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他模样狼狈,衣裳上沾那么多血,她还以为他受了多大的伤。
话音刚落,她当即察觉出不妥,低声道,“我、我不是那个意思。”
她手忙脚乱地给他包纱布,一边解释,“我看你身上那么多血,还以为……”
“不是我的。”
谢时晏任由她动作,看她围着自己忙前忙后,缓声道,“他功夫不错,但和我相比,所差甚远矣。”
他总是这样,说话说三分,留七分。李昭没听出他暗戳戳的炫耀,只道,“哦。那……那挺好的。”
谢时晏不满了,他抿着嘴唇,继续方才的问题,“我伤了他,你高兴吗?”
李昭没应声儿,仔细在伤口处撒了药粉,纱布缠绕好,用剪刀绞断了布头。
“行了,天色不早,你回去休息罢。”
“回答我!”谢时晏目光灼灼,比微弱的烛火都要耀眼。
李昭白天逛了一天花会,晚上又受此惊吓。前脚把安儿安抚好,现在谢时晏跟吃错药似的,哪里都透着股诡异。
她不想和他争辩,只想赶紧哄哄他,把这尊大佛送走。还未开口,却听他道,“他是韩烨的儿子。”
李昭反应好一会儿,才明白他口中的“他”指的是谁。
“竟然是韩将军的后人么?”
怪不得,她一直觉得那人熟悉。等等――韩烨?
她闭上眼,层层迷雾拨开,那段遥远的记忆逐渐清晰。
*
十年前,坤宁宫后花园。
穿着桃粉色宫装的明月公主坐在秋千上,一脸愁苦。
身后的宫女儿轻轻摇着秋千,一边小心翼翼道,“殿下,娘娘都叫了三回了,莫让娘娘等急了。”
李昭皱着眉,闷闷不乐,“肯定又是哪家的郎君,我才不要去!”
她已经为自己相看了一位如意郎君,他才高八斗,俊美非凡,连话本子里都说,状元娶公主,乃天经地义,天作之合!
而且她打听过了,他并无婚配,也不存在什么一朝发达,抛弃糟糠妻的腌H事,他们多般配啊!可父皇不同意,一向宠她的母后竟然也不同意!
短短几天,她见了数十位郎君,什么世家公子,将门才俊……统统入不了她的眼,还要顾及母后的面子,不能拂袖而去,真不痛快。
她有些烦躁地开口,“说吧,这回母后又看上哪家才俊了?”
宫女讪笑道,“殿下说什么话,韩小郎君只是来拜见皇后娘娘。”
皇后广为宣召适龄男子,虽说明眼人都知道是为明月公主相看夫君,但这事儿不好大剌剌说出来,总得有一层遮羞布挡着。
此时的李昭还是个被宠坏的公主,她当即跳下秋千,随口道,“既然是拜见母后,我凑什么热闹。你去告诉母后,我明日再来请安。”
“嗳,殿下――”
宫女追赶不及,李昭却忽地停下脚步,原来在圆拱门处,一个宫女领着一个青衣男子侯在那里,不知站了多久。
两个大剌剌的人,李昭不能视而不见,她不情不愿地走过去,“柳姑姑,我今日身子不舒服,先回去了。”
柳姑姑是皇后身边的凤仪女官,即使是李昭也要给她三分薄面。只见她微微一笑,道,“刚好,韩小郎君也要走,他不常来宫里,后宫的路又绕,万一冲撞了其他妃嫔,倒是不美。”
这人是母后请进来的,他冲撞了别人,肯定算到母后头上。话都说到这里,李昭再不情愿也只能说,“不妨,既然顺路,我送他出去吧。”
柳姑姑福了福身,满意离去。
人一走,李昭当即没了好脸色。她挑剔地看着眼前的男子,模样倒是不错,面容白皙,眉目俊秀,微微低着头,一看就是个好脾气的。
她直接开口,“你想娶我?”
男子轻声道,“……公主金枝玉叶,青羽不敢攀折。”
这个回答让李昭讶然,毕竟她近来见的,一个个恨不得把心掏给她,还有一上来就吟诗作对的,酸的她险些把隔夜饭吐出来。
这个倒是正常一点。
她松了口气,不过语气还是凶巴巴地,“算你识相!”
她转身,在前面领路。这条路她走了无数次,从这里到宫门口要好长一段距离,皇后又没有派车辇,身后的宫女一个个跟据了嘴的葫芦似的,一言不发。忽地,男子开口,“公主到了年纪,总要成婚的。”
李昭回道,“我知道啊,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嘛!”
只是,他们都不让她嫁他。
男子又道,“为了公主的婚事,娘娘日夜忧心。下官斗胆,敢问公主……究竟意属什么样的男子。”
提起皇后,李昭放下戒心,笑道,“我嘛,喜欢模样俊的,有才华的。”
还有,他高高的,不爱笑,说话也不多。
“区区不才,下官乃今年新科进士……”
“啊,你也是今年的进士!”
