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枝皱了皱眉,仔细回忆了下,狐疑道:“我带的明明是丝丝从池塘里捞出来的水草,还有,我说的是娶吧。”
屋里安静了很久,像是呼吸都在一瞬间消失不见,桑枝等不到回应,不解地转头望向他,只见男人半倚在软榻上,长长的眼睫耷拉遮住了眸内的神色。
在一片寂静中透着若有若无的寂寥。
他突然轻笑了声,又恢复了以往冷傲的模样:“是吗,你记性真好。”
桑枝觉得他很奇怪,忍不住怼道:“是你自己年纪大,记不住事。”
柳折枝疲惫地按了按眉心,沉吟道:“活得太久了,记性是会变差,你没有这种感觉?”
“我才十七岁。”桑枝扶起摔在地上的凳子,动作徒然一僵,然后是铺天盖地的凉意覆盖,从脚底顷刻间钻上天灵盖,寒毛竖起,她后知后觉才反应过来柳折枝在试探她,且还不止一次。
他从何时开始起疑的?
异世遇同乡,生死各一半,她赌不起。
桑枝敛下神色,坦然自若道:“你只比我多活了十年,若也算久,褚偃长老岂不是成老妖怪了。”
第137章 晋江
◎武林大会20◎
男人慢悠悠地转着手里的水杯, 视线晦暗不清:“他整日研究乱七八糟的东西,还以身试蛊,能活这么久都是老天保佑。”
桑枝尽量放松自己略显僵硬的身体, 手贴在炽热的汤婆子上, 后颈不知不觉湿了大半。
她垂着眼不再讲话, 屋内安静得只剩下彼此的呼吸,就连弟子们打雪仗的嬉闹声也渐渐远去。
胸腔内的心跳像打鼓般剧烈跳动, 一下又一下, 似要跳出嗓子眼。
即使已经能确认柳折枝同她一样穿越而来,相比兴奋更多的是恐慌, 若说她是因原主死后占据身体, 那么柳折枝超过八成概率是胎穿。
半路而来受过九年义务教育熏陶下的现代人, 无法接受咸鱼教众多的酷刑,柳折枝在她的记忆里从始至终都不是个好人, 甚至可以说狠辣。
他在这里生活了整整二十七年,经受过毒刹教分裂的残酷争斗,后又在常年被左右长老控制被迫成为傀儡, 桑枝记得他彻底手握实权的那天, 亲手杀了一百多不满他的护法和弟子。
踏着浓稠的血路坐上蜀地第一大教的位置,操控着黑蟒将苟延残喘的护法撕碎, 整个人如同从地狱里爬起来的恶鬼,啖肉饮血, 透着可怕的气息。
上辈子于他来说像割裂的两个人生。
原主算是柳折枝看着长大的人,桑枝不能确保他在知晓自己只是披着原主壳子的另一个人后,不会杀了她。
“小飞鱼在川舒院后面的池子, 你不去找它?”男人的声音突然响起。
桑枝蓦然回神, 手不由轻颤了下, 她保持着之前的淡漠神情:“它玩开心了会自己回来。”
她顿了下,视线转向半倚在软榻上的柳折枝:“我有些乏了,教主若是喜爱这张榻,可以搬回自己屋子。”
言外之意,你可以走了,带着你躺过的软榻一起。
柳折枝眼尾弯成一道弧度,漆黑的瞳内透着些许意味深长:“这么久没见,你就着急赶人,可真令哥哥伤心。”
桑枝有些想吐,她无语地扯了扯唇:“天快黑了,教主是想在此过夜不成。”
柳折枝慢悠悠地坐起身,身上的银铃配饰发出丁零当啷的声响,与屋外笑声融合。
“你怎么不继续问,你母亲的第三条请求是什么。”
桑枝把怀里的汤婆子放到桌上,淡然的又倒了一杯水,眼尾微微耷拉着:“听完前两条,也不是那么好奇了。”
柳折枝两步走到桌前,将先前的空杯子与她还未递到唇边的水杯调换,眼里的笑意几乎要溺出来:“那可真是太可惜,第三条你一定会喜欢。”
他并不想特意瞒着,喝了一口水后道:“若是你在十八岁前有了喜欢的人,那么前两条作废。”
桑枝怔住,她猛地抬起头看向斜靠在桌边的男人,眼里是无法掩饰的惊诧。
柳折枝弯腰凝视着她好看的眼睛:“很惊讶?”他吐出一口气扑在少女的脸颊上,嗓音低沉似恶魔,“只可惜,还有一个月你就十八岁了。”
桑枝撇开视线,心口的跳动剧烈到让她隐隐有些眩晕和恶心,她涩声道:“你想毁约?”
