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菱抱着腊梅花枝,又和怀舒师父聊了几句赤北军的事情。
等到扎好那两捆腊梅花枝,准备回到殿前时。钟菱向怀舒师父发出了邀请。
眼看着就要过年了,小食肆里都是些没有血缘关系的人,大家凑成一桌,热闹的吃年夜饭。
想到怀舒师父孤身一人在这寺庙里过年,钟菱便有些于心不忍。
但是怀舒轻轻摇了摇头。
他说:“我是出家人,莫要扫了你们过年大鱼大肉的兴致。”
在得知钟菱的父亲是谁后,怀舒从一瞬间的狂喜后,迅速就冷静了下来。
也是在这极短的时间里,他决定,暂时先不去见他的友人。
毕竟……他已经出家了,能够得知友人尚且在世的消息,已经是上天恩赐。
更何况,如今,他身旁有这样一个懂事聪慧的女儿,又有一个很倔但是优秀的弟子。想来是过得很不错的。
眼下,似乎还没有到见面的时机。
午后的阳光灿烂了许多,映在雪上,闪着晶莹剔透的光亮。
怀舒拿着棍子,和阿旭切磋了一会,眼看着时间差不多了,便送他们出门。
怀舒还向阿旭承诺了,等他拜师成功之后,就送他一把剑。
很像在哄小孩子,但是双方都极其地认真,并不像是说笑的样子。
马车带着满怀的腊梅沁香和一背兜的冷冻汤圆,回到了京城里。
在回城的马车上,阿旭一改来时的沉默,郑重地朝着钟菱道谢。
那日在火场外巷子里陪着他的人是钟菱,陪着他去医馆,又交了一笔不菲的医药费的,也是钟菱。
钟菱做了这些,却从未多提过一句。
阿旭在极端低落的情绪支配下,没有留意他身边的人,究竟给予了他什么。
在被怀舒师父提点了之后,他才恍然大悟。
他停留在原地,不肯往前走,却忽视了身前那等候着他,关心他的人。
滔天的悔意折磨着这个半大的孩子,他一上马车,就再也憋不住那酝酿了许久的话。
钟菱认认真真的听完后,总算是松了口气。
太好了!终于不用每天提心吊胆推开小食肆后门,看到那“家暴”的场景了!
也终于不用感受钟大柱和阿旭之间诡异的低气压了!
阿旭说完了心里话,开始支支吾吾提起了医药费的事情。
只是他才刚起了个头,就被钟菱无情打断了。
“你现在可别跟我提钱不钱的事情。”钟菱拾起一支腊梅,递到阿旭手里。
她郑重道:“你我之间,也算是有滔天的缘分了。我爹既有意愿收你为徒,那你以后就是我异父异母的弟弟了!”
异父异母的弟弟?
阿旭是第一次听到这个说法,虽有些奇怪,但不妨碍他心下一暖。
从小和祖母相依为命的孩子,从来没有这样坚定地被选择过。
不知为何,鼻尖有些发酸。
阿旭侧过身去揉了揉鼻子,声音有些发抖,却清晰坚定地喊了一声:“姐。”
……
回到小食肆的时间,刚好是备菜的时候。
众人都在后厨不紧不慢,有序的干活。
钟菱将汤圆交给韩师傅,又把一大捆腊梅花枝分给了周芸和韩姨,在各自的房间放一些,剩下的一捆,便准备放到店门口。
只是她想了想,又挑出最好看,花朵最饱满的两支,走到了后门外的小巷子里。将腊梅花和一盒芝麻汤圆交给了车夫,麻烦他送去祁珩的府上。
等到钟菱从小巷子里回到后厨时,阿旭正在和韩师傅道歉。
韩师傅的手上至今还留着一个牙印,是他从火场里把阿旭抱出来时,阿旭咬的。
