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站起身,说自己该走了。
于颂绕出来送她,她帮她绑好围巾,顺势拥抱她三十秒。
温始夏抬手摩挲她的背,轻声说:“再见。”
松开手后,于颂走上前帮她拉开店门,只是温始夏跨出去的那一瞬间,她看到付屿的目光掠过她望向她身后的人。
温始夏愣了好一会儿,问:“你们...认识?”
第60章 夏星60
壬寅虎年正月初一刚好是阳历二月一号, 今年温家过年叫来了樊予柔一家。
温始夏作为家里最小的,也开始跟着忙前忙后端了几盘菜上桌。
她看着升腾的热气,想起来2018年秋天, 樊予柔从英国回来带她去火锅店。温始夏开口想问叔叔阿姨到底支不支持她出国陪付屿,话说到一半被对面人截住。
整整三年的光景, 樊予柔一个人在大洋彼岸照顾付屿, 同时还要兼顾学业。
而那时候的付屿,病重到能否有以后都是个问题。
“The English winter is perfect for martyrdom.”
英国的冬天最适合殉情。
诗一般的一句话,温始夏记到今天。
他们谁也不会知道, 2022年冬天,伦敦下了好大一场雪, 漫天大雪里的红色电话亭和圣诞树像是古老的西方童话。
*
之后温始夏就度过了平平无奇的一年,什么大事也没有发生, 平凡到寡淡。
要说重要事情的话,只有两件。
一是她搬家了, 找的学校附近的学区房,贵且精致, 一个月的房租顶她三分之一工资。不过温辛良知道后直接给她打了三年的费用, 所以她的日子过得还算快活。
二是付屿和樊予柔在秋日到来之际举行了一个小型的仪式,只有两家亲眷和彼此很好的朋友。
温始夏也跟着招待客人。
其实年前付屿和于颂互相打招呼的那天晚上,付屿回家后把她叫去了书房, 问她你怎么认识于颂的,又说你是不是和傅星桥谈过。
他本来就是很活络的性格,出事前朋友多不奇怪。
只是温始夏没想到安城圈子居然这样小。
付屿和樊予柔一起在世广中学读书, 由于两所学校时间有所偏差, 加上他们比自己高一级,温始夏也就一直没有正面和两人一起出现过。
付屿高一时世广和西港两所学校联合举办运动会, 彼时他还是身强体健的运动健儿,在一千
米赛道上拿了个第二名。
第一名是傅星桥。
两人由此相识,并在此后将近三年的时间里约过球,一来二去地也就混成了各自交际圈边缘的好友。
转折发生在他们那届毕业后。
安城七月闷得蒸人,傅星桥那天本来不想出门的,结果加怀由直接跑来他家里拽他出去,说有个二代家里送他的成年礼物就是一赛车俱乐部,听着可爽,遂央他去玩。
傅星桥磨不过他,顺从地上了车。
地方不在市区,引擎轰鸣震人耳膜,一群刚成年的少年搓手期待速度与激情。
于颂也在,她是经营这俱乐部的二代的亲姐姐。
傅星桥觉得没意思,和大家搭了两句话后就问加怀由要车钥匙离开。
前脚刚走,后面就有人叫他:“星桥哥,你给付屿打个电话呗,他喜欢这个,让他来。”
傅星桥摆摆手,表示知道了,然后在上车后拨了个号码。
听完这些的温始夏算是捋清了一些事情,当晚她一整夜没有睡。
这样荒唐又精妙的巧合,五年前一个谁也不知道的结,在她和傅星桥在一起后被扒出,成了成长中他与她以及他与他自己的隔阂。
温始夏主观爱付屿也爱傅星桥,可她没办法说服自己、哄骗自己付屿出事与那个人无关。
只是付屿走出书房前说了一句话,他说:“夏夏,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可是说点玄的,我们不得不信命。”
“哥哥从不觉得那是个死结,他和你分手的时候还不知道我已经醒来。”
“更何况,于戎的电话,比傅星桥更早。”
温始夏险些忘了呼吸。
所以在仪式之前,她一直在想自己到底会不会与傅星桥在人头攒动时重逢。
到时候该以什么样的表情面对他?又该说些什么话?该质问吗?该辩驳吗?该吐露种种然后歇斯底里吗?
