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他们的这个小屋子里,母亲总喜欢向她传授一些她作为过来人的一些技巧。她的口头禅是,男人只不过橱窗里漂亮的摆设,就算和商品一起送人也不是每个人都会要的。
躺在沙发上的女人大笑着,甩了甩她的双腿,“我收回我这句话,有眼睛的人都不会愿意将那些败絮其中的东西收入囊中。尤朵拉,记好了。男人是你最不需要的东西——”
母亲剩下说了什么,她已经不记得了。
她只是拿着给母亲放烟灰的烟灰缸,在背朝能看到希腊海日余光漆蓝了的窗户下,看着她自暴自弃。
至于她的父亲——她将今日卖掉的钱交到他手上,一回来就全身充满酒气的男人眉毛一横,“你就讨到了这么点?”
她面不改色。“我们家能卖出去的东西只值这么多。”
她学会在他面前不再害怕,但那不能阻止他举起拳头,提高嗓门,对她和母亲大打出手。
尤朵拉的父亲酗酒、成天打骂人,且有赌瘾。
小时候他就成天让她出去干活,哪怕拿点小恩小惠也是好的,有钱就好没钱挨打。
“我给你吃穿,让你在希腊能有一席之地,你就给我这样的态度?”他拿出了皮带。
尤朵拉的脸色毫无变化。
拿不到钱被他打时,她就趴地上一声不吭,眼泪都不掉。
她之上的人打得起劲,嘴里哼哧着:“你知错了没有?知道错了没?!”
她不说话,就拿一双绿色的眼仇恨地看着他,这使他更加气了。“你这个小崽子,竟敢这样看我?!是谁供你吃供你喝让你长到这个岁数的?!!你这个不懂感恩的小混蛋!!”
她还小的时候母亲还会过来求情,等她到了此时她已经懒得过来帮忙了。就算她真来了,也改变不了什么。尤朵拉趴在那张老旧的被虫啃过的地毯上,绿眼里毫无波澜。
男人没有工作,就靠赌博来赚钱。当然,他负出的情况比赢钱多得多。
这样的噩梦没有持续多久,尤朵拉时常能想起那场在她眼前燃烧旺盛的火。
她很早就懂得了反叛,和不爱出面的母亲关系越来越一般。有天和她吵完架,女人谴尤朵拉去海边买鱼,只给了稀少的几个硬币。也不管她能不能买到。
“买一条新鲜的鲷鱼。”女人将硬币丢给她。
“可这些不够。”尤朵拉如此抱怨道。
“那么,我猜你只能靠你的能力了。或者是我和你爹从来没有过的运气?”
在他们没住多久的小家园里,邻居家越界的植物绿叶慢慢变成烟灰,剩余的摆在庭院里的推车和水管,一切的一切都慢慢被火吞没。包括她的父亲母亲。
男人的结局是在火场里被木板压着,在姗姗来迟的消防员帮助下,尤朵拉站在她曾经的家门前。被烧焦的院子推门不成样子,男人当场死亡,而她的母亲被担架抬了出来。她就那么茫然地站在一众围观群众里,被好心的大妈大叔扶着肩膀,目送那个生养她的人去了医院。
消息传来,她的母亲也在病房逝世。
尤朵拉被工作人员问起,她还有没有其他亲戚时她脑里想着不久前的一幕。
在众人报警前,她曾站在院子里,而她那个还在二楼的父亲朝她伸手求救。
“救救我……救救我,你这个小崽子——”
她就看着父亲的手消失在坍塌的建筑里,那座本来属于他们的并不温馨的小家。
“没有。我不认为她有其他亲密的亲戚。”隔壁的邻居替沉默不语的她回答了,坐在警车里的尤朵拉听到他们这么回答。
警笛声鸣长恼人,尤朵拉在后座隔着摇窗注视街道。
路过某能看见大海的石板路时她微微张大双眼,对了,她想起来了。
那天,她在这里被一个奇怪的小男孩给警告了。
尤朵拉站在风里,旋来的气流将她的乱发吹扬至耳后。她母亲被火海困在两层楼高的从某人手里“讨”来的房子被火海淹没的晚上,她在希腊某地马赛克满格的下坡,看到被灌风给夺去一面风向的火焰房子……
她能在香薰店的那个角落看到上午走过她身边小声说了句“小心火焰”的孩子有着一头乌黑的尖卷发。
站在希腊的热风里,他重复着那句“小心南烛”的口型。
手里的酒杯掉落于地,撑着橡木桌的尤朵拉捂着额头,冷汗从她的额尖一丝一厘地冒出,她一字一句地念出:“我母亲被火烧死的那个晚上,是昆廷·普里斯警告我关于南火的事。”
昆廷的父亲是个宽容的人,一直到今日他都这么觉得。
他以为他的人生会一直像六岁那年一样,直到有一天他死在了去往智利索斯内阿多的游渡轮船上。
他的母亲并不怎么爱他,体弱多病基本照顾不到他。
他在家里得不到关爱,小时候他是个很冷漠的孩子,大了反而老油条了。
因为变成那个样子反而有人爱他,说那些人想听的话,讨好他们就会有人和他有(肢体)接触。人就会来到他身边。
