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雨的脸色不太好看。
“我有些乏了。”落雨恹恹的说道,“妹妹同我一道回吕府吗?”
“我……”
孟渡刚要开口,杜仲走上前,一抱拳道:“适才少爷吩咐,让我带小姐先回医馆。”
“那好吧。”落雨没再多看孟渡一眼,对婢女说道,“走吧。”
杜仲将孟渡带到三楼的医馆。
“孟娘子在这儿稍作等候,少爷应该快回来了。”
“好。”
“我就在楼下,孟娘子可随时喊我。”
“好。”
杜仲走后,孟渡在医馆中转了一圈,被诊室柜架上的各种器具所吸引。她踮起脚尖,刚想伸手去拿药杵,身后罩下一个影子,带来淡淡的药香。
孟渡手在空中一滞,回头道:“江郎中,你回来了?”
“我的医馆,我不能回来?”江一木替她拿下药杵,问道:“你拿药杵做什么?”
孟渡抱着药杵,忽觉空间有些促狭,令她喘不上气,于是一弯腰,从江一木和橱柜中间钻了出来。
孟渡掏出一只小小的束带,扯开袋口对着江一木,道:“这袋珍珠叫做‘僵尸散’,我想捣碎了涂抹在暗器上。”
江一木眉头一蹙:“僵尸散?”
孟渡将鬼市的遭遇和江一木说了,没想到江一木非但没有质疑,还问她:“所以你的暗器呢?”
孟渡早就瞄上了医馆橱柜中摆放整齐的各式针具,正寻思如何开口。
江一木眯起眼:“你该不会是看上了我的针具吧?”
孟渡讨好的笑笑。
这时门口传来脚步声,两人同时朝外看去。
是杜仲,对江一木说:“少爷,有两人候诊,正在一楼的茶堂里喝茶。”
江一木点点头:“让他们上来吧。”
江一木指了指橱柜中的针具,对孟渡说:“针都在柜子里,需要自己拿。我一会在外面见人,你就在这间房里慢慢捣鼓珍珠吧。”
江一木说完合上了诊室的门。孟渡手中握着药杵和珍珠散,有种小朋友被大人打发在一旁玩耍的错觉。
第31章
“孟渡?”
江一木敲了敲诊室的门, 没有反应。
门没锁,轻轻一推就开了。
孟渡趴在桌上睡着了。
她浅浅的呼吸着, 睫羽微动。少女的面颊透出淡淡的粉色,阳光下,甚至能看见细软的金色绒毛。
雨后的阳光清冽如泉,潺潺流入二人之间。润物无声,竟带来一种恍如隔世的疏离与空灵。
孟渡面前的药杵已擦拭干净。针盒空了,看来暗器已经准备好了。
江一木轻悄悄的走到桌前,伸手去抹桌边被遗漏的一小撮白色粉末。指尖刚刚触及桌面, 突然被握住了手腕。
他一怔,整个人顿在原地。
女孩的手心软软的,带着些许温度,那温度越来越炙热,仿佛在他手腕烙上了滚烫的镣铐。
江一木深吸一口气。
一抬眸, 与孟渡目光相撞。
静了一瞬,孟渡突然松手,几乎是将江一木的手腕直接丢了出去。
孟渡起身支吾道:“我、我以为……”
江一木见孟渡如此反应, 忽觉有趣,瞬间得了反客为主的底气。
江一木弯起唇:“你以为什么?”
“我……”孟渡本想说以为来的是青昼,但立马又发觉这是在江一木的地盘。她余光瞥见桌角的一抹僵尸散,忙说道:“我见江郎中要碰僵尸散,万一这东西有毒呢?”
孟渡说着掏出一块帕子, 轻轻擦去桌角的白/粉, 道:“江郎中一双玉手矜贵,可不能被旁门歪道的东西随意糟蹋了。”
孟渡说的义正言辞, 江一木居然无法反驳。
孟渡说的也是实话。这僵尸散无色无味,也不知是什么原料, 她磨粉的时候都小心翼翼的,生怕沾上皮肉再有什么中毒的反应,还要请江一木解毒再欠上一个人情。
江一木问道:“你刚才和吕仆射那个妾室聊的如何?”