李昭停下来,一脸激动地看着他,“那你认识谢时晏吗,他是新科状元,就是琼林宴上被父皇赐酒的那个,他可厉害了!”
本朝最年轻的状元郎,出身寒微,连中三元,震惊前朝后宫。
男子敛眉,过了一会儿,他叹息道,“是。谢郎君确实……天纵英才。”
“是吧,你也这么觉得。”
李昭仿佛遇到了知音,像个活泼的小黄鹂,叽叽喳喳说个不停,简直要把谢时晏夸到天上去。男子听着,并不多言,偶尔含笑应诺,不知不觉,两人到了宫门口。
李昭方才嫌这条路太长,现在却觉得这路太短,看着巍峨的宫门,她有些遗憾道,“我无诏不能出宫,只能送你到这里了。”
男子躬身行礼,“多谢公主。”说罢转身离开,干净利落,毫无留恋之意。
“嗳――,你、你还能来吗?”
李昭叫住他,别扭道,“母后肯定又要找别人……这样,你帮我几次,本公主重重有赏。”
他人不错,而且他和那人是同僚,肯定知晓很多他的事。李昭越发觉得,自己做了一个精明的决定!
男子的背影顿了一下,半晌儿,她听见他低声说,“好。”
*
“怎么会是他……”
李昭喃喃道,她不敢相信,当年那个温文尔雅男子,竟是策划淮州疫病的始作俑者,死了那么多人……方才他掐着安儿的脖子,恍若恶鬼,怎么会是他!
“青羽,他不会如此,定是有什么误会……”
他连说话都不曾大声。她捉弄他,他也只会腼腆地笑,说上一句,“公主又胡闹了。”
李昭沉浸在回忆里,没看到谢时晏越来越阴沉的脸色。忽地,他一拂袖,桌上的小泥人劈里啪啦碎了一地,惊地李昭抖了抖。
她尚未反过来,只觉得下颌一痛,瞬间落入一个滚烫的胸膛,他钳住她的脖子,急切地覆到她的唇上,灼热的气息涌来,不像是一个吻,倒像是野兽,在撕咬着自己的猎物。
“我的……”
“你是我的……”
男人的声音似吞咽在喉咙里,唇齿交缠,李昭说不出话,只觉得呼吸越来越少,眼角渗出了点点泪珠,万籁俱静,她只听见他如雷的心跳和粗重的喘.息。
“呼”地一声,蜡烛灭了。
谢时晏的手移到她的腰间,扯开衣带。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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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章 觐见
一大早,云蕙先去看了李承安,见他无事,照例去敲李昭的房门。
“咚咚咚。”
房内无人应声,她心中纳罕,往常这个时候,殿下应该已经起了啊。
云蕙正犹豫间,“咯吱――”一声,房门由内打开,修长的手指搭在门框上,把云蕙惊了一跳。
“啊!大、大人?!您这么在这儿,您受伤了?”
男人裸露着上身,胸口缠绕着一圈白色纱布,依稀沾着点点血珠,前胸后背还有些抓痕,细细的,又凌乱,在他白皙紧实的肌理上显得格外暧昧。
“别吵她。”
谢时晏随手披了件衣服出来,声音还有些沙哑,问道,“小郎君如何了。”
云蕙猛然回神,磕磕巴巴答,“已、已经醒了。”
“嗯。”
他关上房门,自然地吩咐道,“煮两碗甜水送来,脚轻些。”
直到人已走远,再看不见身影,云蕙才恍恍惚惚,反应过神儿。她伺候李昭这么多年,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小姑娘。她一路盼着两人重归于好,可真到这个时候,反而心里不是滋味。
她呆呆站在门口,想了大半天,愚钝的脑袋瓜儿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只得跺跺脚,去厨房熬甜汤去。
罢了,再怎么着,也不能饿肚子不是。
*
李昭一睁眼,一缕光亮照射进来,她不自觉伸手挡了挡眼皮。
“嘶――”
她不自觉呻.吟出声,全身上下的骨头跟碎了似的,又困又疼。她拧着眉头,手臂在空中摸索,却什么也没摸到,又无力垂到了锦被上。
一旁候着的云蕙急忙凑上前,轻声问,“殿下,可要起身?”
李昭微不可见地点点头,云蕙忙撑起她的身体,把早已准备好的甜汤送到她嘴边,“慢些,来――不烫的。”
还是熟悉的味道。李昭就着云蕙的手,一口一口小抿着,一碗甜汤下肚,终于恢复了些力气。
“殿下,还要吗?”
李昭摇摇头,她顿了顿,问,“安儿呢。”
云蕙如实回道,“谢大人一早去看了小郎君,然后就把人带走了。”
李承安虽然还是怕谢时晏,但他走哪儿都带着那小光头,李昭找人都得去谢时晏那里。
她听了,不置可否。见李昭神色淡淡,云蕙先急了,低声问道,“殿下,昨晚您与谢大人……那个……重修旧好了吗?”