在他模糊且不愿意忆起来的记忆里,他的父亲在漏水的船舱里抱着儿子的头,跪在地上求他原谅他们夫妇。他说:“昆廷,你原谅我们。都是爸爸妈妈不好,连累了你……”
他的记忆到那里就结束了。
碌碌无为的儿时记忆和他干脆要忘却的欧洲之旅,他能看到的只有一望无际的银色之海和毫无用处的小时候的脆弱躯体。他不愿想起以前的旧事,那对他毫无意义。即使苍茫的拉脱维亚和希腊造就了他这个人,他还是无法摆脱过去的伤痕。
他被组织收养,他们给予了他姓名和住址。
他开始有了名字,一个可以被称作全名的名字。
他再成长些,他开始了解女人。那些一开始不是他主动靠上去,而是在见识了他的面容后自己走过来,与之调情和他多说话的漂亮女人们。涂着鲜艳的唇膏和素色的惹人怜爱面容,她们将头发高高束起或抛在脑后。
她们总是对他诉说着爱语,告诉他她们有多么喜爱他。
“噢,真的吗?那你是喜欢我的哪里?我的个性、我的为人还是我的……”
喷着香水的女人们后仰脖子,抚摸着他的耳朵发出银铃一般的笑声:“啊,那还用问吗?当然是你的……”说着,她们的手指开始下滑,解开他穿得整齐或刚套上的衣服,一路下滑来到了他的身下。
哦。原来她们爱的是这个。
他不介意,其实他没那么介意。露水情缘和逢场作戏,他都愿意奉陪。毕竟他觉得他也不会活那么长时间。人生在世,为什么不快乐一点呢?
有和他性质相同的女人,也有一些哭哭啼啼被拒绝就会缠着他不放的女人。
她们揪着手绢,擦去睫毛膏下流出的黑色眼泪,舍不得地哭诉:“不要离开我……你不要走……”
她们只有他了。她们总是那么说。
而这个时候普里斯就会弯下腰,用她们的手帕擦掉姑娘们的眼泪,轻声说:“不要害怕,也不要担心。在我之外,会有更好的人来爱你们。”
“我只是你们生命里不值一提的一个家伙。”轻吻她们的额头或发际,昆廷给了女孩们最后的告别礼,“别忘了,除了男人之外,你们还有自己。”
他见过爱出风头的、爱耍脾气的、胆小怕生的、自信光芒的……他见过无数女人。
在他长长的滥情史里,不说上百他也和起码几十个女人同床共枕过。
大多数人也只是求一夜情,不会对其有过多的留恋,有些女人甚至比他醒得更早,跑得更快。他一直都知道,自己不是一个找得到重心的人,所以他放任他在人流里,漫无目的地随波逐流。
但是,来到FO后他看到了她。那个有着无与伦比、勇往直前眼神的英国女人。
她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也无比讨厌他——这点对他来说,是一件异常享受的事。尽管他谁也没告诉过。
他们无数次的小打小闹中,昆廷记得这么一个场面。
在炸开的金库前,嫌穿着的晚礼服麻烦的女人嘶一声扯烂腰际以下的长裙。他在心里吹了个口哨。而她则口舌凌厉地讥讽着他,“噢,真的吗?你难道没有恋母情结吗?”
他大方承认,靠在银行金库的墙上,嘴里嚼着捡来的甘草糖。
“是又怎么样?你这么问我是想当我的新糖妈吗?”
尤朵拉狠狠撅去了头,踏着脚下的鞋跟,“呃!!”
她扭过头去,走去底下金库之外,很显然不想理他。
而他微笑着,将手从胸前拿下来,亦赶上尤朵拉的步子。“等等我,亲爱的。”
外面还传来她有些气急败坏的声音,“谁是你亲爱的——”
坐办公室的人周末不是被生物钟叫醒就是被楼下割草坪的动静吵醒,或者是邻居吵架、大早上的就在楼道里乒乒乓乓搬家。不管她有多早睡,总有人有别样的理由比她先起。
林赛抹着明显睡眠不足的脸从床上撑起身来,对着还未拉开窗帘的暗沉房间叹出周六的第一声气。“好吧……我起来了……”她的声音实在是很不情愿。
本以为还能多睡一会,周五入睡前她的打算是在十点前醒。如果她在中餐馆开店之前醒来她就决定在中午吃外卖,不过……打开冰箱前她看了眼时钟。时间正正好好是八点五十。啊,她醒好早啊。
打着哈欠往洗漱间走,林赛往嘴里塞着挤了草本牙膏的牙刷。手臂脂肪抖动时往淋浴间去拧开了热水的龙头,刷完牙洗个澡好了。她正这么想时,客厅的电话响了,林赛拖着步子去摁下答录机的按钮。
第二声嘟声后,电话里的人声开始播放。
“……林赛亲爱的,我们就快到了。你上次说你家的号码在哪来着?是三十号是吗?”电话里传出了她熟悉的一个中年男声,他气急败坏地说着老伴的记忆退化到这种境地了吗。“三十五号,三十五,你怎么会记不住这个数字?!”
