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挑食,吃了几口便说饱。
章雨椒拆下两枚药丸,接了杯温水搁在床头,示意他把药吃下去,
“吃完就回教室了。”
他不知怎的,碰到白色药丸的手又温吞吞缩了回去。
“苦。”
他说。
他埋头,贪心地摸着食指那块创口贴。
是他睡着章雨椒帮他贴的吧。他想。
章雨椒小时候皮实,鲜少吃药打针,烧得不行才去开药退烧,也觉得药大概是世界上最苦的东西。但她求生意识强,她告诫自己,吃了才不会死,硬能压下胃里作呕的药味,把剩余的全灌进胃里。
她温言,“吃了才能好。”
吊水花了午休半多时间,还剩二十分钟不到,便要上下午的课了。
“你快吃吧。”
“我先回教室,你吃完回来。”
分开更不惹怀疑。
说着转身。
“我不吃。”辜恻的话令她止步回头。
他又露出那副闷恹至极的神态,透着丝执拗。
“你不许走。”眼底黝黑的软柔委屈将她侵蚀。
章雨椒被他不顾一切的偏执给惹愠。
“猫是你自己要喂、要摸的,你一副委屈嗒嗒的样子向着我干什么。”
“我已经很尽力照顾你了,你却一个劲跟我反着来,理智一点好不好,这里是学校。”
“我不想被喊去政教室谈话、也不想在全校面前念检讨。”
她失去权衡、思考,一股脑儿全倒了出来。
辜恻似乎剥离了神思,眼神散尽色彩,一瞬不瞬看她许久。
最终,他默不作声,捻药进喉咙,端杯喝水。
空气阒静,门外隐约传来校医的声音,
“你先到里面等,我开好药拿给你。”
“嗯。”熟悉的男声。
又补充了句,“麻烦再给我拿一瓶氟沙星滴眼液吧,最近花开得多。”
“对花过敏?”校医声音悠远。
“不是我,一个朋友,他对很多东西都过敏。”随病房门被推开,声音愈发明晰。
男生在隔壁病床等。
帘后,辜恻已经捻起另颗药吞进喉咙。
章雨椒看着他寥落孤坐在床头的模样,有种功亏一篑的溃败感,庆功宴他就在生闷气,她原本为了化解矛盾,才跟他去体艺馆楼后,可如今,又陷入僵局。
隔壁床有人,她咽话,选择安静,转头出门。
钟渊刚从手机抬眸,便是章雨椒的身影匆匆而过。
他狐疑。
掀开帘子,果然,“阿恻?”
“怎么电话也不接。”
“听辜爷爷说你放假要去北城上舞蹈课。”
“我暑假也在北城住,到时候……
“你怎么了?”钟渊困惑。
转念,又了然。
-
蝉鸣闹躁,一到饭点,食堂冷气出口下方的桌子被争抢坐。
“救命!这学期过得好快,我不想上魔鬼高三。”孟露话唠属性发作。
“章章你都不知道,我每天上课有多想睡觉,像坐飞机一样。”
“鼻通棒没用吗。”章雨椒看她在网上买了大堆泰国牌子的清凉薄荷的鼻通。
“开始是挺带劲,现在早就免疫了,把我脑袋摁风油精里我都不一定清醒。”
“下次试试起来去洗把脸,走动了更不容易困。”章雨椒说。
孟露仰天叹气。
她落回下巴,打量了一圈周围,神经兮兮问:
“话说,你和辜恻吵架了吗?”
章雨椒逃避似的,夹菜进嘴。
“你们早在一起了吧?”孟露眯眼聚光审视。
“咳咳咳!”
章雨椒被呛。
“别小瞧我福尔摩露的第六感,早觉得你们之间怪怪的。”
章雨椒如实承认。
“现在呢?”孟露复问。
现在,的确吵架了。准确而言,是吵架后的状态。
她对辜恻的情绪感知程度,早已不是做朋友时的那种顿感。大部分时候,她能明晰地感知他的欣然、低落、较劲。
以及,这段时间的淡漠。
他没再与她反着来,也不用拗性与委屈包裹她,而是像个不能再正常的正常人,恰到好处的分寸。
这种状态其实她挺适应的。
想到这,她答:“现在就挺正常的。”
“你确定嘛。”以前,他们俩虽说表面普通同学,但章雨椒附近必有辜恻,现在,她左右环视,也没见到人。
反观好友,似乎并不介意。
以前刚和章雨椒接触的时候,她就发现这人很难有情绪触动,并非指脸上的微笑、抿嘴、眨眼。是有心弦触动的情绪,很少。侧面说明她在乎的可能也寥寥无几。
想起之前自己跑操低血糖晕倒那次,迅步奔前的章雨椒,担心与在意是真情实感的。
她不禁低喃,“章章,好像你、是不是除了影响生死的,都比较不在意……”
回过神,她挠头,“我在说什么,脑子乱糟糟的,不知道想表述什么。”
期末,章雨椒再次霸占榜首,辜恻稳居第二。
单看成绩,两人仿佛什么也没变。
杨志鸿对此满意点头,
“辜恻暑假开始这半年要集中上舞蹈课了吧?”
