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面放着几包软糖。
她忽然就笑了,有几分勉强与不堪,“傅星桥,你今晚和我见面,什么往事未来都不谈,安安分分做我的司机,可你把这些旧物还留着是干什么?你不觉得你这样忒没意思吗?”
他缓缓停下车,侧脸冷峻一如往常。
温始夏并没有期待他会说什么,抬眼后看到他停的地方是自己家楼下。
“你怎么知道我住这儿?”她脸一僵,颤声问。
傅星桥这才有了点反应,他手扶在方向盘上,指尖有些发白,叫她——
“小师妹。”
他叫得那样轻柔克制,却像一把刀一样干净利索地将温始夏切开,她觉得自己身体里的一部分都被他拿走。
三年,两人分离的时间早比在一起的时间要长得多,短短一年的记忆刻痕太过短暂,反倒是一些确定的物件作为标记而显得更加持久。
比如平安符、比如软糖、比如情侣挂件、比如他第一次送她咖啡时赠送的兔子玩偶,又比如在温始夏第一次去他家时,四个人坐在一起玩扑克,他独独为她披的那件黑色外套。
——“就你穿最薄。”
温始夏拿了傅星桥太多东西,她的私人领地在短短一年的时间内被侵占,变成安置记忆的黑匣子,比他们的感情还要坚固牢靠。
夏天搬家时在衣柜深处看到这件卷在豆绿色长裙里的衣服时,她竟愣了好一会儿。
没洗过,她本想直接扔掉的,可就在气冲冲下楼的前一秒,温始夏摸到口袋里似乎有个东西。
傅星桥一直都是那样游刃有余,每一步棋都经过深思熟虑,他有过害怕吗?
会不会担心自己根本看不到那封来自2014的无主情书?
温始夏无法形容看到那张信时的感受,只能一遍又一遍揣摩其中的字句。
在阔别重逢的沉浮中,她抱着他的背,第一次在这事上动气。
她轻咬着他的耳垂,一句接一句地往出背。
那时候,温始夏无比感谢自己对文字具有较高的把控力和记忆力
——“由于是第一次给别人写信,准确来说是写情书,所以原谅我因紧张...嗯...而写出的错别字或是因我文笔太差...哼...而产生的...语义不清。”
——“甚至是...由于我词汇量不足而造成的...词不达意。”
傅星桥的耳朵红得滴血,汗水掉落。
温始夏被烫得瑟缩一下,偏脑袋躲过他凑过来堵自己的唇,皱着眉继续背
——“我的所谓自负、所谓骄傲、所谓...嗯...在你这儿,都变成了笨拙。”
...
——“是我,是我——”
温始夏忽然惊呼一声,傅星桥开始在此时展露出他所有的劣根因子。
她沁泪的眼眸更加迷蒙,只能攀着他的肩膀,带着哭腔妥协:“我不念了,我不念了...”
他磨着她,在一次次起伏中看到她摆在窗台的玩偶和桌上那小盆香水洛神,任她怎么求饶都没用,理智决绝如上弦月。
外面风雪更大,窗户上挡板的雪跌落发出一声钝响,吓得温始夏浑身一紧。
傅星桥闷哼一声,揉着她的唇再次吻上去。
这一夜两人都没有得出什么答案,这样毫无预备的交缠没能交换他们的心思。
只是火星最旺盛的前一秒,温始夏处在濒死边缘,隐约听到他伏在自己耳畔,嗓音低沉——
“是我,是我对你一见钟情。”
*
凌晨三点的夜,傅星桥随意披了件外套,站在床边看着温始夏抬手就要捞床头柜上的水杯喝水。
他把水杯拿起来,攥着她手放回被窝里,去厨房重新接了热的,才去喂她,粗哑着嗓音说:“做完不能喝凉水。我以前说过的。忘了吗?嗯?”
温始夏哼哼两声,彻底睡昏过去了。
傅星桥站在床边看她半晌,而后用手指轻触她锁骨处的红痕,又伸手帮她把被子向上拢了几寸,叹一声后转身去了外面客厅,拿了烟走向阳台。
他浑身都燥,因为真的太久不见了。
傅星桥将烟咬在嘴里,偏头,凑近火机的蓝色火焰,将烟点着了,随即浅浅吸了一口,吐出一团烟雾。
手机作响,他反身瞄了一眼,是付屿发来的消息。
前面还有二十几条,一直没停。
【傅星桥你想干嘛?】
他无意识勾勾唇,回:【想你妹。】
正想放下手机时,傅星桥忽然想起
什么,点开与温始夏的聊天窗口。
上一条消息还停在2019年12月,她说路上有点堵可能会晚一些到,他让她别着急。
温始夏的朋友圈仿佛也停在了那一年,后面三年也不知道是屏蔽他了还是怎么了,虽是公开可见但却没有新的日常分享出来。
他闲闲点进去,手指便顿住。
昨天22:53分,“小师妹”分享了一段视频。
是一九年九月份,她考完教资笔试,两人一起去江边溜达,她拍的夜景。
傅星桥眯了眯眼,将烟灭掉后打开音乐软件,分享了一首音乐。
是刚才那支视频的BGM。
那天之后,两人的关系产生了微妙的变化。
傅星桥时常在聊天栏里轰炸温始夏,说自己吃了什么玩了什么,哪个管理层私生活又有问题,在外面都有孩子了。
温始夏想骂他你怎么这么八卦,最后还是泄了气,装作没看到。
不过有次他甚至把哼哼带去了工作的地方,发了两张照片后拨打视频电话。
在办公室批改作业的温始夏挂断,下一秒便又进来一条消息:【看过你课表了,你这个时间点没课。】
这人怎么这样,和大学时一样偷她时间表。
温始夏抿唇,拿着手机去了楼梯间。
对面秒接,屏幕上是傅星桥那张大脸。
“你烦不烦,我要看哼哼。”
他笑得有点贱,和大学时一样,说:“想看哼哼啊?这周末吧,我来接你。”
温始夏脸一沉,当即抬手就要挂。
他表情一变,制止她:“你等下,我问点正事。”
温始夏背靠在栏杆上,扬眉看他。
傅星桥好像换了个位置,背景变成了落地窗外的高楼大厦。
冬日里雾霾重,他像是倚靠在乌云上,身上那股混不吝的冷漠更加突出。
“你志愿为什么报了安大?我听——”
“因为偷听到你给许老师说你想去安大,我就想跟着你一起。就这样吧,挂了。”
她劈里啪啦一堆甩过去,也不管对面人到底有没有听清,说完就挂了电话,还在聊天框里说:【这周末我去看哼哼,你给我个地址。】
那边很久才回了一个:【好。】
温始夏吐出一口气,抬头看楼梯间的天花板。
当时她就是站在这里摒着气安静等待他下楼,心潮澎湃地为自己的未来定下了方向。
如今想来,倒是很久远的事情了。
那周周末温始夏没能看成哼哼,警戒线忽然拉起来,她们小区封锁地厉害,一直到十二月初,全国才解放。
不过她居家隔离的那段日子,曾接到过傅星桥的电话。
他只撂了三个字——“看楼下。”
温始夏当即放下手里的iPad,跑到阳台向下望。
只见傅星桥戴着口罩,黑色羽绒服里冒出来一个洁白的小脑袋。
是哼哼!
