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渡五指扣上雪鬼的脸, 向下一扣,将雪鬼摁在地上。
下一刻, 孟渡拔出雪鬼后心的赤莲刃,对着雪鬼的后颅扎了下去。
刹那间,刀光四射。刀身绽放出赤红烈焰,好似魆黑的大地在雨夜中开出一朵巨莲。
待刀光散去,孟渡将雪鬼抱在怀中,稍一用力,从雪鬼的头骨中拔出了赤莲刃。
目连僧双手合十:“南无阿弥陀佛。”
戏伶纷纷走下戏台, 由目连僧带领着,将孟渡和雪鬼围在中间,持诵起往生咒。
孟渡抬起头,与戏伶身后的江一木目光交汇。
孟渡微微一点头,江一木瞬间明白了她的意思, 一抱拳,转身去照看戏台上奄奄一息的阿禾。
孟渡看见江一木掐诀念了一段咒语,和老徐一道将阿禾抬到杜仲的肩上, 辛夷和韩应春一人拎了一盏青灯走在前头,一行人向茶馆奔去,留下刘公子善后。
刘亮平早已心力交瘁,待众人一走,就仰倒在了戏台上。
孟渡目送大家离开后, 垂眸看向怀中的雪鬼。
不, 应该说是林小鸢。此时她阴气散去,变回了原来的模样。
不知何时, 怀中的女孩睁开了双眼,那是一双属于豆蔻少女的, 清澈透亮的大眼睛。右眼下的一颗痣,像是刻入皮骨的一滴泪。
她嘴张了张,似乎有话想说。
孟渡倾下身,听见小鸢在她耳边说:“我想……见姐姐……”
***
禾木茶馆的小厮领着孟渡走进茶馆的后院。
小厮递给孟渡一盏灯,指着东厢房二楼最里边的一间房说:“芙儿姑娘在里面。”
孟渡道了谢,独自走上二楼。
院内很静,唯有淅淅沥沥的小雨落在芭蕉叶上传来细密的声响。
三楼医馆的窗半开着,屋内透出昏黄的光。东市回来后,江一木将阿禾安置在诊室,给他以酒服下麻沸散,随后换上一身干净的衣袍,屏退众人,独自进了诊室。
一个时辰过去了,也不知进展如何。
孟渡默默祈祷一句,收回目光。她轻推开房门,一股迷药的腥甜香气扑鼻而来。
屋中,林芙儿在熟睡,被褥盖的整整齐齐,床头放着一碗清水,两块云片糕。想必是阿禾迷晕林芙儿后,担心她半夜醒来叫不到人,特地进屋布置的。
孟渡站在床尾,捏开腕上的菩提子,一股青烟溜了出来。青烟贴着地板缓缓游向床头,在林芙儿的耳边犹豫的打转。
林芙儿低喃:“是你吗?”
青烟一顿,缓缓贴上林芙儿的面颊。
林芙儿在睡梦中轻咂了咂嘴:“小鸢,别走……”
青烟缓缓汇成了少女的半边面庞,靠在了姐姐的脸上,似小猫一般,轻柔的蹭了蹭。
远方传来一声鸡鸣。
天要亮了。
少女看向孟渡,孟渡说:“你姐姐心慈面善,会有好的归宿。”
少女再次望向睡梦中的林芙儿,用鼻尖在她眼角轻轻一点。曦光落进窗棂,林小鸢最后一缕魂魄在清晨的第一束光中消逝而去。
孟渡从怀中取出一支春花金簪,放在林芙儿的床头。
***
孟渡睡醒时已是晌午。
收拾下楼时,见掌柜候在院门外。
孟渡走上前,掌柜的作辑道:“大人,有一个小郎君在水榭等您。”
“小郎君?”孟渡心中浮现出一个身影,“麻烦掌柜带我过去。”
云溪山舍的水榭建在一汪水池的中心,由一座廊桥接通池岸边。
江一木身着月白直裰,裹缠白丝布的右手撑着下颌,正悠悠的望着池面发呆。许是有几条鱼游了过来,他折下一根柳条,轻点湖面戏弄着鱼儿。
孟渡从未见江郎中如此闲散,忽然起了兴致,在对岸的石头上坐下,也撑着下巴观赏起来。
然而屁股还没坐热,江郎中就看了过来,将柳条往水中一抛,起身往池岸走去。
不一会儿,人就到了眼前。
“早就来了?”
