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话音刚落,便脸色一变。
空气中传来细微的震动声,怀舒若有所思地朝着街口的方向看去。
紧接着,马蹄踏过青石板的声音,由远而近的响起,哒哒地连成一片。
听这架势,来了不少人。
阿旭脸色一变,忙抬头看向怀舒。
“记得我说的话!”
怀舒反手抄起立在一旁的擀面杖,朝着门口走去,打开了院门。
正如他们所猜测的那样,院子门口,已经被身着整齐轻铠的侍卫们围了个水泄不通。
怀舒抬起目光,和被侍卫护在中间的陈王对上了目光。
他轻笑了一声,道:“陈王殿下好大的架势,这王府侍卫是倾巢出动啊。”
陈王皱着一张脸,警惕地看着眼前这个和尚。
钟菱就是被一个和尚掳走的。
这个和尚又是什么来头?
陈王不仅疑心重,且性格偏激。
他带了王府侍卫中最精锐的这一部分,就是本着“得不到就毁掉”的原则,将小食肆的众人赶尽杀绝。
不听话的小猫,逗弄一下还好,但是若是抓伤了人,可就留不得了。
“你是什么人,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
怀舒抬手指了指自己的头顶:“和尚,在和你的侍卫对峙。”
若是钟大柱在场,他一定会觉得这样的怀舒非常的熟悉。
这就是纪川泽每次和别人交手前的对话风格,他总会认认真真地回答对方的挑衅。
状似无意间,却能气得对方直跳脚。
这一招,哪怕十年未用,如今拿出来,依旧管用。
陈王死死拧着眉,脸色又沉了几分。
他本不年轻的一张脸,此时垮了下去,看起来更阴仄年迈。
一想到钟菱差点就嫁给这样的一个男人,怀舒气得咬牙切齿。
他转着手里的擀面杖,咬着牙问道:“你知道钟菱是赤北军将士的女儿吗?”
“哦?”
陈王的脸上突然迸开了一丝笑意,他眯着眼睛,轻蔑地开口道:“他爹是赤北军将士又如何?不过一个无名小卒,死了就死了,还能动得了本王半分?”
这话,触及到了怀舒心中最高危的那条红线。
不仅是怀舒,每一个赤北军将士,都听不得这样的话。
樊城的那一夜,实在是太惨痛了,成为了每一个活下去的将士,迈不过去的坎。
怀舒双目通红,他瞪着陈王,随后嘴角竟扯出了一丝笑意。
“她爹可不是什么无名小卒。她爹是钟远山。”
“不可能!”
几乎是瞬间,反驳的声音响起。唐之毅身着轻铠,站在陈王身边。
“钟远山的妻女死在所有人面前,你现在告诉我他有女儿?”
陈王嗤笑一声:“何况,钟菱那个残废爹,能是钟远山?”
“就是!”
他身边的唐之毅附和着:“那个臭泥腿子,死残废,能是什么将军?”
怀舒没有说话,他紧紧握着擀面杖,手背上青筋爆气。
这么多年过去了,那个意气奋发的将军,竟然成为了别人口中的残废和泥腿子。
一股寒气涌上胸膛,呼吸都带上了几分寒意。
怀舒通红着双眼,手里的擀面杖呼啸带风,迎面朝着陈王挥去。
距离陈王最近的侍卫立刻替他挡下了怀舒的一棍。
“给我上!”
随着陈王的一声厉呵,侍卫们举起手中的武器,就要冲进院中。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阵哒哒的马蹄声闯进了小巷。
高头骏马之上,独臂男子居高临下地俯视着陈王。
他松开缰绳,将一块金灿的腰牌高高举起。
背刻九龙纹的金牌,只代表一个含义。
如朕亲临。
第99章
钟大柱并不是一个人赶回来的, 他还带了一支人数不少的禁军。
禁军里的这些年轻人,每个人都是听着赤北军的故事长大的,甚至他们之中还有不少人是亲身受到过赤北军的庇护的。
这一批禁军士兵里, 十个人中, 有八个参军是受了赤北军的影响。
而如今站在他们面前的是传说中的赤北军主将钟远山。
一个自称钟远山的人硬闯宫门的消息, 几乎是随着钟大柱刚踏进宫里,如同平地惊雷一般, 在宫中炸开来。
就在所有人都等着看他热闹的时候, 这个被当做是骗子的男人,带着皇上赐下的金腰牌,开口就是要调动禁军人手。
禁军的士兵彻底沸腾了。
在短暂列队的两分钟里, 禁军内爆发开了及其激烈的斗争。其中不乏拳打脚踢, 就为了能夺得此次出行的机会。
那可是钟远山!
