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佑今进屋随便挑了个地方坐下,方才的紧张在见到秦聿后便莫名消失,人也镇定下来。
她问故作轻松地问:“你在化名见知写《往事》之前,有没有想过有天原型的事会被人发现?”
秦聿很快读到了那段非一家之言的描述,他看上去没有所谓,轻笑着放下报纸:“你是在担心我吗?所以着急忙慌跑过来,连拖鞋没穿好都没发现。”
“想不到你还有心情关心别的,看来也不是很紧要,是我多管闲事了。”她起身要走,却不知这样的回答就算直白承认了秦聿的问题。
“我在落笔那刻就做好了被发现的心理准备,”秦聿没有拦,放了报纸随之坐下,平静回答起她的询问,“最初我刻意篡改细节,为的是掩盖现实原型的身份,但又害怕因此抹杀了真实性。当初为此纠结万分,还去征求过全伯的意见。”
林佑今抿抿嘴,又重新坐了回去。
她眼眸低垂,一副认真倾听的模样。
秦聿见她没有要插话的意思,便不再停顿:“后来我决定顺其自然往下写,就很少去想现实与小说的区别。听敏姨说你最近不读《往事》了,所以可能没发现后面的剧情和我上次告诉唐鹤予的别无二致。”
“唐秉荣和顾显中一样恶名昭著,即便我在国外读书也有所耳闻。所以最初选择写他自然会有所顾虑,但后果如何我都能接受。”他从来都只是不想引起纠纷,并不怕,也不觉得唐秉荣会因此而找他麻烦。
可让秦聿始料未及的是,这样一篇不算出名的小说竟会在某天成为唐秉荣仇家拿来对付他的工具。
他很难形容如今的心情:“唐秉荣若哪天受到法律制裁那是罪有应得,就算被仇家谋害也是他咎由自取,但一想到……”
后面的话他没再说,因为他不知该怎么说下去。
旁人听了一定会劝他——你这分明就是自找烦恼,事情从头到尾根本全然与你无关,你竟然会觉得自责,真是盐吃多了闲的。
秦聿不求有人能感同身受,即便有人愿意设身处地地思考,也很难理解他的心境。
他也不指望林佑今会理解,与其再说下去显得自己敏感多思,不如就此收声。
“一想到你的文字间接成为谋害他人的工具,就难以接受对吗?”林佑今替他把话说完,意思分毫不差。
“我来找你的另一个原因就是怕你会有这种想法,没想到还真被我猜中了。”她是该说两人心有灵犀吗?
“我很难不这么想,但也明白不管怎么纠结也没用了。”他叹了口气,“倒是这个记者,肯定还是仇真无疑。”
林佑今点了点头,她在听钟永盛念出标题的时候就有了猜测。
前段时间仇真接连刊登的两个头条都和唐秉荣有关,今天这个就更为明显。
“文章里说唐秉荣在唐鹤予很小的时候就把他送去了星加坡,还找了对家世清白的教授夫妻收养他,看来的确是十分宝贝这个儿子。如此一来,那些本就蠢蠢欲动的仇家更是忍不住能下手了。”秦聿猜顾显中的用意仍然在此。
“毕竟亲儿子和契仔哪能一样,平白多出来个挟持对象,他们可不得开心坏了。”林佑今觉得顾显中真是下得一手好棋,借他人的势来对付唐秉荣,省时省力且不费一兵一卒。
秦聿的bb机在这时响起,那刺耳的声音打断两人对话,屏幕上显示:唐鹤予,速回。
林佑今正奇怪唐鹤予怎么会有秦聿的号码,他就简短结识了一句:“那天聊完我给他塞了张纸,上面写了呼机号。”
其实当时秦聿这么做是带了私心,他不想唐鹤予再以此为借口找林佑今,所以把呼机号给他,让他以后有事直接找自己。
林佑今没接着细问,两人不好耽搁,当即一同走到沙发旁拿起电话。
秦聿拨了号码,林佑今也凑上前听,两人头靠在一起挨得很近。
“秦聿,我是唐鹤予。”电话那头一阵嘈杂,唐鹤予急促的声音夹杂着几句边上传来的呵斥,听不太清,他只得扯着嗓子大声问:“你和林佑今知道之前拍我照片的那个记者是谁吗?”
