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渡刚想开口问,忽然想起先前徐道士告诉她江郎中为何会受此伤,想到徐道士面上那抹谈不上正经的笑,话到嘴边又收住了。
江一木见孟渡怔在门口,背靠着半开的府门,问:“孟娘子在想什么呢?不进来府上坐坐?”
孟渡回过神,摇了摇头。
江一木双臂懒散的抱在胸前:“孟娘子大晚上赶来临江轩,可不就为了偷听我教训空青吧。”
原来那只黑猫叫空青。
“自然不是。”孟渡走上前,“江郎中的刀恢复了吗?”
江一木没想到孟渡是来关心他的刀,摇了摇头,道:“我前两日去找了吕照,他说这把刀的情况的确是灵力消退,但他不了解冥刀,也没有解决的方法。”
江一木从腰侧拔出短刀,放置于月光之中,只见刀身黯淡无光,好似覆上了一层霜雪。
孟渡正色道:“实不相瞒,我祖上传下一种守护刀器灵力的法术,但是此术不可外传,因此施展法术时不可有旁人在身边。江郎中若是放心我,可让我今夜将此刀带回去试试。”
江一木插刀入鞘,从腰间取下递给孟渡:“没问题。”
孟渡没想到江一木这么爽快,小心翼翼的接过赤莲刃,挂在自己腰上。
孟渡作辑道:“我前来就是为了此事。若无旁事,我就先回去了,江郎中早些休息。”
江一木直起身:“天晚了,我送你回去吧。”
回云溪山舍的路上,孟渡问起阿禾的左眼,江一木神色变得凝重。
“尚未恢复,只有以药慢慢调养。”
“现在有芙儿姑娘照顾他了,江郎中或许可以放心些。”
江一木有些疑惑的看向孟渡:“芙儿姑娘,林芙儿?”
孟渡应了一声:“林芙儿在茶馆留下了,江郎中每天在三楼的医馆,没有遇见过她吗?”
江一木摇头:“我每日一早从内院的侧梯上楼,全天几乎不离医馆半步。”他陷入了沉默,好一会儿才沉吟道:“阿禾居然会留下一个茶女。”
一路踏着月光,很快就到城南。
江一木站在山舍门口,看向曲折的游廊。印象里,这条曲径薄雾缭绕,幽静深远。然而今天是个清朗的夜,竟能看见飞檐翘角下精致的浮雕,和朱檐碧廊一路缠绕的花藤。
明月如钩,繁星成片,落在人的眼中,也忽闪着星星般的清光。
江一木看着孟渡,问道:“孟娘子打算何时搬来?”
孟渡不假思索:“明日。”
江一木翻身上马,朝她一笑:“孟娘子,晚安。”
***
深夜,寝屋内。
孟渡从床榻踱至窗前,在一缕纯净的月光中跪下。
她身着月白诃子,露出胸口白皙的皮肤,乌黑的长发如锦缎一般垂下。
孟渡缓缓抽出短刀。
月光之下,刀身像落了一层白霜。孟渡在霜雪中望见了自己模糊的身影,不由得一怔。
这一幕似乎千年都不曾变过
孟渡反手握刀,将刀尖对向自己的心口,合上眼,低声念起一段咒语。
屋内起了淡红氤氲,好似无数滴细腻的血珠在空中漂浮。
猩红的血粒在刀尖凝结,如同这世上最纯净的朱砂。刀身的红莲纹逐渐隐去,刀上幻化出一朵鬼魅的花影,起先只是一颗花苞,随后一点点张开那伞状的赤红花瓣,沿着刀身攀向那刀尖的心血。
待心血被吮吸而尽,赤莲刃终是恢复了清湛的刀光。
第25章
孟渡离开云溪山舍前, 托掌柜给钟离松隐送去一封信,让他注意近来黑市可能存在魂魄交易。
之后几日, 她就在府上休息,打理打理西楼、补全一些日常用品,一边翻翻江郎中的藏书,多是一些医律、史学、军法。
这天,孟渡正在读《皇帝八十一难经》,桌前白瓷瓶中的芍药落下几片花瓣。她抬起头,见初秋的阳光晴朗却不热烈, 忽然想到城中一个好去处。
孟渡下楼,找到青昼,问:“想不想去逛逛花市?”
