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生打量她一眼,说:“给你爸妈打电话。”
温始夏脑中的弦紧绷,她颤抖着双手匆忙挂断与傅星桥的通话。
*
温辛良第一时间赶来,他的西装挂在臂弯处,看到“手术中”三个字亮起又灭。
谈芝被被推进加护病房,温辛良办完手续回来,拧眉走过去扶起靠坐在墙边的温始夏,看她额头沁出细汗,厉声道:“你没吃饭?胃病又犯了?”
温始夏声音细微,辩驳:“吃了,只是有些紧张。”
“你别在医院呆了,去锦溪街找爷爷,爷爷一个人在家。”
“我不。”
“温始夏!”温辛良第一次这样重声叫她,“你在这里根本没有任何作用,奶奶还没醒,你先去吃点东西。妈妈马上就来了,有什么情况我们会第一时间通知你。”
看她还要拒绝,他咽了口唾沫,抬手抚她的后脑勺:“一边是母亲,一边是女儿,你别让爸爸为难。”
温始夏一震,舔了舔干燥的唇,艰难点头。
这是一个很沉静的夜晚,从医院十五层的病房窗户望出去看不见一颗星,只有一轮月挂在天边。
温始夏脚步沉重又缓慢,等电梯时手机屏幕再次亮起,她一瞬清醒,看到屏幕上赫然写着:师兄。
电话接通后,对面的人扔过来两个字:下楼。
温始夏看着电梯里跳跃的数字,心潮起伏,握着手机的手也微微颤抖。
她推开楼口的玻璃门,紧跑两步,一抬头,就看到了十米之外、站在花坛边上的傅星桥。
他人高腿长,站在医院昏黄的路灯下,穿一件黑色的短袖,短裤长度盖住膝盖,左右插在裤兜里,看到她出来,扬起一抹笑,抬起右手向她招了招。
潮水浸满她的胸腔,她看着远处的爱人,忽然就红了眼眶。
温始夏朝她跑过去,扑进他怀里,撞得他身形稍稍晃了晃。
“小姑娘你这是要创死我?”
她吸了吸鼻子,说:“你真好。”
傅星桥揉她后脑勺的头发,把她的担心与委屈都尽数收下,轻轻笑了声:“这就好了?”
被爱好似有靠山。温始夏窝在傅星桥怀里时,觉得自己也是有这么一个牢靠的、永远不会离开的港湾在的。
“抱够了没?抱够了带你去吃饭。”
温始夏摇了摇头,鼻腔里满是他沐浴露的香味。
傅星桥弯下脖颈,伏在她耳边轻轻开口:“右边十五米处有个长椅,上边坐着对夫妻,还有一楼那个护士,看了咱五分钟了。怎么办,你好不容易主动和我腻歪一次,我不想被外人看到。”
温始夏耳根温热,慢慢退出来,拉着他的手,转身向医院门口的方向走去。
傅星桥跟在她后面,晃悠着步子慢吞吞地跟着她,觉得这趟来得蛮值的。
十点早过了,傅星桥却早在医院附近的一个菜馆订好了餐,此时直接带着温始夏去。
他烫了碗筷,把餐具递给她开口道:“都是些清粥小菜,还额外要了碗小馄饨,吃吧。”
温始夏接过,眸子亮晶晶地问:“你怎么知道我没吃饭?”
傅星桥嗤笑一声:“永远不要怀疑你星哥对温始夏本人行为的把控程度。”
温始夏咽下去一口热汤,甘拜下风,自愧弗如。
“可我吃不完这么多。”
“你怕什么?这不还有我呢吗?”
那晚他们一直吃到那家店打样,傅星桥载她回了锦溪街,看到她身子拐进最里面那间大院时才返身离开。
他没什么困意,靠在沙发上想一些乱七八糟的事情。
哼哼叼着邦尼兔的耳朵将其扯出来,窜上窜下,傅星桥捉住他,笑着发问:“你爸你妈最近都没时间照顾你,怎么办?嗯?”
哼哼眼睛骨碌碌转,根本意识不到自己命运未卜。
“你是不是该变成公公了?那到时候家里可就只有我一个男人了,你不算。”
哼哼:呜呜。
第二天早上在医院门口,傅星桥从后备箱拿出了一大堆补品,温始夏看到之后还问他怎么没想着送个果篮。
“怎么?我现在去买个?”