赤北军的主将钟远山!
虽然钟大柱看起来满脸胡渣, 衣衫破旧, 甚至沾染着大块血迹。
但是脸上的沧桑和凝重, 那空荡飘在风中的半边袖子,都让他看起来更加具有传奇色彩。
令人忍不住去想, 当年人们口中那个容貌俊美、举世无双的少年将军 , 怎么会变成现在的样子。
消失在世人眼中的这些年里,他到底经历了什么?
不少视钟远山为自己奋斗目标的禁军士兵, 都久久回不过神来。
其中也有人认出来了,这就是小食肆小钟姑娘的爹爹。
那个在起火时冲进火场帮忙的男人。
一个人在默默无闻是所做的好事,往往众人瞩目之下做出的,更令人动容。
一时间, 禁军士兵在面对钟大柱时, 心中的敬佩达到了巅峰。
所以,在听见唐之毅骂出的“残废”和“臭泥腿子”的时候, 跟在钟大柱身后的禁军士兵,表现出来的反应比钟大柱本人还要大。
他们小心翼翼的撇了眼钟大柱,见他面无表情,甚至眼眸之中都未曾泛起波澜,那要为钟将军讨个公道的责任心,一下子就升腾了起来。
颇有一种,人挡杀人,佛挡杀佛的气势。
就算陈王大声呵道:“放肆。”
也一点也没有阻挡住他们举起武器的动作。
首当其冲被揍的,就是刚刚辱骂了钟大柱的唐之毅。
他被打的抱头鼠窜,却依旧躲不开那呼啸而来的长枪和暗拳。
再这样的攻势之下,陈王府的侍卫很快便没了招架之力,局势朝着小食肆一方倒去。
索性众人还残存着一点理智,并么有朝着陈王动手,只是将他扣押在了一边。
怀舒甩着手里的棍子,嘴角挂着一丝冷笑,朝着陈王走去。
“我说了,她爹是钟远山,你非不信。”
陈王甚少有这样狼狈的时候,在打斗躲闪的时候,他束发的玉冠不知道什么时候掉了,那原本显得人深沉稳重的绛紫色衣衫上不知道被谁踹了两个脚印,灰扑扑的,格外明显。
被缚住双手的陈王怒目圆睁,看向怀舒的时候满眼的恨意。
若是目光能够凝聚成利刃,那怀舒大概早就被扎得千疮百孔了。
“疯了!你们都疯了!”陈王低哑地嘶吼着,脖颈涨红,青筋横起。
“为了一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女人,做到这地步?值得吗?”
陈王在京城里嚣张横行多年,从未这样屈辱的被人摁住过。
而且,皇帝本就有了削藩的打算,想要打压他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是忌惮陈王多年的经营,也是缺一个好苗头。
而巧的是,皇帝这段时间做下最大的两个决策。
一个是削藩、一个是重建赤北军。
现在,这两件事情缓缓交汇在了钟菱的身上。
赤北军主将对当朝的影响力,实在是太大了。
之前有大半朝臣,并不看好重建赤北军这项政令。
而如今钟大柱自曝身份,事情便彻底反转了。
盛居高位的人,总是无法对活人百分百的予以信任。
所以他们大胆放心的已经逝去的人大肆的歌功颂德,将所有的赞美都投向了逝者。
十年的时间,赤北军在民间百姓心中,早已是神一般的存在了。
这样滴滴积累的威望,短时间内,很难轻易抹去。
因此,就算是陈王,也慌了一瞬。
他拿捏不准他那个越发像个帝王的皇帝侄儿,会不会真的有狠下心来,拿他开刀,为重建赤北军铺路。
他咬牙切齿地盯着钟大柱,压抑地声音从喉咙里挤出:“钟远山!值得吗?”