“噗——”林赛把嘴里的泡沫全吐到了洗手池里。
不会吧……不会吧,不会吧——
牙刷也来不及放下,匆匆从浴室跑到客厅,用还沾着白色泡沫的手指电话回拨回去。
她爸妈说了这周要来?!她怎么完全不记得?!!
好极了,打不通,直接转进语音信箱了。
林赛开始给自己编蹩脚的理由,好让父母俩不那么快赶到她的公寓,“嗨,爸爸妈妈,你们说了今天要来我这的吗?瞧我这忙的,也是不我周末有事,我只是忘了……”
他们会来这件事,完全地忘了。
她的留言还没说完,正门的门把就在被塞进钥匙后开始扭动。
“林赛,宝贝,你起来了吗?”
是她妈妈的声音!她甚至忘记了自己给过爸妈一副钥匙,为了以防万一!!
“啊,等等,等一下!妈妈!!我还没穿衣服!!”
她奔跑着去卧室拿换洗的干净衣物,还没跑到橱柜就被地上的什么东西绊倒了。
搞什么鬼?她摸着摔痛的膝盖揉来揉去时,注意到她卧室地板的地毯上趴了一个衣衫不整的健硕男人。
林赛去戳他手臂的时候看到了他昏睡的侧脸,看这欠揍的嘴脸,这不就是……
“托比亚斯·西里尔!你为什么会在我家?!!”林赛·波利毫不客气地使用了高音来吼醒这个莫名出现在她家的奇怪男人。
第27章 Chapter27
三局鼎立,不过这个情况是指尴尬得要死的林赛·波利,站在客厅里不知眼神要往哪里放的她的父母,还有就是那个拿了她家茶杯怡然自得地饮下红茶还叫嚣着再来一杯有着淡色眼珠的狗男人。
“你这有糖精吗?”
她有多想朝他那个大脑门上拍过去就有多想把他……脑内幻想着,面上也只能扯出一个微笑,林赛咬着后槽牙道:“当然有了,请随我来。”
留下面面相觑的她家的老父母,两人往厨房走去。
“波利,我以前说过一次,现在我再说一次。你这里酷似老太太家的陈设真的可以改一改了,你知道我走出你卧室看到那两老人时——等等,那是你父母吗?不管是不是,我的重点是,你家里的东西看着实在是太像独身老太的猫窝了……”
“啪”一声,林赛把水壶往台面上一摆。“自己加水。”
托比亚斯别别脖子,也没觉得自己受了冷待,“我说是我的事,接不接受是你的事……如果你想要有人来你这做客不把你当作会孤老终死的怪女人的话……”
拿出几包从咖啡店顺来的糖包,林赛的指关节握得咯咯响,“托比亚斯——你为什么会来我这——”
还挑她父母来的日子——
咽下一口热水的男人眼白瞧着天顶,似是在回忆他来她这的奇妙旅行。
“让我想想……啊,对了,我先是在十几公里外的酒吧买醉了一场,和几个狐朋狗友闹到半夜……”他把手撑在她狭小厨房的料理台上,天知道她有多想用手边的刀砍下他那只腕骨——如果她有那个力气的话。他继续用手指点着下巴,“说要直接回去的,路上我又嫌坐车太麻烦了。嗯,就让司机来了这?如果我没记错,事情就是这样。”
他说完,抬起杯子再满意地啜饮了一口。
“是这样个鬼!”林赛鼓着脸颊的样子就像被激怒了的河豚,还是那种百年不见被觉着好玩的人类接着欺负了几轮的那种,“托比亚斯·西里尔,我发誓,如果你不把真话告诉我,我……”
他放下了杯子,杯里的红茶差不多被他喝完了。
他耸着肩,“也没什么,我就是想来就来了。”
“什么意思——”
托比亚斯看着很没所谓的,“脑子里想到你的家,于是我就来了。没什么特别的理由。”
这下是她被噎住,半句话也说不出来。
看着他在她的厨房里这里翻翻,那里看看,嘴里说着完全不在乎的点评。林赛僵得不行,他这是什么意思?什么叫忽然想到……就来了?
托比亚斯翻着一透明的橱柜门,身体后仰用左手拇指指着门外,“所以那两人,是你爸妈对吧?”
“啊?哦,是的。”
“你和他们约好了周末一起出去野餐还是什么的,我看他们提着大包小包的。”
“不是。他们是自己来……”
不对。林赛踩了踩脚跟,走过去按住托比亚斯乱翻的手,“托比亚斯,你来我这不会又因为什么没来由的追击任务吧?我无所谓,但我爸妈在……”
他将手抽出来,一双眼看着她倒是异常的严肃,“我说了我自己来的。所以不会有你想的那些什么乱七八糟的追逐场面。”
他先一步出了去,欠揍的声线回荡在她简易的小厨房里。“再说,如果真有那样的事。你家已经变成硝烟场了——”
林赛捏了捏拳头,拿着一水壶重新挂起笑容也跟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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