温始夏设想种种,万万没想到,傅星桥无视了那张请帖。
他没有来。
加怀由反而成了两人沟通的桥梁,这种热闹的场合向来少不了他。
他穿一身规规矩矩的西装,在安静的场合里做矜持的大人,维持自己的形象,却在看到温始夏的那一瞬间笑得眼睛眯起来,像以前很多很多次那样唤她——
“夏夏妹妹来了!”
温始夏笑,穿着初秋的长裙过去与他碰杯,笑说:“是我该说加怀由你来了啊。”
Doux含糖量高,一口下去尽是甜腻。
加怀由和她侃很多有的没的,半句不往傅星桥身上引。
温始夏也装傻,到最后连他剪视频当博主这事情都抖落出来笑他。
“说什么呢!哥们那很用心的好不?”
她把大把时间浪费在与加怀由谈天这里,笑着应声:“是是是,不过我看视频里唱歌的人蛮多的哦。”
二傻子喝红的喝多了,没过脑子地回:“那可不,我把星桥哥都给剪进去了。”
说完后,看到温始夏笑得神秘。
他神色一顿,袖子一挥,扑棱着翅膀飞去付屿身边,央着两位新人把喜气多分他一点。
温始夏满眼都是喜庆祥和,洁白的花篮里玫瑰盛放,远处青山隐隐,败叶萧萧。这让她平白想起当年傅星桥带她去他朋友的场子上。那地方地偏难找,刚进门处的屏风上大约就是这副样子。
一数竟然好多年。
今年秋天没有什么特殊的,一样的花一样的树,一样的月光一样的暖阳。
说起来,她与傅星桥分手这件事情,江沐语竟然也来安慰过她。
那是毕业前夕,311全是乱糟糟,大家集体进行断舍离,满地的灰尘与纸屑,褚楚甚至因为东西太多而扔了两双四位数的鞋。
江沐语与她收拾得最快,两人打包好之后出门给大家买奶茶。
取到外卖回程的路上,她忽然说:“还难过吗?”
这话太过无厘头,温始夏愣了好一会儿,才明知故问:“难过什么呢?”
江沐语喉咙似乎也被阻塞,她抬手将珍珠奶茶往掌心挪了一寸,继续说:“其实分手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反正太阳会照常升起。”
又俗套又毫无意义的一句话,按理说温始夏本该无所谓地笑一笑,装作云淡风轻。
可那天也许是要毕业的缘故,她望了眼男生宿舍楼底的台阶与花圃,话语带着悲观——
“可是明天没有他。”
他们说其实每个人的故事已经被写好,剧本里的每一出戏都是定数,这一生与某人是劫是缘是更高维度的生命在掌控着。
那他会再出来吗?
他们是否还会再相见呢?
温始夏在草坪的人少处静静站了许久,直到酒杯见了底,她才挪一下步子,低头用鞋尖轻扫两下草地,小声说:“胆小鬼。”
却忽然红了眼眶。
*
更加正式的婚礼是在十一月七日举行的,温始夏永远都记得那个日子。
那天温家在某个社交厅举行宴会,白天的应酬就已经花费掉温始夏所有心力,所以晚上的聚会她不想去,便脱了睡衣爬上床后窝在被窝里玩手机。
樊予柔精神头看着还很好,敲她的门让她也去跟着玩一玩。
“我不想去。”温始夏声音嗡嗡的,摆明了过度劳累。
站在房间门口的人进来,她将抱着的礼服盒放在床头,走过来挠她痒痒,笑骂:“夏夏你不乖了,你得陪嫂嫂去,晚上再一起回来好不好?去不去?去不去?”