孟渡回说:“她叫落雨,就是我们在鬼市遇到的女子。”
孟渡发现江一木明显顿了一顿。
“落雨……”江一木沉吟道,“她是如何接触到厌胜术的?”
“厌胜奶奶在留仙桥头卖花,我怀疑花车上的幌子能映照人心底之事,一来能够吸引心中有执念之人前来,二来厌胜奶奶也能借此读心。”孟渡忽然生出一个想法,“江郎中不如和我去花市看看那个幌子,究竟是什么来头。”
江一木应下。
二人来到留仙桥的花市。
此时申时已过,天空染上了夕晖,花主陆续开始收摊。二人加快了脚步,远远看见桥头花车旁的一老一小。
子炎正蹲在地上整理枝叶,老奶奶似乎在清点账目。
孟渡正要上前,被江一木拦住。
江一木说:“不去了,那个奶奶认得我。我在此处看得清那个幌子。”
孟渡问道:“幌子上写着与你有关的事情吗?”
江一木盯了会儿那幌子,眉头轻蹙。
江一木问:“你确定那幌子上有字?”
孟渡一怔,扶着桥栏看去,幌子上明明写着“画梅松雪”。
孟渡看向江一木:“你看
到的幌子是空的?”
江一木眯起眼,再次确认后点了点头:“嗯,确实是空的。”
孟渡喃喃:“怎么会……”
孟渡忽然想起雪鬼以心魔制造幻境时,江郎中似乎也没什么影响。
难不成他年纪轻轻,已经修行成道,炼得仙身,受到护法庇护?
江一木忽然回身,一抬袖将孟渡往桥中揽了揽,袖子垂下正好遮住了孟渡的半边脸。
江一木正色道:“她往这边看过来了,我们走吧。”
第二日,孟渡又来了。
这次,她带来了青昼。
桥上,孟渡指着花车的幌子,问青昼:“看见那条幌子了吗?你能看见幌子上有字吗?”
青昼顺着孟渡的指尖看去,道:“回女公子,幌子上有字,写的是……”
青昼眸光一暗,低声道:“雁门北岭。”
孟渡见青昼眼底黯淡,想来她有些不愿提及的过往,便不想让她再接近花车,以免被卖花的奶奶盯上。
“青昼,我一会儿要去花车那交代些事情,你在此处等我,切记不要靠近花车。”
孟渡语气严肃,不容置疑,加上花车就在桥头,青昼点点头应下。
孟渡于是独自来到花车前,故作愁容的抬头看那幌子。
卖花的奶奶抬起头,笑道:“姑娘,可是有什么心事?上次来就见你盯着这幌子瞧啦。”
孟渡被一语说中,垂眸嗯了一声。
“不妨说来听听?奶奶说不定能帮到你。”
孟渡合上眼,摇了摇头:“万事最难是人心,奶奶又能如何帮我。”
奶奶放下手上的花,和蔼的笑着:“这世上最难揣摩的是人心,最易改变的也是人心。画梅松雪,可是姑娘违背郎君的誓言?”
孟渡一惊,她真的能看见。
“你……你怎知……”
“奶奶都知道。”老奶奶语气柔和,却带有一股不容抗拒的力量,“不过我见过你的郎君,他看起来并不是一个难以释怀、锱铢必较之人。”
“您见过我郎君?”
“对呀。”老奶奶指着留仙桥上,“昨日站在此处赏景的一对佳人,不正是你们俩吗?”
孟渡暗暗呼出一口气。
这个卖花的奶奶懂些术法,但并不是真正的得道之人,所窥探的不过是些术上的皮毛,才会将她千年前违背的誓言与此生所遇之人混为一谈。
这样就好办了。
孟渡深吸一口气,憋足了气,小脸胀得通红。
“其实郎君对我一点也不上心。他生活起居从不同我一起,也从不关心我的喜怒哀乐,一天到晚就知道抱着他的医书,从没把我放在心上。”孟渡浑身解数,重重叹了口气,“我们婚后夜夜分着睡,他、他也不碰我,如果能有什么法子……”
只是所言之事多少有些羞耻,孟渡舌头不自觉的打上了结,反而显得更加真实了。
奶奶奇怪的看了孟渡两眼,忽然问道:“你郎君,他喜欢女人吗?”
