜恻很多时候磕了下腿嘶气只是童年保留的下意识反应。
眼下他也不觉痛,只是感受到章雨椒不太温柔的力道,就委屈。
委屈到想惹她注意,又不想被她发现。
矛盾至极。
以至章雨椒说:
“待会儿下楼,我们就装成普通同学,别被我妈妈看出来我们要好,否则她老想在这上面做文章。”
他也没大听进去。
章雨椒此时已经搽完,正好抬头,发现他面色有点不对劲,眼睛像方潋滟的湖水,像纳满了各种情绪显得湿软,她不免讶异,
“怎么了?”
他垂头不言语,眼皮也耷落。
像凋零的花瓣。
“我弄疼你了?”章雨椒不禁回忆,好像是自己不怎么注意力道,他才反常的。
见此她不免暗骂丁鉴,跑来瞎说八道他不怕疼,尽给她添堵。
于是执起他手腕,唇瓣抿出丝缝隙,朝红丝丝的伤口轻轻呼气。
气息凉润,像有万千只蚂蚁爬过心头,辜恻只觉得痒,腮颊也开始晕红,连耳珠也红成了火烧般的石榴籽。
他是踢了拖鞋,屈倒了条左腿坐在地毯上的,右腿支着地,这个角度能看着章雨椒微倾着身子,两颊微鼓,极其专注的模样。
越看,他的整具肉身越像在过深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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