青昼找何老头打听了花市所在的位置,是前朝留下的一座石拱桥,名为留仙桥。从临江轩出去走到鹊河, 沿着小青柳街一路向西北走,就能看见藍州最繁华的一条步行街,沿着步行街一直走到最西边, 就是留仙桥。
一炷香的功夫,二人来到了步行街。
藍州不愧为淮南道最富有的地方。
街道两旁店肆林立,有米行、鱼肉行,还有茶坊、染铺、彩帛铺、珠子店,应有尽有, 琳琅满目。商家吆喝, 顾客讲价,好一番繁华热闹景致。
主仆二人本就没什么特别的目的, 不由得放缓了脚步,欣赏一场繁华盛世烙在民间的印记。
这时, 身后传来凌乱的脚步,孟渡刚一回头,就见几块石子朝自己面门砸来!
说时迟那时快,青昼一个飞快的转身,挡在孟渡身前,徒手接住了空中飞来的两三粒碎石。
“罪魁祸首”是几个孩子,眼下知道自己闯了祸,纷纷怔在原地。
青昼问孟渡:“女公子,没伤着吧?”
孟渡摇了摇头。
“你的手呢?”
“没事。”
孟渡看向那几个孩子。挑头的是一个高个子男孩,一脸置若罔闻、无所畏惧,还指着孟渡和青昼的身后,发号施令道:“给我追,不能给这小杂种跑了!”
孟渡回头,看见一个瘦弱的背影,快速的剥开人群躲闪进巷子中。
孟渡给了青昼一个眼神,青昼立即领会,横剑鞘于在身前,往那帮孩子面前一站。
“我看谁敢再追?”
青昼这么一吓唬,那几个稍微稚嫩些的不敢再往前,纷纷回过头望向那领头的高个求救。高个子看了眼青昼手中的长剑,咬咬牙,一挥手:“走。”
一帮孩子消失在来来往往的行人中。
孟渡本打算走了,身后传来小小声的一句:“谢谢姐姐。”
孟渡回过身,见那本已经逃走的男孩又折了回来。
男孩约莫七八岁,生得又瘦又小,浑身上下只有脸蛋长了两团肉。
孟渡明白过来为何那帮孩子要欺负他,还那样称呼他了。男孩的瞳色很浅,像阳光下的琥珀,两鬓编了两条细辫,一看就不是汉人。
孟渡觉得这双眼睛有些熟悉。
孟渡笑道:“你叫什么名字,家在哪?要不要我们送你回去?”
男孩摇了摇头,说:“我奶奶在花市卖花,很近的。”男孩学着大人模样行一长辑,“我叫子炎,谢谢二位大人相助。”
男孩说完退开一步,调过头跑了。
孟渡看向青昼,笑了笑,说:“我们走吧。”
二人往留仙桥的方向走去,路过一家
许多人排队的点心铺子,青昼问孟渡要不要带些回府上配茶吃。一抬眸,见孟渡做了个嘘声的手势。
孟渡余光朝左后方瞥了瞥。
青昼看见一个左眼蒙黑布的男人。男人步速不算快,但时不时闪进人群,忽而又冒出来。
形迹可疑,像是在跟踪什么人。
青昼低声问:“需要我跟上去吗?”
孟渡摇了摇头:“不必。”
过了一阵子,确保男人已经走远,孟渡才告诉青昼:“他是江郎中的一个好友,算是义兄。”
禾老板刚才,好像在跟踪一个女人……
不知为何,孟渡总觉得那个女人和禾老板的神色略有些古怪,与周遭闲逛街市的百姓截然不同。
离开点心店向西,没多远就看见了花市。留仙桥上万花烂漫,如梦如画,多是富贵明艳的牡丹、芍药、郁金香,孟渡只觉得看花了眼,一时不知从哪下手。
正在桥上犹豫着,忽然瞧见桥头停着一辆花车,车主是一个老奶奶,两鬓留着细辫。
孟渡指着桥头的花车,对青昼说:“那该不会是子炎的奶奶吧?走,去看看。”
然而距离花车越近,孟渡越是生出一股异样的感觉,心惶惶的,阳光也有些晃眼。
她扯了扯青昼的袖子,问:“青昼,你有没有觉得头晕?”
青昼摇了摇头,忽然一拍脑袋道:“女公子走了这么久,还没吃东西呢!是我大意了,我们赶紧回步行街上找家食店吧!”
孟渡嘴上答应着,心中却生出疑惑。她也算是修道之人,一日不进食都不会有事,走这么几步路怎会饿得发昏呢?
她又看了一眼桥头的花车,瞳孔猛地一震。
花车幌子的布条上,彩线绣了四个字:画梅松雪。
孟渡低喃:“画梅松雪……怎么可能,怎么会这么巧。”
青昼见孟渡神色恍惚,有些担心的问:“女公子,没事吧?”