温始夏拉住他:“错了错了,开个玩笑。”
傅星桥反手握住她的手,拇指在她手背上摩挲,缠缠绵绵地说:“师兄等会儿就去机场了。”
“我知道。一路顺风。”
“早日康复。开开心心。”他说。
*
谈芝的病情慢慢稳定下来,温始夏也习惯了没有傅星桥的日子,在七月最后一天,付屿和樊予柔回来的前一天,奶奶也出院了。
哼哼已经习惯了新家,在温始夏床上蹦来蹦去,随着狗龄增长,他也越来越调皮。
当晚温家一片祥和,温始夏坐在床上和倪思蓓打视频电话。
说起来,两人也将近一个月不见了。
屏幕上倪思蓓看起来情绪不高,抱膝坐在椅子上斥责傅星桥怎么可以在暑假这样好的日子里离开温始夏跑去京城。
“他家里真的有事情,我看他其实也不是很愿意走。”
倪思蓓揉着纸团,两人相顾无言,沉默许久。
“跟你说个事。”
温始夏伸手将哼哼捞过来抱在怀里,问:“怎么了?”
“我和张壹轩分手了。”
温始夏手一顿,下意识问:“为什么?”
倪思蓓摆手,心里别扭,从桌上拿了个解压神器捏在手里。
热塑性橡胶材料做的柔软小猪,怎么捏也不会变形。
那年这种东西初上市便风靡,大家书桌上基本上都会有。
她捏着猪身,说:“哪有那么多为什么?不爱了就是不爱了。你不知道从五月份开始,他每次和我聊天都很敷衍。我每次放假都专门跑到渝地住,就是为了离他近一点,可他好像不这样想。”
“所以是你提的?”
“嗯。”
挂断电话后,温始夏心中泛起难言的哽塞,冥冥之中有种不祥的预感。
“乌冬”开通了公众号,用以介绍新品和推送歌曲,一杯咖啡配一首歌,是于颂才能想出来的浪漫的营销方式。
明明本该是最热烈的盛夏,温始夏却觉得,好像一切都在走下坡路。
傅星桥每天都会抽出时间和她打电话,或是发信息。
他看起来真的很忙,温始夏也只和他聊一些不痛不痒的话题。
她没有问你在干什么,没有问你什么时候回来,当然也没有问,你为什么会有出国的资料。
那是她在傅星桥离开的那天下午去顺舒三号领哼哼,小狗身子撞上书房门,她这才发现书房门居然没有关。
一般抽屉里会有备用钥匙,她给哼哼套上遛狗绳把他堵在门外,自己一个人进去找钥匙。
书桌右手边倒数第一层,那里面以前放的应该是整理过的习题,或是她随手用过的草稿纸。
只是那天温始夏漫不经心地一瞥,忽然心就被冻住。
厚厚一个牛皮纸档案袋,封面上写着“出国资料”。
——在读证明、英文版在校成绩单、申请文书、个人陈述、两份推荐信、个人简历。
她一张一张扫过,居然有些想笑。
温始夏甚至恶毒地数了数,发现还缺毕业证和学位证。
所以,他只是在等待。
第56章 晚星56
温始夏开学大三, 九月初她参加了一场教师资格证的笔试,考完当天下午,从京城飞回来的、还没办报到手续的傅星桥给她打了个电话。
两个月没见的人, 一起吃了顿还算凑合的晚餐。
饭后例行的散步,他们去了江边。
夜风实在太凉, 有夜跑的人牵着穿秋装的小狗, 傅星桥将她拉到一边,像个没事人一样,帮她把薄外套的拉链拉上。
温始夏抬起头来, 轻轻朝他笑。
傅星桥捏了捏她的脸蛋,笑说:“可爱鬼。”
他攥着温始夏的手, 连同自己的一起放入外套的大口袋中,摩挲了下她的手指, 问:“刚才看你抡着钥匙出来,上面的小狐狸怎么不见了。”
“留在宿舍睹物思人了, 八月出去遛哼哼都丢了一次,找了好久。”
傅星桥点头, 说那也行。
行至江边人少处, 温始夏把手从口袋里抽出来,拿起手机拍照。
旁边人安静站着,忽然出声问, 闲谈一般:“你之前说你哥哥在英国。”
“是。”
“在英国干什么?”