钟大柱侧过目光,他提着手里的剑,一步一步朝着陈王走过来。
虽然他面色平静,但他严重的恨意,一点也不比陈王的少。
他也是刚知道,陈王一早就绕着钟菱,开始耍些小动作了。
但是钟菱都没告诉他,并且自己妥善的处理好了。
一想到钟菱差点就被陈王给糟蹋了,钟大柱握着剑的手,崩得发白。
他恨不得现在就一刀就了结了陈王。
怀舒只是余光一瞥,便知道钟大柱起了杀心。
他忙抬手摁住钟远山握剑的手,低声道:“冷静点,他还不能死在这里。”
确实不能让他死在这里,太便宜他了。
许是友人就在身边,钟大柱松下绷得僵硬的脊背,嘴角扯起一抹讥笑:“当然值得了。”
他微微低头,盯着陈王的眼睛,沉声道:“你知道钟菱本应该姓什么吗?”
陈王的眼底闪过一丝惊恐。
“她原本应该叫纪菱的。”
“呵。”
怀舒轻笑一声,很自然地接过话:“打了两轮了,还没自我介绍呢。”
他盯着陈王的眼睛,一字一句道:“贫僧法号怀舒,在尘世间的名字,是纪川泽。”
“钟菱,是我的女儿。”
陈王哑口无言,面色瞬间灰了下去。
他这一次踢到的,是京城最硬的一块铁板,纵使他的京城经营多年,在对上这虎视眈眈的两人时,依旧觉得十分的棘手。
活在人们口耳相传,被近乎神话一般的人重新出现在世人面前。
这样的神话,一来还是两个。
最要命的是,皇帝已经明明白白的表明自己的立场了。
没有民心、权势不够,这叫人拿什么去斗?
怀舒此言一出,不仅是陈王愣住了,押住他的两个士兵也齐齐抬头,满脸不可思议地看向眼前的这个高大的和尚。
所有人都知道,赤北军的主将钟远山容貌俊美,副将纪川泽更豪放粗犷。
但是眼前这个和尚,若是忽略了他脸上狠厉的神情,倒是有一种不争不抢的温雅。
和传闻中的纪川泽,完全不同。
“纪……副将?!”
赤北军里,可不止钟远山一个人被歌颂功德。
身为副将的纪川泽,因为年少时蓄须的习惯和强壮的肌肉,有相当一批人推崇他为真正的武将。
“您……您……”
士兵结巴了半天,想要开口质疑,但目光顿在怀舒手里的擀面杖上,什么也没说出口。
能把长棍使成这样的,除了纪川泽,就再也没有别人了。
“您,小钟姑娘原来是您的女儿啊!”
士兵一下没有控制住音量,惹得周围的人都看了过来。
对他们来说,赤北军的这两位主将,是高高在上坐在云端的人。
他们只敢满怀崇敬的遥遥远观。
但是钟菱不一样。
小钟姑娘对他们而言,就更像是一个亲切的邻家妹妹。
光是火灾那晚,小食肆门口的羹汤,就让大半的禁军士兵,对她格外的偏爱。
如今得知了钟菱的身世,这些士兵们除了惊得合不拢嘴外,又理所应当的觉得钟菱的优秀都变得有迹可循了起来。
后续的处理工作,交给了禁军。
陈王的侍卫们都被押走了,而陈王和唐之毅,照着皇帝的意思,被带去了宫里。
虽然唐之毅已经整个人蜷曲在地上,不知道哪里的骨头断了,嗷嗷了半天都站不起来。
但是士兵们依旧将他架走了。
钟大柱靠着院门,目送着禁军将士们的远去,随口道:“是你下的手吧。”
怀舒别过头去,拒绝和他对视。
别人可能不清楚,但钟大柱一眼就看出来了,怀舒那一棍子下去,砸在唐之毅的大腿骨上,估计是折了的。
“她跟我说了,唐家里,只有老爷子是待她好的。她若不是跟你走了,怕是会被唐家的那两位少爷小姐,打包着送给哪个权贵做顺水人情了。”
他说着转过头来,在看见钟大柱错愕地的目光后,他愣了一瞬,脱口而出道:“你不知道?”
此时正是吃午饭的点,韩师傅烧了一桌子的菜,却把所有人都叫去了后厨吃饭,把院子留给了钟大柱和怀舒。
两杯温酒下肚,那十年的暂别,好像不值一提。
他们似乎依旧是当年那般无畏热血的模样。
“我看到那枚印章,就知道她是你的姑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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