孟渡一愣,随即反应过来奶奶问的是什么,赶忙为江一木正名道:“喜欢的。”
奶奶摇了摇头:“那可不一定,你们同过房吗?”
孟渡脸色羞得通红,垂眸道:“嗯……”
奶奶这才舒展眉目,面露笑意:“那就好办了。娘子想让郎君对你爱不释手,我倒是有个中用的法子。”
“什么?”孟渡睁大眼睛,急切的问道,“奶奶真的可以帮我?”
老奶奶嗯了一声,拉起孟渡的手,往她手心塞了什么东西。孟渡低头一看,正是鬼市中缠绕在落雨手腕上的绛紫色细线。
“明晚亥时带着它来此处,会有人带你来见我,届时我会告诉你该如何做。”
孟渡抬眸与奶奶对视,一双琥珀色的浅瞳虽然看着自己,但又好似穿过了自己,看向很远很远的地方。
孟渡忽然想起,奶奶说江郎中长得很像一个人。
不知是不是瞳色的原因,孟渡觉得奶奶和江一木的眉眼也是有些相似的。
孟渡握紧细线,郑重其事的点了点头,说:“好。”
孟渡和青昼沿着步行街往回走。
孟渡指尖绕着细线,一路思虑着一件大事:如今厌胜奶奶的布偶人十拿九稳了,但如何与江一木交代是个艺术。孟渡相信以江郎中的实力,不至于被厌胜术所控制,只是她和老奶奶胡诌的那段说辞,实在是羞耻万分、难以启齿。
不过老奶奶也说了,江郎中看起来不像是一个难以释怀、锱铢必较之人。本来探老奶奶厌胜术的虚实就是他的事,她既然是帮他,想必其中使用的方法手段,以江郎中的大人大量,不会与她计较的。
孟渡如此说服了自己,脚下的步伐都轻盈起来。
正走着,路过临街的一家食店,孟渡听见了熟悉的名字。
“禾老板保不准要杀人了。”
孟渡脚下一顿。
两个泼皮对坐,一个光头,一个飞毛。
“东市角落那金牙人贩子你知道吧,刚才被一个腰缠万贯的大买主叫进了深巷。”
“遇上大买主不好吗?”
“你知道那大买主是什么人吗?是禾老板的手下!”
孟渡带着青昼在俩泼皮身后坐下,低声对青昼道:“我想听听他俩聊的事。”
青昼了然的点了点头。
只听那光头又道:“禾老板平生最痛恨的就是人贩子,见一个弄死一个。你别看他开家小茶馆,一副不问世事的模样,早年可是永顺镖局的头号镖师。后来遭遇一件惊动江湖的大事,自己差点送了命,这才离开镖局回城中开茶馆的。总之这人不好惹,跟谁作对也别跟他作对,不是你死,就是他活。”
飞毛问:“什么惊动江湖的大事?”
“十年前赵家的事你听过吗?”
“奉春的赵家?我只知道赵家被抄了,赵家父子判斩,这和禾老板有什么关系?”
光头笑了一声,卖关子道:“这件事你问我就问对了,我早年就在赵家对门的吕家做伙计,当年这事,没人比我了解的更清楚。不过这事说来话长,改天再与你细说吧。”
两人话题一转,聊起别的事来。
孟渡对青昼说:“我得问问他们当年的事,但他俩不一定接我茬。一会你配合我,见机行事。”
孟渡回过头,对那光头说道:“哥,禾老板当年遭的什么事啊?”
那俩泼皮听见一句甜丝丝的哥,转过头就见一个明眸皓齿的小女娘正冲着自己笑。
他们平日里哪里见过这般美貌的小娘子,一时竟有些晃眼。
光头干咳了两声,摆起架子道:“谁家小娘子,有些事不该打听的不要乱打听。”
飞毛招招手:“小娘子过来和哥哥们一桌吃饭吧。”
孟渡做出为难的表情,光头见孟渡似是有些害羞,笑说:“你不是想知道禾老板的事吗?过来陪哥哥吃个饭,吃饱饭了哥哥再同你慢慢说。”
光头给飞毛使了个颜色,飞毛起身就要拉孟渡的袖子,只听嗖的一声,刀光剑影,反应过来时,剑尖已经抵上了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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