温始夏没回答他的问题,她习惯性地去看深蓝的天,去找会不会有星星。
他们在一起看过很多次安城的景, 那些滂沱的大雨砸伤泥土, 烈日骄阳那样烫人,可最后林林总总汇集起来, 竟都变成她心里一场潮湿的细雨。
可到底是没有星星。
挺可惜的。
温始夏忽然想起来,因为奶奶生病、他去京城的缘故,两人竟没能完整爱过一个夏。
她的喉咙几乎哽咽,明明两人还并肩站在一起,却只能维持住表面的体面。
“师兄,你不是保研了吗,为什么抽屉里还会有出国资料啊。”
温始夏还是问出来了,像是某种预兆,也为冬天埋下一个清楚的伏笔。
傅星桥想了很久她是什么时候看到的,是五月份这封文件被傅明义寄过来的那天,是她打完吊瓶去书房写作业不小心看到的,还是暑假她常去家里呆着,窝在书房看书的时候...最后却也只能在坐标轴上画下一个点,把一切都怪罪给命运。
因为爱情不是数学题,没那么多错对,也没什么逻辑。
温始夏问完也不等他回答,只偏头吸了吸鼻子,声音隐隐带着笑意,搓着手说:“真奇怪,明明才九月,晚上已经这么冷了,师兄你送我回宿舍吧。”
她私心里想再拖一拖,非要为逃避寻个借口的话,只能说,她觉得自己今天题答得还不错,因而不想做什么了断。
他声音带着涩意,应得极慢:“好。”
2019年国庆与中秋一齐放,安城气温从十月一号那天开始骤降,自此再也没能回升。
秋天转瞬即逝,冬天来得急促,带着一场从北方吹来的冷风,校园里人人步伐比风还急,被冷空气催着前进。
周五,温始夏去隔壁学校参加了教师资格证的面试,抽到的题目是试讲韩愈那篇《祭十二郎文》,底下坐着的几位老师看起来面善,而她的心一直狂跳,仿佛要挣脱某种束缚。
结束后,傅星桥打来一个电话,问她能不能来顺舒三号一趟。
当时,温始夏站在安城零度的天里,抬头沉默着看了好长时间的天空,说你不要来接我,给我半小时。
“好。”
她打车回宿舍热了一包牛奶,看着牛奶盒慢慢变软,仿佛给够了自己缓冲的时间,最后将放国庆假和倪思蓓去陶艺店做的给哼哼的小饭碗塞进挎包里,又从衣柜里拿出两人在一起之前他借给她御寒的冲锋衣放进去。
没忘记拿上送给傅星桥的生日礼物。
一支钢笔。花费了她这两年半拿到的所有的奖学金。昂贵、得体、足够鸡肋,分寸拿捏得刚好。
毕竟在这个快节奏的时代,连签合同都可以用电子签名,这东西放着只能积灰,最后在他某次搬家时不见。
有可能根本不会被发现丢失,要是幸运一些发现了,他也只会有不超过五秒的遗憾:丢了支前女友送的钢笔。
仅此而已。
温始夏出楼门时步伐还算平稳,她把脸埋进围巾里,将托特包的肩带往上扶了一些。
毛呢大衣的料子软和,黑色戴帽的,牛角扣为深褐色,呈淡亚光,带着某种神秘的祭奠意义。
她在经过中心广场时无声落了滴泪,想着现在哭了去傅星桥家里可就不能再流泪了。
分手了怎么还要平白让人笑话。
十二月的天,全安城人都在等一场雪。
天气预报说了好几次冷空气来临,明日有百分之三十的降雪概率,等到第二天手机上的图标又变回乌云,仿佛一切都是温始夏的一场错觉。
但从某种角度来说,对她反而是好事情。
上周末温始夏回锦溪街,奶奶生了场病后忘了许多东西,也许连那个约定也落在了夏天,慈祥的老人只会摩挲她的手说穿多一点,再穿多一点。
温始夏想了很多莫名其妙的事情,等到车子堵在路口,她才稍微回神。
驾驶座的司机叔叔操着当地的方言狠骂一句,说前面又出车祸了,冬天路况就是不好。
安城的地方话讲起来总是带着凶,外地人总觉得粗鲁。温始夏家里一直说普通话,小时候她还被讲方言的叔叔吓哭过。
她低头给傅星桥发消息:【路上有点堵,可能得稍晚一些。】
再次抬头的时候,后视镜上那个冰花结吸引了她的目光。
说起来,银达那晚,接她驶回学校的出租车上,也有这样一个漂亮的结。
最后司机将她放在路口,温始夏支付后发现傅星桥五分钟前回了个:【没关系,不着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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