如今再看见自己的“杰作”,阿旭几乎将脸埋进了衣领里,不敢和韩师傅对视。
作为这几日诡异低气压受害者的韩师傅,见阿旭总算不再拧巴着了,他也是松了一口气,一点也没计较阿旭那日的失礼,宽慰地揉了揉少年毛茸茸的头顶。
得到了韩师傅宽容原谅的阿旭,在松了一口气的同时,也陡然绷紧了脊背。
他能感觉到,有一道目光,从柴堆角落,一直落在他身上。
少年鼓起勇气,脚步僵硬地走向后院的角落。
几乎所有人的心,都被吊了起来。
阿旭不敢抬头,一直到是视线范围里,出现一双灰黑的加绒布鞋时才停住脚步。
他鼓起勇气,方才敢抬起目光。只是在视线触碰到钟大柱那不悲不喜,没有情绪的目光时,阿旭心下一惊,又猛地避开了目光。
他低垂着眼眸,朝着钟大柱屈膝跪下了。
第57章
阿旭跪得笔直, 而后他俯下身子,郑重地朝着钟大柱磕了三个头。
少年的额头触碰着地面,他的身姿明明低得要贴着地面了。但是却一点也不叫人觉得卑微低贱。
相反, 在他膝盖砸落向地面的瞬间, 那层附在他身上那层黑色的雪也紧跟着碎裂开来, 散落一地阴霾,最终消融在浅淡的阳光之下。
虽置身寒冬, 周身飘着碎雪。但有无限的生机沿着少年人的脊背舒展开, 坚韧顽强地开始蔓延生长。
在钟大柱的注视下,阿旭抿了抿嘴唇,态度诚恳, 语气坦然:“我知道错了。”
钟大柱没有说话, 半垂着眼眸看向阿旭。他的眉眼之间, 已然没有了那强势至极的威慑力, 多的, 是略显年纪的妥协和感慨。
在阿旭低头的时候,钟大柱便不再是一个严格的赤北军将士了。他像一个父亲那样, 在注视着自己的孩子。
虽有不满和气愤, 但最终归于无奈,也为少年的坚持感到欣慰, 为他的倔强和低头感到骄傲。
良久,他才沉声道:“起来吧。”
院子里的其他人皆松了口气。
他们二人之间的关系,好像是什么都没有说,但是谁都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等钟大柱交代了阿旭几句, 便放他走了。
韩师傅和韩姨没有孩子, 他们本来就很喜欢宋昭昭和阿旭。如今见他歇下心事,皆是有些欣慰。
韩师傅坚持说要庆祝一下, 要给阿旭露一手,于是笑呵呵地上前询问阿旭想吃什么。
阿旭犹豫了一下,开口答道:“芝麻汤圆。”
从寺院带回来的汤圆正摆在桌上,圆滚雪白,有几分可爱。
只是韩师傅的笑容,突然就绷不住了。
……
还是钟菱出手,定下了晚上的菜单。
半只鸡炖了鸡汤,剩下的半只剁成鸡块拿去炸了。清炒了两个蔬菜后,重头戏是八宝饭。
没有汤圆,韩师傅硬是霸着锅不让煮汤圆。
难得见韩师傅这般孩子气,钟菱气笑了,询问了一下阿旭的意见,确定他不是一定要吃汤圆后,便也随着韩师傅去了。
八宝饭原本是年夜饭上的菜。提前拿出来试吃了一下。
用的是糯米,里面掺了一大勺的猪油,蒸煮之后,软糯油亮。糯米浸润在猪油的柔和香味之中,无论是口感还是味道,都更上一层楼。
馅料用的是周芸调制的豆沙馅。里面混了山楂和红枣泥,一点也不干噎,酸甜可口。
这本是周芸给未来糕饼铺子调试的馅料,被钟菱就这样征用了。
同时她还给周芸分享了很多花里胡哨的馅料,比如奶黄馅、芋头馅和牛奶馅。
如果顺利的话,小食肆今年过年的时候,就可以售卖各种口味的八宝饭了!