“你的文化成绩完全可以。当然,老师也相信你舞蹈方面也能成为翘楚。”
-
暑期第一个清晨,朱朋吉浏览她的成绩单,不吝夸赞。
“保持住。考京大不是问题。”
“当年妈妈就差五分,一生的遗憾了。”
贺荣涛说:“怪不得你公司招新好些是京大应届生。”
朱朋吉笑,“那是年轻人优秀,可不存在我的个人滤镜。”
聊到招新,贺荣涛要说起贺乔柏,被朱朋吉岔走话题。
“对了,”她说,“雨椒,你知道辜恻最近和辜老先生斗气呢吧。”
章雨椒说不知道。
朱朋吉说:”就因为去北城上课的事。”
“他不高兴去。”
辜端义因为这事面带愁容,但其中牵扯到儿子儿媳去世的事,他们双双车祸那天,正是看完辜恻舞蹈比赛的回程路上,老爷子也怕刺激辜恻,不敢多说。
朱朋吉玲珑八面,当然接“让我家雨椒和他聊聊,同龄人嘛总要更有共同话题”。
“这有两张乐园票。”朱朋吉递前。
章雨椒躲避的心态被强行揪灭。
恰好贺乔柏进来,和朱朋吉打了声招呼。
贺荣涛立马示意他坐下来。
章雨椒将票抓手里,先行离开了餐厅。
然而,在这件事上,章雨椒却像有拖延症。或是天气有雨、太阳过晒的原因,她将票推回抽屉,又选择搁浅到明天。直到朱朋吉问,她才拨通电话。
黄昏时分在乐园门口见面。
她穿了裙子,长发如缎。
辜恻等在余晖下,落影斜长,短袖被风鼓动,光站那便吸睛无数,隔着人群视线相撞,他神色淡然,走了过来。
章雨椒主动牵他,心怀忐忑。
辜恻没有抗拒。
他气质本身偏疏冷,过去被温软取代,现如今流露出与生俱来的冷感。
路过跳楼机,顶端高耸入云,章雨椒多看了两眼,但担心高地会引起辜恻犯病,故而牵他离开了这片区域。
辜恻淡声,“要玩跳楼机吗?”
章雨椒摇头。
在他目光里,为使其信服,再度摇头。
“我没事,走吧。”
他说。
于是乎,章雨椒把头发抓成马尾。和他坐在相邻位置。
跳楼机缓缓上升,天际毫无规律堆叠的暮云尽收眼底,赤橙的光晕染半边建筑,辜恻半边脸也染上夕阳,那层淡漠散了点。
她垂盯自己悬空的脚尖,说:
“辜恻,其实我一直很羡慕你。”
辜恻偏首看她,眼睛染光,却没什么温度。
“你喜欢跳舞,有自己的热爱。”
她抬头,看向他唇颊沟那枚银质的唇钉,在夕阳下熠闪,
“很好看。”她说。
跳楼机持续上升。
“其实,之前我说你染头发要成非主流,是气话来着,我很羡慕你能有数不清想做的事。”
跳楼机已经升顶。
她攥紧他的手,
“继续下去吧,跳舞也好,什么都好。”
紧接,跳楼机急速下降,风呼啸撕扯,辜恻五指穿过她指缝,下意识拢收五指。
解开安全扣从跳楼机座椅下来,辜恻腿软,踉跄了下,章雨椒眼疾手快将他扶住。
他弓着身子,缓缓蹲下。
章雨椒摸到一手湿漉,同样低头一看,才发现他眼角全是泪。
唇角压抑着颤抖,仿佛悲恸至极。
“还是难受了吗?”章雨椒不禁问。
错觉似的,他唇角的自嘲一闪而逝。
“你不能忘了我。”他搂着她的肩。
“否则,我从北城回来,就咬你。”
“咬你的肩、咬你的手、咬你的血管。”
语气恶狠狠。
章雨抚他背脊顺气,点头。
路人纳闷。
“怎么男生玩个跳楼机还能吓成这样……”
“就你话多!害怕还分男女吗!”女友捶他。
后来,他们去玩转转杯,人坐杯里,底座旋转,结束时辜恻犯晕,坐在横椅要抱。
章雨椒心里门儿清,学舞的人,坐个转转杯哪至于晕成这样。不过她还是站着,任由辜恻把手臂贴在她后背,力道彻骨。
辜恻快要疯了,一直都是。
作者有话说:
生存模式v恋爱模式。
小狗的哭都是有原因的。
其实孟露的模糊的感觉对了。女主小时候被糙养家暴,活着大于一切,所以在无关生死的时候比较冷感,没有情绪反馈。像男主跳江,类似这种生死危急时刻,她无一例外会伸出援手,本性是纯良的。
第38章 第38章
◎我想见你。◎
距离章雨椒去机场送辜恻, 已经数月,他们日常视频电话。
章雨椒留教室写作业。辜恻那边是舞蹈教室,镜子通亮, 身姿轻盈柔软, 在做把上练习。带他的舞蹈老师是业内顶尖, 每年愿意带的学生屈指可数,今年拢共两个, 还有个叫盛语迟的男生。
结束时, 他额际布了层密汗,来拿手机。
章雨椒听见动静, 从作业题上抬头问:“结束了吗?”
