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沁然泪眼朦胧地握着他的手,手上的血染红了少年郎干净的手背。
她微低下头,脸颊紧紧贴着他的掌心,她的泪滴在他的脖颈,滚烫得足以灼透他的皮肤。
他嗓音很轻,轻得仿佛风一吹便会散。
“别哭啊...... ”
世人眼中的千雪楼楼主作恶多端,心狠手辣,他们用最歹毒的词语去形容她。
而谢韫礼眼中的林沁然,却永远是那个娇气的爱哭鬼。
他是那么地怕她哭啊,甚至提前对她说:谢韫礼因你而生,无论日后发生何事,不要为他落泪。
谢韫礼的眸光慢慢涣散。
她回来了。
这一次,他救下她了。
他竭力张了张口,却再也说不出任何话,最终静静闭上了眼。
谢韫礼用他的生命证实了他的诺言。
他至死都只爱过一个女孩。
“谢韫礼,”林沁然颤着手去探他的鼻息,“谢韫礼...... 夫君,你不是喜欢听我喊你夫君吗?”
“夫君,谢韫礼,夫君......”
可惜再也无人答应她。
直到此刻,林沁然才意识到谢韫礼今日的穿着。
他穿了一身喜服,不是他娶林若寒时的那身,而是他迎娶她为妻时的喜服。
明艳的红,极致的红,刺眼的红。
林沁然蓦得笑了,边笑边落着泪。
她指尖捏紧了谢韫礼的衣衫,浑身都在打着颤:“谢韫礼,我后悔了。”
她轻轻托起谢韫礼,单手握着贯穿了他胸膛的木棍,慢慢搂紧了他。
木棍破开娇嫩的肌肤,一寸寸刺入她的胸膛,她面上仍带着未干的泪意,神情却很平静。
她仿佛感受不到那阵钻心的痛,甚至唇角还带着一抹笑。
不再是昔日冰冷的笑,而是像她年少时那样,无忧无虑的、幸福的微笑。
她与谢韫礼紧紧相贴,在他耳畔轻声道:“谢韫礼,你等等我。”
当原身闭上眼的那一刻,在旁呆呆看了全程的杜沁然却骤得感受到一股吸力,等她再次回过神时,自己已经重新回到了这具身子里,胸口的伤消失了,衣服上却残存着一个窟窿。
旁边的奴仆看到杜沁然死而复生,颤着唇喊了声“鬼啊”,而后白眼一翻晕了过去。
杜沁然却已顾不上她了,她呆呆地看着自己染着鲜血的双手,又看着地上的谢韫礼。
原身...... 自杀了。
并且,把杀人的罪名留给了她来承担。
现在这个时代,没有系统,没有林沁然,有的只有她杜沁然。
一个并未杀人却手上沾满了鲜血的杜沁然。
而最可怕的是,就在这时,身后传来一道充满震惊的声音。
阿墨呆呆看着眼前的这一幕,口中喃喃:“是不是你,杀了阿纸?”
杜沁然百口莫辩,她甚至不知道林沁然昨晚究竟用这具身体做了什么。
阿纸消失的契机又过于敏感,恰巧撞见她和尸体呆在一起的阿墨产生这个联想也不奇怪。
悲恸之下,向来反应迟钝的阿墨却是前所未有地敏锐。
他联想到了谢景澄和杜沁然的对话,缓慢抬起脸,看向杜沁然的眸中含着恨意:“你就是千雪楼的楼主,邪阎王!”
“我......”
杜沁然不知该如何辩解,阿墨却并未给她任何机会,欺身向前袭来,势要为他最好的兄弟讨回公道!
以杜沁然的武功,她可以轻而易举地躲开,但她却分毫未动。
是啊,她现在占据了这具躯壳,她是无恶不做的千雪楼楼主,是手染鲜血的邪阎王。
哪有光拿不付出的道理?
她继承了这具身体,获得了使用权,自然也应当承担这具身体之前犯下的所有罪孽。
她无从辩解,也无法辩解。
阿墨沉郁的声音传来:“你、要、跟、我、去、见、官。”
杜沁然沉默片刻:“好,但你先让我做一件事。”
翌日清晨,谢景澄药效散尽后,陡然惊醒。
“沁然,杜沁然!”他慌忙得起身想要去寻她,随后却在桌案旁寻到了一封信。
杜沁然随阿墨走之前,从矮塌角提前放到他眼前的告别信。
他眼睫轻颤,轻轻拆了封,扫过信件的内容。
她昨晚果真在骗他。
她...... 走了。
谢景澄喉结微滚,狠狠一闭眼,再次睁开眼时,他仅仅是言凌。
“来人,备马,我要进宫。”
告御状!
这沉冤多年的案情,也该有个了结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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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我喜欢你」 “杜沁然很喜欢很喜欢你!”
天空初露鱼肚白, 惨白的日光刺破云层,遥遥射向大地。
杨县令打着哈欠,官帽都还没扶正, 如往常那般懒散地走到公堂中央坐下。
他哈欠刚打到一半, 却听有人回禀:“禀大人, 公堂之外有人告官......”