“怎么会。”他轻笑着,手指勾起桑枝垂在肩头的一缕发丝,在指尖打转,“只是可惜罢了。”
桑枝疑惑地看着他,一时没理解他话里的含义。
下一瞬男人松开那缕发丝站直身,傲慢地俯视着她:“我会遵守当年的承诺,但往后你就算步了你阿娘的后路,也别挺个肚子回来。”
“我没那么多闲工夫,替人养孩子。”
桑枝轻皱了下眉,生怕自己曲解错他的意思:“你同意我……外嫁?”
柳折枝拢着大氅缓步到门口,仰头瞧着杂沓而至的鹅毛大雪,冰凉的雪落在脸庞,转瞬融化,从眼尾流淌滴落。
他伸手将雪水抹掉,淡淡道:“蜀地距离昆仑有多远,我想你很清楚。”他回头看向桑枝,逆光下,神情被光晕笼罩,“你长大了,十八岁后的所有事,都由自己承担,看清脚下的路……”
“……别同我一样,走岔了。”
后半句话被寒风吹得破碎,桑枝并未听清,看着他迈入茫茫大雪内,修长的身影被白色覆盖,渐渐变成小点后彻底消失,他方才的话里透着浓重的寂寥。
与先前冷傲的数落她时判若两人。
桑枝无法确定他是否发现自己不是原主,疑心一旦起了,就会在心里种下种子,生根发芽,败露是迟早的事。
暮色落下,寒风卷着大雪在群山呼啸,川舒院再度恢复平静,弟子们堆得雪人在夜色中仿若尽职的守门卫,凝视着路过的枯叶。
屋里的炭火絮絮燃烧,小飞鱼趴在地上疲惫地喘气,它与别的毒物在池塘里玩了一整天,回来时步伐沉重到爬一步,需要歇三下。
川舒院后面的池塘原本结了厚厚的冰层,饲养蟾蜍的弟子奋力凿了一夜才把冰层全部敲掉,让它们下水游玩。
桑枝在蜀地时鲜少给小飞鱼种温蛊,无法适应蛊虫钻游带来的疼痛,整个呱失去了灵魂。
玄天刀宗常年冰寒,附近没有什么毒物能吃的东西,他们便特意准备了新鲜的鱼虾和小白鼠给随行来的毒物吃。
小飞鱼和褚偃的蜈蚣蒙合是吃的最多的宠物,一顿能抵其他所有毒物的饭量。
桑枝趴在床上像个老母亲般把漏棉的丑娃娃重新缝起来,一针一线让本就不好看的娃娃更丑了:“是不是蒙合把你的娃娃扯坏了?”