但是就个最基础的豆沙馅料,阿旭和宋昭昭都很喜欢。他们看都不看桌上那炖鸡一眼,就朝着八宝饭伸出筷子。
实在是担心他们空腹吃太多糯米会吃不消,无奈只好由钟大柱出手,将八宝饭先收回到灶台上。并且用一种非常严肃的语气告诉宋昭昭和阿旭。
要等吃完饭之后,才能吃这个八宝饭。
一时间,小食肆后厨久违沉浸在一种轻松欢愉的氛围。
而在将阿旭的心事解决掉之后,钟菱也终于可以放下心来,安心的准备起冬至那日,出行要带的东西了。
接下里的几日,除了点暖羹的人特别多之外,后厨并没有特别忙。
钟菱提前将香料的调配好,暖羹就可以全部交给韩师傅了。而她则跑去周芸那,一起研究糕点去了。
那莲花酥、桃花酥,虽然精致好看,但毕竟已经在青月楼售卖了一段时间了。
钟记糕点铺在来年春天开业,得有一些更加亮眼的糕点才是。
周芸在尝试做中式面果。
钟菱蹲在一旁看了一会,便有些明白了这面果是怎么回事。
大概和她刚上大学那会流行的“龙吟料理”有点相似。不过,面果是用食材做成馅料,再用面团,尽量还原出那食材本身的形状和颜色。
用红枣做“红枣”,用核桃做“核桃”。
周芸熬了一些梨子酱,馅料的味道并不是什么大问题,钟菱也可以熬出味道一绝的馅料。
主要的问题,还是在于如何让面团更接近实物的样子。
年少之时,周芸的面果也是闻名川蜀的。少女的手指纤细灵活,能够惟妙惟肖的还原出食材最原本的形状。摆在白瓷盘子里,足以以假乱真。
只是,她的手指已经不复当年的纤细灵活了。
嫁人之后,她洗衣做饭、砍柴下田。指节变得粗大,爬满了茧,更因为冬日的劳作,生出顽固的冻疮来。
小食肆后厨里,除了钟菱和韩姨,其他人都有冻疮。
因此钟菱早早就订购了一批汤婆子,又多次嘱咐阿旭和宋昭昭,掺着温水洗菜,碰完水之后要马上擦干。
虽然已经极力避免冻疮再生,但是重新成为白案师傅的周芸,对自己手指的状态非常的不满意。
尤其是在钟菱也尝试过捏面团后。
钟菱算不上有天分,但胜在年轻,从前又是个养尊处优的小姐,没干过重活累活,手指的敏感度极高,练习了一段时间后,捏出来的面团也像模像样的。
周芸已经练习了一段时间了。
此时桌上摆着的两个梨子,圆润青黄,饱满新鲜,若不仔细看,还真会以为这就是从树上摘下来的真梨子。
“你明日出去玩的糕点,我都已经准备好了。”
见钟菱围着案台转悠,周芸擦了一把手,笑着看向她:“怎么,一刻都等不及要去赴祁公子地约了吗?”
“您说什么呢!”钟菱瞪大眼睛,炸毛了似得,压低了声音又忍不住嚷嚷:“我是太久没和锦绣他们见面了!”
路过的韩师傅端着一条处理好的鱼,边走边敷衍地点了点头。
钟菱只觉得自己百口难辨,有一口气憋在胸口,上不去也下不来。
她愤愤地迈着步子想要和韩师傅掰扯一下,只是她刚迈出步子,就被脚步急匆地宋昭昭拦住了。
宋昭昭挑了挑眉尾,神色飞扬,有些压抑不住语气中的兴奋:“祁公子找您!”
祁珩?
钟菱忽视了宋昭昭那满脸围观别人谈恋爱的兴奋。
她只是奇怪,明日便是冬至,祁珩今天来……是不是他们的约定赏梅煮酒的行程,出了什么问题?
毕竟祁珩这几日根本忙得不见踪影,连他手下的祝子琛都消失了。
本就接近年关,那场火灾的波及范围又很广。
祁珩若是没空,也很正常。
只是想到这里,钟菱心中的雀跃和期待,一下子跌到了谷底。
她想要和祁珩见面,却又不想听到行程取消的消息。
一时间,连脚步都变得犹豫踌躇了起来。她攥着衣袖,指尖无意识地揉搓着。眉眼之间闪过一丝烦躁和无措。
终于在宋昭昭的连拖带拽下,钟菱还是走出了后厨。
并不是营业的时间点,祁珩正站在羊毛毯子前,看着菜名。
他身着湛蓝色的大氅,披着半身风雪,他似是消瘦了一些,整个人看起来更加的挺拔修长。
听闻动静,祁珩转过目光,看见钟菱的一瞬,眼眸中染上了笑意。
他顺势侧过身,钟菱这才看见,他怀中还抱着一团毛茸茸的东西。
似是感受到了钟菱好奇的目光,那毛茸茸动了动,从祁珩的臂弯里抬起一双漆黑的眼睛。
那是一只棕黑色的小狗。
看起来小小的一团,却依旧可见几分英气飒爽来。
不知是什么品种,有些像钟菱从前见过的牧羊犬。总之,光看那爪子的大小,就知道长大了一定是一直威风凛凛、体型巨大的狗。
未来的猛犬此时还窝在祁珩的臂弯里,一双厚实又软乎乎的耳朵随着它歪头的动作,轻轻颤了颤。
钟菱那一颗浮浮沉沉的心,在看见小狗的一刻,就不知道被抛到哪里去了。
她快步上前,在祁珩面前站定。却头也不抬,一个眼神都没给祁珩,径直朝着小狗伸出手。
小狗也很懂事,它对着那纤细手指嗅了嗅,然后伸出粉嫩的舌头,舔了一下。
钟菱反手摁在小狗的脑袋上,揉搓了两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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