而唐鹤予身后在骂人的正是唐秉荣,他冲手下人发火,又摔了一屋子的东西,剩下满室狼藉。
林佑今和秦聿对视一眼,那意思是告诉他吧。
“他叫仇真,以前是一家报社的员工,但风评很差,后来被辞退转而当起狗仔。”
秦聿把知道的信息都告诉了他,包括那家报社的名称和地址:“其余的我就不清楚了,你可以去问问他以前的同事和老板。”
唐鹤予道了声谢,欲言又止几多回,剩下的话没说出口,只道:“等这件事处理好了,下回我请你们吃饭。”
那声音轻了不少,对着秦聿这样说有点别扭。
而在挂断电话前,林佑今和秦聿都听到一句清晰的怒骂:“找到他,不留活口。”
他们确信,此人是唐秉荣无疑。
因为仇真的报道,便轻而易举毁掉唐秉荣为唐鹤予安排好的出生和履历,他自然是恨不能将对方千刀万剐。
只是当林佑今和秦聿听到这话时,一同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这样的做法,到底正确与否呢。
第47章
上一秒的天还是艳阳高照, 转眼乌云蔽日,狂风呼啸。
路上行人匆忙躲雨,有人跑进商场, 有人躲在檐下, 三三两两间隔而站。
雨水顺着顶棚滑落, 各种声音汇聚, 组成一支交响曲。
檐下避雨的行人间或聊着天,不用刻意听,时不时便传来唐秉荣、唐鹤予的名字。
“都说他不近女色,想不到原来是个情种。”
“这记者也真有点本事。”
“可不是,没点本事也不敢写他吧。”
“你们说会不会是有人故意针对?”
“这不明摆着, 如今谁最仇视他还用说吗?”
……
急雨来得快停得也快,挤挤挨挨一排人很快就散了。
交谈声同样散在风里,于他们而言那不过是生活中的调味剂, 茶余饭后增添乐趣的谈资。
没人会花大把时间在与自己无关紧要的事上。
在他们看来,唐秉荣的名声早就一塌糊涂, 自然也不在乎那些小报八卦如何编排。
在一张纯黑的纸上再泼一层墨,根本就是多此一举。
倘若换了唐鹤予, 可能会比较关心。
但顾显中意不在此, 他不过是借助纸媒将消息传开,让那些觉得和自己有关的人看到。
他和唐秉荣都在对方社团里安插了自己的人,至于混得如何全凭本事。
听到对方为此气得跳脚,顾显中终于舒了口气觉得心中畅快无比。
仇真除了高兴还有点骄傲, 若不是他运气好肯定没这么快有所发现。
若不是他肯吃苦,不嫌麻烦跑去上海一个一个走访询问, 搜集调查,哪会有今天的局面。
“顾爷, 你说我这篇报道值不值裱起来当艺术品收藏。”
顾显中冲手下挥一挥手,两人抬来一个箱子放在桌上。
“不用你说,我也有这个打算,”他吐出烟圈指了指那个箱子,“打开看看。”
仇真没犹豫,转开卡扣掀开箱盖,露出里面富兰克林的头像,一捆一捆摆放整齐。
他笑意更甚,眼睛弯成两条缝:“顾爷,这……”
“我说过保你下半辈子平安无事,自然也要让你享尽荣华富贵,”顾显中看惯了形形色色之人见钱眼开的模样,仇真也不能免俗,“我说了我从不亏待手底下的人。”
他又摆一摆手,吩咐身后的人:“阿龙,等会儿送仇大记者回去。”
“那就多谢顾爷,将来还得仰仗您多合作,”仇真呵呵笑,更显奸诈小人相,“一晚没合眼,我就先回去了。”
顾显中好心提醒他:“仇记者,这几天最好别落单,我虽然会派人跟着你,但也保不准他们有疏忽的时候。”
仇真没听出这话里的深意,还感恩地道谢:“顾爷办事我一百个放心。”
阿龙问了仇真的住址,一路护送他回家,还好心帮他把钱箱搬上楼:“仇记者,我就在底下守着,你有事随时叫我,如果没看到我的话就是我去找人换班了。”
仇真又对他感激不尽,递了根烟同他称兄道弟:“阿龙是吧?有劳你了。”
防盗栅栏拉上,大门落锁拴上铁链,仇真感到一身轻松。