小飞鱼没有牙齿,很难把布娃娃撕得连棉都漏光。
傍晚时,它委屈巴巴地叼着一块破布回来,她还以为小飞鱼去深山老林里吃别人埋在底下的尸体,剩一块破布做纪念呢。
没想到是撕烂的丑娃娃。
小飞鱼很喜欢这个娃娃,即使她后来又做了很多其他模样好看的娃娃,它依旧专情于她在小院子里艰难做出来的第一个试验品娃娃。
去哪里都要带着耀武扬威,像得到了全世界般的炫耀。
蒙合本就与它不对付,两只巨型毒物相看两厌,恨不得弄死对方,在小飞鱼天天傲气下,蒙合终于爆发,趁着小飞鱼潜下池塘,把无意间留在岸边的丑娃娃撕碎。
小飞鱼气坏了,要不是有弟子拦着,咸鱼教仅有的两只巨型毒物只能剩下一只。
毕竟前右长老培育的赤蛇还在冬眠,等它完全长大起码得两年后。
小飞鱼重重地叹了一口:“呱。”
桑枝咬断线,翻身坐起来把丑到已经看不出形状的娃娃递给小飞鱼:“等回了教内,我帮你教训蒙合,武林大会期间,你们俩是咸鱼教的吉祥物,可不能进另一个肚子。”
“呱。”小飞鱼爬起来叼走娃娃,含在嘴里,生怕再给弄坏了。
它在屋子里找了个自认为安全的地方,桌子底下,把娃娃放在自己前腿上,脑袋磕在其上,再度趴下来。
桑枝收起床上的针线放到侧边的矮桌上,走下去轻拍了拍小飞鱼的脑袋:“不生气。”
小飞鱼眨着豆大的横瞳,恹恹地用脑袋顶了顶她的手心:“呱。”
最后一抹火光熄灭,归于黑夜,大雪还在下,屋檐上的积雪厚到断层,砸在雪人身上积起一个小雪包。
第二日。
比武场上积雪被清扫干净后,陆陆续续地汇集各个门派的弟子,外侧绕着场用木头搭建了半围绕的座台,中间则是红绸围出来的比赛场。
因预赛参与弟子过多,场地划分为三个小场,三台比武同时进行。
武林大会预赛最后一日,所有门派参赛弟子的名字全部写在纸条上,以各掌门抽签形式,匹配对手,一比一中获胜弟子才能进入复赛。
而在每轮赛制中淘汰的弟子可以选择参加小组赛,决赛前会打散所有门派弟子,重新组合后,集体去往左侧边的小山里完成限定任务。
最先完成任务的小队会为门派争取一个复活名额。
除了小组赛的其他所有比武皆在刀宗比武场进行,这是咸鱼教转白后第一次参与武林大会,前魔教附带的偏见加上随行毒物,或多或少会受到其他门派排挤。
但来参赛的部分弟子像刚出校门的大学生,颇有种阳光快乐无知无畏的清澈。
有的甚至好奇心爆棚想来摸一把小飞鱼。
桑枝随着柳折枝坐在二楼的观景台上,她今日并未披斗篷,紫色的圣女服饰显得神秘又庄严,时不时吸引目光停留,额间的碎发被固定,取而代之是垂挂至眉心的琉璃额饰。
绝艳的脸被面纱遮住,单一双眼摄人心魄,寒风拂过带起银铃声响。
刀宗体贴的准备了小桌子和茶点,甚至还在每个椅子上放了保暖的毯子。
观景台分为两层,二层依次为伏音宫,咸鱼教,衔月楼和恩华寺。
三层则是风清门,玄天刀宗,神农谷,幕落山庄。
武林大会开始的前几日桑枝一直没出现,柳折枝左边的位置悬空引起了许多纷乱的猜测声,现下人突然出现,又炸开了一波八卦之心。
临靠桑枝坐的是衔月楼楼主,约莫三十不到,一袭白衣纱裙,黑发如绸缎般垂至后腰,发间一根沉香木发簪,面容温婉似玉:“听闻圣女路上遇袭,昨日才赶来,可还安好。”
桑枝偏头颔首道:“琐事绊脚罢了,谢楼主关心。”
楼主拿起热茶轻抿了一口,不动声色地瞥了一眼全场穿得最多的柳折枝,忍不住又问道:“江湖上传得沸沸扬扬的那事,圣女可否知晓。”
第138章 晋江
◎武林大会21◎
目前最离谱的谣言, 已经发展到咸鱼教圣女勾引姜家少主后,为了嫁入刀宗,未婚先孕用孩子逼迫。
这段以讹传讹的言论被编成话本子大肆传阅, 桑枝的恶名随着话本销量而节节攀升, 一举成为新的妖女。
“知晓。”早在来昆仑路上时, 伏音宫弟子嘴没把门的全吐了出来,一天一个版本。
楼主喝茶的动作顿了下, 不动声色瞄向桑枝平坦的肚子。
桑枝把盖在腿上的毯子往上提了提, 遮住肚子,似笑非笑道:“没想到楼主还信江湖传言。”
楼主挪开目光, 吹着滚烫的茶水, 始终没喝:“真真假假, 谁知道是真还是假。”
“是么。”桑枝微弯了弯眼,幽幽然道, “我听闻楼主与幕落山庄的四庄主有些许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
她故意停了一霎,好奇道:“你们打算什么时候成婚?”