她从多年前跟着公主,亲眼见这两人的聚散离合,虽说她一直盼着他们和好,让公主不必再受苦,可谢时晏此举,让她着实愤恨。
“大人怎么能这样!”
她心疼道,“这无名无份的,当初的案子还没有说清楚,小郎君也没认祖归宗,谢大人这般……实在孟浪!”
李昭坐的难受,又躺了下来,脖子放在软软的枕头上,她盯着床幔,缓缓道,“安儿是我的孩子,他姓李,说什么‘认祖归宗’的胡话。我李氏先祖,还不够他荣耀么。”
“至于我……”
她笑了,带着一丝释然和苦涩,“我又不是黄花大闺女,还能少块儿肉不成?”
早在多年之前,他与她,该发生的都已经发生了,何苦在这里犯矫情。她现在什么都不想了,只要安儿好,她就好。
再说,如今除了这副身子,她也没什么能给他的了。
李昭忽道,“你今日来,进屋的时候,有没有看见地上的小泥人?”
“什么泥人?”
这话题拐的猝不及防,云蕙一脸茫然,“是小郎君的玩意儿吗,奴婢不曾见到。”
李昭默然。果然,她之前就知道,谢时晏是个极其霸道的性子,他不要的东西,宁愿毁了也不愿给别人。更何况是他沾过的人。
如果那个面具男子真是青羽,一切都说得通了,纸条,泥人,无端的善意……
现在回想起来,当初她真的对不住他良多。
她、她那时太小了,不明白他看她的眼神,竟和她看谢时晏时是一样的。她那时候一心扑在惊才绝艳的状元郎身上,半分没看到身旁的青衣公子。
他是个极温柔的人,听闻她喜欢民间小玩意儿,每次从宫外来,他总不会空手。有时是甜腻的小糕点,有时是新出的话本……当然,他最常带的,还是各色各样的泥人,一个个憨态可掬,放在掌心摆弄,有趣极了。
原来,往安儿怀里放的泥人,那是送给她的呀!
李昭一想,心里就憋闷地难受,几乎呼吸不上来。她当年拉他做幌子,他没有半句怨言。她尤记得他最后一次来的时候,她在太极殿外跪了三天,人昏了过去,父皇到底心疼她,给她下了旨,还没养好身体,他就进宫了。
他那回倒什么都没带,难得着空手。一进殿门,他问她,“值得么。”
当时的明月公主毫不犹豫地回答,“当然值得!”
他沉默了,半晌儿,拱手朝她行了一礼,“如此,下官恭祝殿下,终得偿所愿。”
她再也没见过他。
后来她跟谢时晏成婚日久,她也琢磨出味儿来了,路过热闹的街市,偶尔也会想起他。想起他问自己那句,‘值得么’。再后来,她自身难保,也没空想这些风花雪月了。
“嗳――殿下,您怎么哭了?”
云蕙慌了,她急忙去擦她的眼泪,可是她的泪水就像断了线的珍珠,怎么也擦不尽,“殿下哪里不舒服?您说话啊!”
她正手忙脚乱间,一阵微风袭来,房门被人从外推开――原是谢时晏回来了。
他此时倒是人模狗样的,穿着颀长的月白色长衫,头发用白玉冠高高竖起,半点看不出昨晚的禽兽模样。
“怎么又哭了。”
他失笑,面上露出无奈的神色。李昭见他过来,偏过头,不理人。
在男人摄人的目光下,云蕙低头退出去,关门的瞬间,她余光瞥见男人弯下腰,在公主耳边说着什么――当然,这就不是她能听的了。
――――――――――――――
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因着白莲余孽作乱,他们又在泗水呆着了些时日,堪堪在五月初,赶回了京城。
路上的花儿都谢了,绿木冒着新芽,出京时还是春寒料峭,如今他们都穿上单衣了。
可喜的是,一路没人给剃头,李承安的头上长出来新茬儿,刺刺的,扎的人直发痒。
“娘,我不喜欢这个。”
他忸忸怩怩,指着头顶道,“上面痒痒的,不舒服。”
“你多久没洗澡了?”
李昭斜睨着他,并不纵容,“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当初没罚你,已是我的宽仁,下次不能再这么任性了。”
李承安还想给娘亲撒个娇,争取一下,刚准备扑人,却听一旁喝茶的的男人假咳一声,缓缓朝他看来――他顿时消了音。
“昨日的功课做了没?正好无事,考校你一番。”
“!”
李承安瞪大眼睛,朝着李昭的方向看去,李昭当作没看见,只抿嘴笑。
她有时候想,这么莫非就是父子天性?这小泼猴儿也有爬不出的五指山,真是一物降一物。
恰好,此时外面传来云蕙的声音,暂救李承安的狗命。
“殿下,大人!我们到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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