杨县令不耐烦地挥了下手,示意他们把人放进来。
他料想又是那群穷酸的平民无事找事, 想必又是邻里之间那些鸡毛蒜皮的纠纷。
“升堂!”
左右两侧衙役的杀威棒在地上迅速地点着:“威――武――”
随着两人一前一后被衙役押进来后, 杨县令猛得一拍惊堂木:“堂下何人?”
阿墨被那惊堂木的沉闷动静惊得不轻,但此刻内心千万思绪迫使他咬着牙道:“太尉府谢公子随身小厮, 状告谢家主母、太师府养女杀人!”
杨县令一听, 本还以为是刁民在与他玩笑, 大喝一声:“大胆!”
话音落下,堂下那名女子慢慢抬起脸, 纤细又柔弱的外表,杏眸清冷且气氛脱俗。
杨县令这才留意到她身上穿的乃是边境小国进供的云锦,头上的簪子坠着的也是南海明珠。
他顿时心中大骇。
自己这是...... 捅到贵人窝了啊!!
杨县令慌忙间低声吩咐身边衙役去请大官, 见衙役微愣的样子, 还压低声音催促道:“快去啊!”
不论是太尉府主母亦或是太师府养女的身份,可都不是他一个芝麻小官可以担待得起的。
杨县令如是想着, 却仍勉强维持着官威。
他正了正头顶的乌纱帽,清了下嗓道:“堂下之人, 你可认罪?”
杨县令拿捏不好该如何称呼杜沁然。
称呼谢夫人有失体统,可若直呼其名他又恐杜沁然日后报复,便选了个分外含糊其辞的称谓。
他的本意是为拖延时间, 谁曾想那名女子面色平静, 嗓音淡淡:“我认罪。”
杨县令这下可真是被她打了个措手不及, 他瞧着杜沁然娇小的模样,不禁问道:“你所犯何罪?”
杜沁然微顿片刻,而后不躲不闪地与他目光相碰:“千雪楼楼主邪阎王,生平作恶多端,近些年率其门下众人斩杀朝堂官员几十余人,草根平民不计其数。”
杨县令皱起了眉。
他自是知道这邪阎王有多么地可恨。朝廷颁布巨额赏金悬赏这邪阎王,却连她是男是女都无从查起,可谓是分外讽刺。
只是...... 她与他提这个人做甚?
杨县令注视着堂下的女子,却见她语气波澜不惊道:“我就是千雪楼楼主,邪阎王。”
此话一出,满堂皆倒吸一口凉气。
千雪楼楼主?可眼前的女子看起来娇娇弱弱的,且又是高门贵女,这如何可能?!
杜沁然并未多言,藏在袖口处的指尖微顿,方才在外头摘下的落叶便好似注入了力气一般,直直射向杨县令头顶的乌纱帽。
那一刻,连最柔软轻巧的落叶在她手里都成了见血封喉的利器,杨县令简直被吓傻了眼,好半晌才颤巍巍地伸手摘下头顶的乌纱帽。
碧绿的嫩叶深深嵌入其中,他丝毫不怀疑杜沁然方才若是掷向他的咽喉,他此刻已经倒在血泊中奄奄一息了。
一片落叶,足以证明她绝非表面上那么柔弱娇气。
“来人,给本官把她拿下!”杨县令颤着嗓音呵道。
他一声令下,四周的衙役竟无人敢上前!
人人皆厌邪阎王,人人皆惧邪阎王。
杨县令深觉自己小命不保,缩着头大声呵斥道:“谁敢不上前,就是违逆本官的命运,罚俸三月!”
衙役们犹豫着,迫于杨县令的命令,终于有人硬着头皮大喝着扑上前,杀威棒重重地击在她的背部。
杜沁然闷哼一声却并未躲闪,只是直挺挺地站在原地,面色忽而有些怅然。
其余衙役见她不躲闪,一时间也定下了心,都围上前来。
无数杀威棒围着将她抵在中间,女子娇小的身影几乎被淹没,腹背受敌。
杨县令见她似是被制住了,这才重新直起身子,惊魂未定地重新做回堂上。
此刻,去请大官的衙役也小跑着回来了,他在杨县令耳畔低语了几句,杨县令眉头一皱:“当真?”
确认消息无误后,杨县令声音沉沉地一声令下:“来人,将她押入死牢,等候发落。”
封城有一“登闻鼓”,传闻民可告官、庶可告嫡。
之所以被称为传闻,只因这登闻鼓一旦被击响,付出的代价也是惨烈的。
若非是天大的冤屈,或要披露滔天的恶行,无人胆敢轻易敲响那鼓。
而今日,那数十年都不曾被触碰过的鼓槌被骨节分明的手拿起,攥紧。
刹那间,路过的百姓顿时被噤了声,而后是铺天盖地的议论声。
“他这是...... 这是要击鼓鸣冤?!他当真敢敲响那鼓吗?”