“刚到。”孟渡行了一礼,“江郎中久等了。”
“不久,”江一木眯起眼看看天,“也就一顿饭的时间。”
孟渡琢磨一顿饭是多久。
“孟娘子内疚的话,陪我去城中吃顿饭吧。”
孟渡应下,令一小厮去马厩牵墨玉。
二人并排朝山舍门口走去。
路上,孟渡问起禾老板状况如何,江一木沉吟道:“好消息是人已经脱离了危险,坏消息是,倘若调养不当,左眼仍有可能失明。”
孟渡默叹了一声:“没想到雪鬼的血竟有这样的威力。”
江一木不禁握了握右手,手心的伤口传来针扎般的疼痛,他眉心微皱,硬是忍了下去。
江一木从袖中摸出一根桃木发笄:“这是你的?”
孟渡接过:“是的。”
江一木道:“韩大人的手下今早在东市捡到的。”
昨天夜里,她情急之下取下桃木笄射向雪鬼命门,只不过射空了。后来她急着赶回茶馆,也忘了此事。
“多谢江郎中。”
“你去谢韩大人吧。”
孟渡看向江一木的右手。白丝布缠住了手心和手腕的位置,但露出的一截小臂俨然褪去了青紫,甚至有些苍白。
“怎么了?”
“江郎中手上的伤如何了?”
江一木抬起右臂:“孟娘子问这个?已经没事了。就是伤口不小,疼还是有些疼的。”江一木故意握了握右手,唇角微微勾起,“不过孟娘子一问,好像好多了。”
孟渡脸底一热,别过脸。
这郎中,能不能好好说话。
江一木忍下笑意,正色道:“对了,跟你说个事。”
“嗯?”
“今早杜仲交给我短刀的时候,它变成了这样,怎么也洗不干净。”江一木从腰间拔出青
铜短刀,刀身上像蒙了一层厚厚的灰,“昨夜孟娘子那一刀下去,似乎耗尽了这把刀的灵力。”
孟渡凑上前,果然见赤莲刃灰蒙蒙的。
江郎中说的没错,这是赤莲刃灵力消退后的样子,需要做一场法事助其恢复灵力。
江一木见孟渡若有所思,也没有回话,以为她也不清楚情况,于是将短刀归位,微微一笑说道:“我之后去找吕照兄问问吧,也不是什么大事。”
孟渡心不在焉的应了一声。
其实她知道如何恢复赤莲刃的灵力,但那个方法现在用未必合适,毕竟孟渡难以解释她和赤莲刃的关系。
先等等看吕照怎么说吧,倘若实在不行,她找个机会帮江郎中偷偷恢复了便是。
二人来到山舍门口,一黑一白两匹马已经备好。
钩吻依旧一副趾高气昂的模样,墨玉倒是好脾气,端端庄庄的立在一旁宛如大家闺秀。
江一木一拍马背,单手上马。孟渡骑上墨玉紧随其后。
一路向北,又转向东边。
孟渡认出来这是通往东市的路。中元才刚过去,街上又恢复了人气,与平日里毫无二致。
江一木拐进了东市附近一条小巷。
隔着老远,孟渡就闻到一股鲜香的气息,走近了发现是一家面馆,店里人头济济、座无虚席。
一个中年妇人迎上来,手里还握着根擀面杖:“哟,江郎中来了。”
江一木笑道:“巧娘。”
巧娘踮起脚朝店里望了望,说:“店里没位置了。”她扫了眼江一木和身旁的孟渡,“你们等等,我进去瞧一眼。”
说罢,一溜烟就钻进了店里。
江一木对孟渡道:“这家面馆,原先是家饺面店,巧娘的丈夫做馅料,巧娘擀面。”
“那后来呢?”
“两年前,巧娘的丈夫出了意外,不幸身亡,巧娘伤心过度,关停了饺面店。后来刘家买下这块地,不收一分租金,鼓励巧娘将店开下去。”几个小孩追着一只小狗从店里奔出来,江一木侧过身让了让,继续道,“巧娘不会做馅,但擀的一手好面,干脆改成了一家面馆,只做一种素面,生意居然比先前还要红火。”
这时巧娘出来了,额上覆了一层细汗,脸上挂着笑:“我搬了张小桌到后门,正对着后边一条小河,就是桌边有杂草没人搭理,江郎中不嫌弃的话就带朋友坐那儿吧。”
江一木应下,道:“麻烦您了。”
巧娘带着二人穿过店里:“怎么会麻烦?你好一阵子不来了,又难得带了朋友。”巧娘回头看着孟渡,“这位是……”
“她是徐道士的侄女。”
三人说着走出后门,河边的草地上果然支棱起一张临时的小方桌。
江一木搬了张凳子给孟渡,“坐吧。”
巧娘看向江一木:“话说徐道士也好久没见到了,他现在怎样?改天喊他来吃面啊。”
江一木回道:“老徐一切都好,少南和少昂到了始龀之年,老徐抓他俩练功抓的很紧。等哪天得空了,我请他们一起过来。”
“徐道士收养的那俩孩子都这么大了?——哎,你瞧瞧,我现在话真是越来越多了。”巧娘看向孟渡,笑眯眯的说道,“小侄女肯定饿坏了吧,我赶紧去准备,一会儿多吃点!”