孟渡摇头:“我们去花车看看。”
此时花车前正站着一个女人,身后跟着一个婢女。女人穿着藕粉色的绣花裙,腰身纤细,袅袅婷婷。
孟渡和青昼对了眼色——方才阿禾跟踪的,就是这个女人。但此时阿禾并不在四周,亦或是躲在了某处视角的盲点。
老奶奶娴熟的剪去多余的花枝和叶子,将一束白花递给女子。女子接过白花,递了铜钱,一回头,差点撞上孟渡,颔首道了句歉,带着婢女很快离去。
孟渡望向女子离去的背影出神,身后响起低沉沙哑的声音:“二位,方才是你们帮了子炎吧。”
老奶奶站在花车后,和蔼可亲的笑着,弯弯的笑眼中,是一双浅似琥珀的眼睛。
“哎哟,忘了说了,子炎是我的小孙子。”奶奶从身后捧起一束赤红的鲜花,“子炎都告诉我啦,多谢二位姑娘,这些花请一定收下。”
老奶奶手中竟是一把赤莲,晌午的阳光之下,如同熊熊燃烧的烈焰。
孟渡推辞,但老奶奶态度坚决,孟渡只好收下赤莲,又同老奶奶买了一些别的花。
孟渡抱着一把赤莲,对老奶奶说:“您卖的花真是特别。”
“不特别一些,又怎能在花市占取一隅之地呢?”老奶奶笑吟吟的望着孟渡,“这位姑娘,红莲可真是衬你。”
孟渡道了谢,再次抬头,看向花车上挂着的幌子。怎么看,那都只是一张普通的布条,绣上了“画梅松雪”这几个字而已。
或许是她多虑了。
回头的路还要经过留仙桥。路过桥拱时,孟渡身侧传来一声怪叫。
“画梅松雪——”
孟渡一惊,循声看去,见鸟笼中立着一只通身奶黄的鹦鹉。鹦鹉双颊各有一块橘红色的茸毛,活像抹了两团胭脂,显得又机灵又愚蠢。
孟渡俯下身,问那鹦鹉:“你方才说什么?”
“画、梅、松、雪。”
鹦鹉又重复了一遍,歪着头,眨着一双黑溜溜的大眼睛望着她。
孟渡再次听见,还是被吓住了。她刚才定是不经意说漏了嘴,给这小东西听去了。
孟渡直起身,问青昼:“我要是带一只鹦鹉回去,江郎中会不会有意见?”
青昼认真思索一番,回道:“临江轩这么大,女公子养在自己屋中,应当也不会影响到少爷。”
孟渡点点头,十分满意这个回答。
***
当晚,韩应春将鬼市的通行令牌和画像亲自送来临江轩,本想借机问问江一木何日有空来自己府上吃顿饭,没想到足足等了一个时辰都没等到人。
韩应春抬头看天。
时辰不早了,他也不便久留,于是起身准备回府。路过内院时,就见西边竹林中走出一个红衣小娘子,手中拎着一只圆形的鸟笼。
韩应春看清来者,吓得瞪大了眼。
韩应春抬头看天,再次确定天是黑的,心中惊呼:这都夜里了啊。
——孟娘子怎在此处?
韩应春猛然想起一件事。前阵子他来府上找江一木议事,看见一个面生的婢女给西楼换被褥,当时他还多问了一嘴府上是不是要来客人了,被江一木含糊着搪塞过去。
韩应春心中生起一个大胆的想法,心中直呼:不得了,不得了。
这边,孟渡看见一个人影从主楼中走出,仔细一瞧,竟然是韩大人。
孟渡走上前,客客气气道:“韩大人。”
韩应春还没回过神,愣怔的望着她手中的鸟笼。
孟渡以为韩应春对鹦鹉感兴趣,将鸟笼拎得和韩大人一般高。
“韩大人喜欢鹦鹉?它能讲话,还能唱歌呢。”孟渡用手戳戳鸟笼,“重明鸟,这是咱们藍州的兵马指挥韩大人,你要不要给韩大人唱首歌呀?”
韩应春尴尬摆手:“不必不必。”
鹦鹉一扭头,看着韩大人:“嫌弃我。”
韩应春忙道:“不嫌弃。”
“嫌弃。”
“真的不嫌弃。”
孟渡咯咯直笑,问道:“大人觉得重明鸟如何?”
韩应春点点头:“嗯,好鸟,好鸟。”
“是凤凰!”
重明鸟突然一声鸣唳,声如洪钟,韩应春给它叫得虎躯一震。
韩应春看向孟渡:“你方才叫它什么?”
孟渡笑吟吟的回道:“大人,它叫重明鸟。”
韩应春木讷的点着头,应付道:“重明鸟,形似小鸟,鸣似凤凰。真是绝了。”
一边在脑中转着一件大事,韩芊芊及笄在即,这下要另寻一门亲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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