“此人是谁?有何冤屈竟令他不得不来击鼓鸣之?”
“瞧着这位公子清瘦孱弱,他今日恐怕一条命都得折在这儿啊!”
繁杂声仿若并不能入他的耳,百姓只瞧见这白衣缟素的清冷公子拿着鼓槌,跣足步步登向那朱红庄重的登闻鼓。
他周身染着冷意,乌发未梳散于身后,缟素白衣全无装饰,衣衫单薄,却愈发令他看着宛若那高不可及的神o。
可就在这一刻,人群中忽然爆发出一阵惊呼。
“他...... 他是太尉府的谢公子,谢景澄!”
“太尉府?!那他想告之人,莫不是......
太尉乃天下武将之首,手握兵马大权,官居正一品,可谓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让太尉府公子击鼓鸣冤的人,那得是何等身份?!
众人皆骇,竟无人敢继续说下去。
分明仍是酷暑大夏,众人却都惊出了一声冷汗。
围过来的百姓越来越多,却无人敢再发出一个字,连呼吸都变得分外小心翼翼。
三步。
两步。
一步。
他们眼睁睁看着谢景澄清瘦的手腕在日光下轻轻抬起,雪白的衣袖滑落,他猛得击向那登闻鼓。
咚――
那沉闷的鼓声仿若带着无尽的悲恸,正哀哀鸣着血泪,深深击进了每一个人的心底。
经久不散的回响圈圈漾开,天地犹可闻,举天共振。
他当真击响了那鼓。
他没有退路了。
热夏忽来的阵风狂舞,吹起他的雪白衣袂,墨发随风飞舞,他清润却身姿挺拔,一下又一下地敲击着登闻鼓,手下的动作越来越快,鼓声如雷越来越强。
这磅礴壮烈的鼓声似是想掀翻整个封城,不一会儿就招来了官兵。
他们犹疑着问:“鸣鼓之人,有何冤要伸?”
谢景澄清白的手腕一颤,他轻轻垂下了手,在猎猎闷风中,沉声一字一顿道:
“罪民言凌,代家父鸣不平,状告林太师诬陷昔日礼部言尚书通敌卖国。”
每个字都带着千斤重,砸进每个人心底,竟比那沉闷的鼓声更震撼。
言家大公子言凌,竟还活着!
谢景澄脱下了太尉府那精致的锦绣衣袍,他仅身着单薄的素衣。
此时此刻,他不再是谢景澄。他仅仅是满门在十余年前冤死的言尚书家大公子,言凌。
来人心神大震:“言家已在多年前获罪,你可知你如今要状告林太师,要付出怎样的代价?”
谢景澄自然是知道的。
脱下太尉府公子的身份,他只是个罪人,连最低等的庶民都比不上。
以罪名之身状告当朝太师、甚至要面圣,那毫无疑问是以下犯上。
谢景澄目光清凌,微微颔首:“我知道。”
来人目光复杂地深深看了他一眼,而后比了个手势:“言家公子,请吧。”
击登闻鼓,滚钉板,五步一叩,面圣鸣冤。
历年来从未有人击过这登闻鼓,最关键的原因就是大部分人都熬不过这惨痛的过程,在面圣前就早已昏厥乃至丧命。
这无疑于用性命换一个面圣的机会。
诏狱淹在晦暗之中,渗着噬骨的湿寒,一束勉强的散光穿过狭小的窗缝照进,勾勒出地上斑驳的阴影,也照亮来石砌的墙壁上蔓延的苔藓与裂痕。
雪衣男子一身矜贵,高洁纯白的衣袍轻迤于阴暗潮湿的地面,如凛冽寒冬沾着冷意的檐上雪,与这阴郁潮湿的污秽处截然不符。
他应被奉于神台,而非匿于地狱。
死囚们都只当他是来为某个幸运儿践行的家人,心中正羡嫉时,却见几名狱史将沉重的九尺钉床搬出。
封城对死囚还算仁慈,除去严刑逼供时,他们死前都没怎么遭过罪,更遑论这九尺钉床。
就在死囚们都惊疑不定,只当这位清贵公子是来提审某个犯人时,却见他冷白的指尖搭上腰带,摘下腰间的半块玉佩交给随行的狱史。
“有劳。”谢景澄道。
九尺钉床泛着尖锐的冷冷寒光,旁观者光是看着都觉得一身的鸡皮疙瘩,他却仿佛毫无所觉,神色不变,依旧是那副从容清矜的模样。
他脱了外衣置于一旁,仅着一身单衣,缓缓走向九尺钉床。
直至此刻,死囚们这才反应过来:眼前这位温润的贵公子,竟是那受刑者!
谢景澄的神色很淡然,亦或是说他在走上这条路时,就已经预料到了自己的命运。
他在清醒地看着自己走向毁亡。
谢景澄眼睑微敛,已做好受罚的准备之时,却听一人的声音撕破诏狱里的死寂。
“且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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