衔月楼楼主:“…………”
她沉默地放下手里的茶杯, 扯出一抹笑意:“圣女误会了, 都是弟子们胡乱编造,当不得真。”
桑枝面纱下的笑容更盛了, 眼眸弯成月牙:“谁知道呢,毕竟真真假假。”
楼主一口气梗在喉间:“抱歉, 方才是我唐突,不该信江湖流言。”
空气安静了片刻,桑枝淡然道:“你可以信。”
楼主懵逼:“?”
桑枝:“但舞到我面前来, 就别怪我说话难听。”
楼主尴尬地轻咳了两下, 一旁的柳折枝听见后, 皱了皱眉,拉着桑枝坐着的椅子往自己身边拽了下,远离咳嗽的楼主。
不放心地叮嘱道:“离她远点,别染上风寒。”
一字不落的听全了的楼主:“?”
他把身上的兽毛大袄又裹得紧了些,扫了一眼趴在桑枝和楼主之间的小飞鱼,眉间皱得更紧:“让你的哈蟆也过来。”
桑枝转头凝视他:“金蟾!”
柳折枝把手塞进毯子里,无语:“有区别吗,金色癞哈蟆。”
桑枝:“…………”
脏话含在嘴里。
负责赛事司仪的弟子拿着一沓纸走至比武场的正中央,内力掺在声音里如混响般在整个场地里回荡,他先是说着客套的开场话,比赛已进行到第三日,复杂的流程皆已走完。
弟子报着由抽签决定匹配对手的名单,在报完三组后,提前通知下三组做好准备。
“预赛九十一组,衔月楼步安娴对恩华寺成仁小师傅,九十二组,风清门曹京对咸鱼教岑曲,九十三组神农谷……”
咸鱼教的弟子只能携带无毒宠物参与比武,且在上场前会有作为医疗组的神农谷弟子验毒。
随着鼓敲响的一瞬,由红绸隔开的三组打斗同时进行,衔月楼只收女弟子武器也是各种乐器,以音律杀人。
九十一组的步安娴抱着一把中阮,对面则是使得一手长棍的小和尚。
弦乐里注入内力再拨动会有一道无形的气波散开,僧服被划开一道细小的口子,恩华寺擅长近战,想要在层层气音中靠近步安娴是一件难事。
距离一拉近,步安娴便会轻飘飘地后退或翻身避开,指尖在弦上一刻不停。
与之相呼应的是晦涩难懂的笛音,红绸连接的另一个小场地里,持剑的风清门弟子与一条巴掌大的蜈蚣对峙,因大多数毒物都自带毒素,这种无毒的宠物是弟子们在比赛半年前开始培育。
耗费了不少心神和力气。
比赛规则里特意用红字标注,所有参赛弟子不允许伤害随行宠物。
第一日预赛,神农谷的一名女弟子因害怕下意识踩死了一只蜘蛛,被当场禁赛。
以至于之后的场次弟子们再害怕,也都硬着头皮不拍死宠物,但挨不住宠物往身上爬,有害怕蛇的打到一半主动弃赛。
桑枝坐在观景台上一只手撑着脑袋,仿佛看表演似的在三个小比武场来回移着视线。
“这次参加的弟子一共有多少人?”她看向身侧如粽子般的柳折枝。
“两百多,每个门派封顶三十个名额。”他耸了耸肩,“我们的弟子在来的路上被伏音宫弄折了三个,你旁边的衔月楼就来了十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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