巧娘走后,孟渡问江一木:“少南和少昂是徐道士收养的?”
江一木点头道:“老徐无妻儿,闲下来的时候喜欢独自一人游历四方。几年前,他在剑南道遇到一伙难民,难民中有个妇人饿死前将两个孩子托付给了他。”
原来如此,孟渡点了点头。老徐这人看着不拘小节,竟如此心软讲义气。
一场大雨过后,阳光很好,透过树叶照在身上暖暖的。身旁小河流水潺潺,很是惬意。
巧娘端着两碗面来了,这时一个小厮在前门喊道:“老板娘,韩大人来了!”
还没等几人反应,韩应春已经非常自来熟的走过来后门,探出半个身子:“巧娘,讨口面吃,不用安排坐位,我站着吃完就走。”韩应春看见后门小方桌上悠哉悠哉的一男一女,眉一抬,惊喜道:“你俩怎么在这?”
第22章
巧娘示意小二拖张凳子过来给韩应春坐, 自己又去给韩应春下面了。
韩应春一屁股坐下,对江一木说:“我刚去茶馆找你, 阿禾说你出去了,原来是带孟娘子来巧娘家吃面啊。”
韩应春故意强调了“带孟娘子”,结果江一木埋头吃面,压根没搭理他。
倒是一旁的孟渡先开口了:“韩大人,谢谢您帮我找到桃木笄。”
韩应春一愣:“桃木笄?那不是江一木早上……”
江一木忽然抬头,问韩应春道:“你刚才说去茶馆找我?何事?”
韩应春从袖袋中摸出一粒狗牙,放在桌上:“你早上在月牙湖边找的是不是这个?”
江一木略有些尴尬的拾起狗牙:“嗯, 我昨晚拿它崩了阿禾脑袋。”
孟渡凑了上来:“诶,这不是我的狗牙吗?”
韩应春饶有趣味的看向江一木:“孟娘子的狗牙怎会在你身上?”
一只鸟飞过,抖落了枝头几片树叶。
“面来啦。”巧娘端着热腾腾的面碗出现在后门,“韩大人,久等了。”
韩应春接过面碗:“有劳老板娘亲自送来。”
“你们今日怎么一个比一个见外。”巧娘见江一木碗里的面才动了几口, 都有些坨了,“江郎中,是不是今天的面哪里不合口味?”
“没有, 很好。”江一木赶忙应道,为了证明面的味道很好,低头大口吃了起来。
饭后,韩应春匆匆赶回衙门。
江一木和孟渡牵着各自的马散步出了巷子。巷口,江一木问:“孟娘子, 吃饱了吗?”
“吃饱了。”
“吃饱了随我出一趟城吧。”
孟渡一抬头, 见江郎中人已经在马背上了。
她就知道,江郎中特意跑来云溪山舍, 一定不是找自己吃顿饭这么简单。
二人从东门出了城。
孟渡问:“江郎中该不会是要带我去琼园吧?”
那日海棠说,凤仙坊的坊主最爱琼花, 请求他们带一件坊主的贴身遗物埋入琼园。正巧徐道士说过,城郊东处有一处琼花园。
江一木笑笑:“孟娘子果然聪慧。”
琼花时节已过,琼园内阒无人迹。
二人拴好马,一位比丘尼走上前,说道:“昨夜一场大雨过后,园中的花儿都凋谢了,二位施主恐怕什么也看不到了。”
江一木:“多谢师傅,我们不为赏花而来。”
女尼行了一个合掌礼后离去。
二人沿着一条小径往深处走去,石板路上一尘不染,路旁也不见杂草落叶。
江一木说:“琼姬死后,皇帝再也没有来过这里。这些年,都是琼园附近一座尼姑庵中的女尼负责打扫园林,照料园中的花木。”
孟渡唏嘘了一阵,忽然好奇起一件事,看向江一木:“江郎中可带来了坊主的贴身遗物?”
江一木嗯了一声,从衣袋中取出一把铜锁。
“贴不贴身,我不敢保证,但一定是坊主十分珍视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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