他将钱箱搬到客厅,那里没有茶几,只铺了块地毯,说是地毯也不尽然,像是从窗帘布上随意裁了一块下来。
整箱美钞数到他手软,足够他下半辈子高枕无忧、吃穿不愁。
沉浸在喜悦中的仇真正畅想着纸醉金迷的未来,哪会料到自己的好日子就快到头了。
他不知道阿龙下楼没多久就又上来了,这次也拿了个箱子,看上去像是工具箱,比刚才那个小得多。
阿龙熟练地撬开配电箱,里面传来难闻的味道,他眉头不眨一下,把手里的东西找空塞进去。
这地方一般没人来检查,住户也不会打开。阿龙确认东西放稳妥了,换了自己的锁重新上锁。
一切如初,毫无破绽。
他吹起口哨走进电梯,摸了摸口袋里的遥控器,仇真的命如今在他手里了。
/
从洪门会出来已是晚黑,唐鹤予回望不远处的城寨,像深夜里巨大的怪物。
其实不少人每一次看向城寨,都会觉得那像是一座由无数铁笼组成的巨大囚牢。
而这里的确和囚牢无异,困着底层最艰难的人,里面三教九流鱼龙混杂,皆为生计所迫。
唐鹤予回国后几乎没到过城寨周边,唯二的两次都是因为唐秉荣找他谈事,才到附近的洪门会来。
一向热闹的街市在今晚静得出奇,往常在路边涂抹鲜艳的女人们不见踪影,小小歌舞厅中没了靡靡之音。
刚来时见到的人气在此刻消失的无影无踪,仿佛都不曾存在过。
各家商铺门头的闪烁霓虹停止跳动,唯有叮叮尽职敬业日夜不休。
车轨在无声无息的夜里来回摩擦,头次觉得这声音尖锐刺耳,仿佛尖刀划过地面。
空气中飘浮着浓重的铁锈味,想来是年久失修,不经用了。
唐鹤予从秦聿口中得知了仇真的姓名,转告唐秉荣后他立即派人去打听,不出半日就知道了仇真的住处。
但当他们的人找上门后才发现,仇真辞职后就搬离此处,换了新的住所。
当然这不是难事,只要清楚对象身份长相,在港岛就没有唐秉荣找不到的人。
花了不到小半日,就有人打来电话说自己曾在屯门见过仇真,并很快就确定了对方新的住址。
唐秉荣丝毫未有犹豫,立刻派人去他家楼下蹲点,打算把人绑回洪门会,其余的之后再说也不迟。
不过仇真十分谨慎,整整一天没再出过门,一日三餐都让阿龙买了送上去,唐秉荣的人没有下手机会。
秃头坐在车里骂人:“这龟蛋总不能一直不出来吧?”
花衬衣让他少安毋躁:“你这么没耐心不适合蹲点,不如去换老三来。”
“瞧不起谁,我就在这等着跟他比命长。”秃头冷哼一声,下定决心在仇真出来之前不吃不喝不睡不方便,不过前提是他忍得住的话。
花衬衣经验足,他以往就负责帮唐秉荣盯梢,所以有的是耐心。
他猜仇真惜命,在这种时候一定不会单独行动,而楼下那辆车里的人就是来保护他的。
可惜黑灯瞎火,看不清那人的脸。
这一夜熬到天光,秃头早就呼呼大睡过去,把自己的决心忘得一干二净。
花衬衣小憩不到十分钟,他睁眼又是精神十足。
天亮后就能看到对面车里的人,他用力眨了眨眼,让眼睛看得更清楚。
“那个人是不是阿龙?”花衬衣一巴掌扇醒秃头,让他顺着自己的视线看过去。
秃头稀里糊涂还在梦里,瞪了老半天才回过神来:“好像是吧。”
阿龙,正是唐秉荣放在新山社的内线。
谁说只有差馆训练二五仔,他们的也不差。
见是自己人,那就好办多了。
花衬衣把车开过去,摇下窗子敲了敲对方的车玻璃。
阿龙开了窗,一脸被吵醒的不耐烦:“找死啊?”
他表现得仿佛完全不认得花衬衣和秃头,语气不善:“什么事?”
花衬衣心领神会:“抱歉抱歉,大佬我想问下这楼上有没有住着一个叫仇真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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