床上人被她搅得没了法子,眼泪都笑出来,才应一声:“好好好,我去我去。”
樊予柔这才收手。
只是温始夏去之前,没想到自己可以遇到傅星桥。
欧式的厅堂,吊灯璀璨似明珠,光折射出来的时候像是锋利能割伤人的银线。
那是极浪荡的年岁,媒体高喊“娱乐至死”,可属于年轻人的欢乐场,依旧夜夜都可以笙歌。
人群实在太吵闹,温始夏当班主任不到半年,就已经有了PTSD,受不了那一股像是蜜蜂聚集的迷乱声,在十点多的时候跑去了后院。
她没穿樊予柔送她的既庄重又精致的小礼服,只从衣柜里挑了件还算得体的素色长裙,外面套了件驼色的毛呢。
那样干净的脸蛋,以及还算不错的身姿,撑得起一身素衣。
木制的长椅实在冰凉,温始夏缩着身子靠着扶手,从帆布小包里掏出手机。
311的群还没有解散,元旦假期又快到了,大家在群里商量着要去哪里玩。
她搓了两下手背,慢悠悠敲字:【我感觉我们学校放不了几天,我这学期被安排去带高二,能有半天假都是不错了。】
倪思蓓在下面附和,说现在大环境可真卷。
江沐语在大厂里工作,年薪是她们里面最高的,头发也掉得最快。
褚楚属于典型的安城本地女孩,拿差不多的工资,把生活过得悠长闲适。
温始夏看了几分钟后就收了手机,仰头看天空。乌沉沉的,有朵乌云像张牙舞爪的小兽,又像她分别时给哼哼脖子系上的狗狗状铃铛。
这几年烟花都被禁放了,安城在“全国空气质量指数最高”榜的前三徘徊,与隔壁秦城争高低。
她虚晃了晃,觉得自己好像有点醉了。
白天的酒就没醒透,刚才又贪杯了。
小路尽头是一方欧式亭子,通体米白,是西方电影里男女主会相遇的地方。
温始夏穿一身国风棉麻的摆裙,显得有些格格不入,于是她眺了两眼便挪开。
就是这时候,她看到了傅星桥。
那一
瞬间,所有风声从耳边穿过,曲折的内心挤挤挨挨,温始夏用三年光阴筑成的稠密而坚固的网再次挎破。
有雨滴落在她睫毛上,会是雪吗?
温始夏没由来的想起自己这几年做的一些迷离倘恍的杂梦,梦里有爷爷奶奶、外公外婆、张壹轩倪思蓓,甚至还有曹教授和戴老师。
独独没有他。
于是她想起一句诗——唯梦闲人不梦君。
那个“君”现在就站在她面前。
傅星桥穿一身黑色大衣,大衣下是得体的西装,纽扣系到最上面一颗,光被打折又打折后照在他身上,若有若无的光束像是连天的波涛。
他手插在口袋里,头发好像又短了些。神色如往常,凛冽,沉静,漠然,只是更添几分她读不懂的情绪。
温始夏摇摇晃晃站起来走近他,因为微醺的缘故,她的脚步有几分虚浮,在靠近他后实在撑不住,趔趄着要崴倒。
傅星桥眼疾手快地伸手撑住她,一言不发。
温始夏摩挲两下他大衣的料子,缓缓抬起唇角,仿佛用尽了全力,“黑色挺衬你的。”
他“嗯”一声,看她站稳后便放开了手。
就那一瞬,温始夏被他收手的动作伤到,往前狠走一步凑近,伸手捏住他大衣门襟,对抗般地盯着他的眼睛。
直到看清他瞳孔里自己的倒影,温始夏才吸一吸鼻子,带着哭腔问:
“你怎么才来?”
第61章 夏星61
那年安城的雪来得特别早, 十一月初天地便飘琼花。
温始夏像个不更事的小孩,在偌大的宴会厅撞得头破血流,最后在安静的后院看到了自己的所爱。
她努力地让自己变理智, 可终究是思念赢了。
在这条受纷乱风雪搅扰的路上,温始夏努力避开痛点, 只勾着他的袖口, 晃着步子走去外面。
傅星桥换车了。
可后视镜上挂的还是两人一起去大兴善寺时她替他求的那个平安符。
“想去哪儿?”傅星桥嗓音发哑,说出今晚的第一句话。
温始夏刚才抱着他在雪地里哭了一场,身体里面都是凉的, 面庞被车里的暖风吹着,才慢慢回暖。
她神情恹恹的, 偏头看窗外的景色,不说话。
三分钟后车子启动, 车里安静,一时只有轮胎驶过潮湿地面的声音。
温始夏手机屏幕亮起, 是樊予柔问她在哪儿,他们马上要回家了。
她搓了两下手背, 回:【我今晚回我那边了, 就不回家了,麻烦嫂嫂给爸爸妈妈说一声。】
那边发来一条语音消息,她没设防点开, 付屿的声音在寂静的车厢内响起:
“我刚好像看到你和一个男人一起走了,是傅星桥吗?他...”
温始夏听到一半就匆匆忙忙摁掉,熄屏后极慢地咽了口唾沫。
她偷偷用余光扫了眼旁边的人, 他神色不变, 打着方向盘左拐。
傅星桥开车稳,温始夏醉醺醺的, 又被暖风烘着,迷瞪了一路。
中途她好像做了个噩梦,惊醒后看着茫茫天地,缓了好半会儿神,紧接着就拉面前的储物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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