他已经将舞蹈服换成平素穿的衣服, 深色羽绒衣, 出了教室楼,北城呼啸的风吹将额发倒拂, 露出饱满额庭。他往后伸手捞了把卫衣帽子,往脑袋一盖,呼出的白雾很快被风吹散。
“嗯, 现在回住的地方。”
屏幕里, 周边行人穿着厚实,霓虹街景倒退, 他像以往那样正要步行回住处。
钟渊姥姥家在北城,他暑假在北城住了两个月, 那两个月和辜恻通视讯时,经常能看到钟渊的身影,他给辜恻送他姥姥做的餐, 或点心水果, 不过现今高三已开学, 钟渊也就回橡北市了。也就成了辜恻独自走那段路。
“那你路上注意安全,我要回寝室了。不然晚点要停水了。”
“我晚点打给你。”耳机里他的声音说。
她应,“好。”
早在辜恻刚去北城训练那段时间,他三天两头飞回来,有时第二天大清早还有基本功日常训练的课,他也不远上千公里,坐晚上的航班回来见面,就等在宿舍楼下,黑黢黢的夜色,他身影几乎融进黑夜里,沾染着舟车劳顿的疲倦,见她第一面,懒懒往她身上倒,下巴搁在她肩颈。
“我想你章雨椒。”
他经常说。
章雨椒勉强站稳,没忍心推开一副颓唐模样的他,但就算这样,见面也拢共不超半小时。
她需得趁寝室关门前进去,回头时,辜恻仍站在原地,看她,像来时一样,清影孤梗。
等她进门,他再赶半夜的航班飞回北城,整晚也就候机以及返程途中能睡一会儿,翌日一早又是高强度训练。
折腾几次后,他明显精神不济。
章雨椒便勒令她不许回来,回来也不见他。
为此他生了好大一通气。
章雨椒打他电话,响了许久方接,但电话里闷声不语。
她后来打视频,才见到他孤零零回住处的身影,眼圈通红。
再后来,为异地安抚他,章雨椒便养成和他打视讯、语音电话的习惯。
回到寝室,两个室友已经洗漱完在台灯下补作业,他们高中课程已经上完,进入了总复习阶段,每天作业成堆,速度慢点根本做不完。
季晴旸转头,“课代表你最近怎么都这么晚才回来?”
章雨椒自然应付,“班上写作业效率更高点。”
季晴旸点头,“桌上的饼干我给你留的。”
章雨椒摘下书包道了声谢。
季晴旸跟着章雨椒去阳台拿桶的身影扭头,“对了,你和辜恻有联系吗?”
“没。”章雨椒神色自若。
“噢,好吧,还说让你帮忙带总复习的资料给他呢。”
“马上要专业联考了,他在北城上舞蹈课,应该没空写。”章雨椒将洗漱用品装桶,补充了句,“听我家里人说的。”
旁边安楚小声搭话,“可以先留着,等他艺考完,回来再给他。”
季晴旸看了眼章雨椒,“嗯嗯,都给他放座位了,其实他当初去体艺班就好了,不然他回来,我们第一遍总复习都过完了,进度真要跟不上。”
“他底子那么好,应该不至于跟不上。”安楚轻声。
“安楚你好像很关注辜恻哎?”季晴旸侧身打趣。
安楚闷头写题,不再搭话。
旁边章雨椒似乎没注意听,提着桶去了洗浴室。
季晴旸收回身子,继续写作业。
章雨椒洗完澡,吹好头发,回来时,碰到宿管室的嘉嘉在为题目抓耳挠腮,她妈妈在忙查寝,没工夫教她。
可能是昏黄灯光下的豆芽菜,总能让章雨椒想起自己小时候,她花了点时间教会她解题才回寝室。
躺在被窝,手机如期震动。
她戴上耳机,点下接听。
电话那边似乎脚步声跫然。
她缩小语音窗口,打字发送:
【你还没到吗?】
“我爷爷来北城出差,刚和他见了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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