她短促一笑,移眸便与含着笑意看她的傅星桥眼神相碰。
温始夏蓦地移开视线,甜甜地朝哼哼挥手。
小狗汪汪叫两声,又被两旁来往的行人吸引了注意力。
电话又进来,她接听后听到傅星桥说:“哼哼和我都很想你。”
这是妥协吗?当初分手,他只说哼哼会想妈妈。
温始夏转身,只留一个背影给他,良久之后,嗡嗡哼一声嗯。
那边只有哼哼的喘息声,傅星桥好似调整好了,这才舔唇,一字一顿说得清楚:“小师妹,我是对你抱愧,但爱更早。”
“我明白。”她说。
“那你还记得你送我的第一件东西是什么吗?”
“油纸伞。怎么了?”
半开的窗棂里雾气弥散进来,他的呼吸涨落烫在她心尖。
只听傅星桥黯声问:“油纸伞一要牢固,二要圆满,温小姐觉得自己做到了吗?”
温始夏闻声回头,抬手擦干净脸。
她的嘴角翘起,慢慢对他说:“傅星桥,你不用逼我的,也不用试探。”
“我是说,万一,万一我就是在等你呢。”
他愣住,眼底好像也有泪花。
第62章 夏星62(尾章)
又是一年春。
开学后, 一切都是欣欣向荣的气象,众人挨过一场艰难的浩劫,迎来的春天似乎更加明媚。
五月六日立夏, 这天是收假第一天,大家的心思好像都不在学习上。
温始夏捧着本语文必修三给学生讲韩退之那篇《祭十二郎文》。
这是她与傅星桥分手前去参加教资面试抽到的课文, 时隔三年再读, 她在摸到那句“吾与汝俱少年,以为虽暂相别,终当久相与处”时, 蓦地红了眼眶。
——我和你都处在最好的少年时代,以为离别总是短暂又短暂。
——只是总会有那么一天, 我们时隔经年,再度相逢。
——这次是长长久久的一生, 是彼此完完整整的从今往后。
安城这阵子又在下雨,天气预报说要淅淅沥沥小半个月。
温始夏下班后收拾好东西背上双肩包, 走出办公室时看到手机上发来一条消息:【小师妹你从正门出来,我在门口等你。】
她作怪, 问他:【等我干嘛啊?】
【接你放学。】
温始夏扑哧一声笑出来, 脚下的步子快起来。
她没带伞,踩着白鞋往出跑时雨丝打在她发梢,额前翘起的刘海也湿了。
在满世界的淋漓里, 温始夏看到远处站着的一人一狗。
傅星桥穿件黑色的短袖站在屋檐下,左手牵着哼哼,右手插在衣兜里。
而哼哼嘴里竟然叼着一株花。
是水仙百合吗?
温始夏想。
她抬手朝他挥, 叫他:“师兄!”
傅星桥伸手揽住她, 撑开伞与她一起迈入雨帘中,轻声说:“慢点, 有伞。”
哼哼抓她的裤脚哼哼唧唧地要喝水,旁边人说你跟你妈妈一样。
两人一狗一起走到避雨的亭子里,温始夏笑着从包里掏出宠物水杯给他喝两口。
站起身后,傅星桥从口袋里悠悠拿出一小包纸巾,慢条斯理地抽出两张卫生纸递给她。
他直直地看着她,眉目疏朗,眸子里透着促狭,唇角微微上扬。
这双手温润干净,指甲修剪得整齐,手指微屈,手背上隐隐有青筋。
压花纸巾厚而软和,鱼形压花的中间和井字形压花的边缘紧实,摺叠的样式就像她的心绪。
初夏细雨清新的味道萦绕在她鼻尖,配合着面前人身上若有若无的水仙百合的气味,像是天黑前独属于夏天的浪漫。
温始夏抬头看他,两人的目光在此刻对上,风里纠缠的晴丝徒增暧昧。
傅星桥的衣摆被风吹起,轻碰温始夏红绳的结口。
这世间,少有遗憾会收场。
可他们多幸运,绵长爱意吞风吻雨,蹚过命运的滚滚洪流,得以再相见。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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