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大夫倒是熟练地搬着凳子坐到一侧将斜挎着的药箱放在地上,拿出里面的诊托垫在桑枝的手腕下,开始把脉。
她脸上的嫣红还没完全退却,堇青像是触及到了主子的秘密,小声地跟大夫说:“要不要备点补血的药物,给我们家少夫人补补。”
女大夫把完脉后,将桑枝的袖子往上翻了翻,看着手臂上的守宫砂,淡然道:“不用。”
堇青站在另一侧全然没看见,还在考虑要不要再备桶水给她沐浴。
桑枝听着堇青口中的称呼,轻咳了下:“你别乱喊,我不是你们少夫人。”
想起姜时镜刚才的话,她又补充道:“只是普通丫鬟而已,往后每月还要找你拿丫鬟的月钱。”
堇青一副我懂的模样点头:“少夫人放心,我一定保密,谁也不告诉,连哥哥都不配知道。”
桑枝:“…………”
心疼云母三秒。
女大夫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人,即使看到或听到极其离谱的事情也不动如山:“身体无碍,姑娘背过身趴床上,我瞧瞧后腰上的伤是否需要施针。”
桑枝叹了口气,将上衣褪下后再次趴在床上。
大夫在后腰处各按了几下:“要施针。”
堇青此时再看到蝴蝶骨上的蛊蛇印没了抗拒心理,甚至还觉得这印记眉清目秀,她蹲在床边圆眼睛弯成月牙:“我回来的路上给少夫人带了酥糖,可甜了。”
“等施完针就可以吃了。”
桑枝趴在枕头上,银针入肉的疼痛让她没了力气再掰扯称呼,又因无法拒绝甜妹的笑容,只能无奈应声:“嗯,好。”
半烛香后。
堇青看着陷入沉睡的桑枝,蹑手蹑脚地给她盖上被子,对还在收拾药箱的大夫说道:“你出来说,别吵醒我们家少夫人。”
大夫蠕动了下嘴唇,最终叹了口气,跟着她出门结账。
送走大夫后,正巧云母迎面归来,面对妹妹那张冰雕脸温和了些:“主子呢。”
堇青摇摇头:“不知道,大概在屋里。”
她跟着云母一起上楼:“你送完银子了?”
“嗯。”他应了声,一步两个阶梯走得飞快,“村庄里乱成一团,那个叫宁戚的姑娘哭晕过去了,我将钱袋交给照顾她的妇人了。”
堇青不关心这个,她提着裙子跟上云母的步伐,询问道:“先前你说遇到身上印有蛊蛇印的人格杀勿论,这事是少宗主下的命令吗?”
云母脚步一顿,他停下来眼睛盯着妹妹:“你遇到了?”
堇青想了想,没把桑枝直接供出去,婉转道:“没有,就是想确认一下。”
“身上带有蛊蛇印的人,是咸鱼教内斗分裂为了掌控部分弟子在他们身上下蛊形成的印记,一旦被种蛊,他们的命运就不在自己手里,除了死亡别无他法。”
云母沉下声音:“他们踏入中原本就违背了教内规矩,杀了也无妨。”
闻言,堇青沉默了下来,她刚得的新鲜热乎的少夫人以后会死?
“这是少宗主同你说的?”
云母莫名其妙地看着她:“你今夜怎么了,我不在的时候发生了什么?”
堇青默默转身回屋,软糯的声音透着落寞悲伤:“看了一本话本子发现结局女主角死了。”
云母极为不解,但又不忍妹妹伤心,劝道:“你换一本看。”
回应他的是门“砰”的一声被关了起来。
隔日。
桑枝醒的时候已是日上三竿,她迷迷糊糊地爬起来洗漱,发现自己后腰上的伤好了大半,伸手去按也不会太疼。
昨夜扎针到一半,她实在太困睡了过去。
忘了询问堇青今日几时出发去襄州,也不知苏淮之如何了,是否已经醒来。
推开门下楼发现此时的客栈一楼已经坐着许多来吃饭的人,她转身回屋子取出面纱戴上,才下楼。
按记忆中的路线往昨夜的医馆走。
大概半烛香就到了,医馆的大门敞开着,门口有排队看诊的百姓。
她绕过人群往里面走,看到昨夜见过的药童正在磨药,上前和善道:“昨夜送来的那位公子在何处。”
药童抬头看了她一会儿,才认出来,放下手里的捣药杵礼貌道:“在里面的隔间里,您跟我来。”
医馆最外头是看诊卖药的地方,里面则用屏风一间间的隔开成单独的空间,方便需要卧床的病人休息。
桑枝进去后,就见红衣少年靠在里侧的墙上,床上躺着的苏淮之已经醒来半靠在床头,因失血过多他面色仍旧苍白无力,唇瓣更是毫无血色。
“你怎么在这儿。”她看向姜时镜。
后者勾着唇角轻笑:“来瞧瞧苏大人,清醒没有。”
桑枝坐到床尾的凳子上:“不信任自己的医术?”
姜时镜直起身走到她身后,微微俯身靠近她耳畔,慢条斯理道:“跟你拼了命救下来的人道个别,往后可就再也见不到了。”
桑枝一愣,只听他继续说:“我在外面等你。”
姜时镜走后,隔间内只剩下医馆里嘈杂交谈的人声,混合着大街上的叫卖声。
两人都安静了好一会儿,苏淮之温柔又带着虚弱的嗓音响起:“救命之恩,苏某无以回报,若是有任何用得上我的地方,尽管提。”
“即便是刀山火海,苏某也愿意闯上一闯。”
第37章 晋江
◎鬼迷心窍01◎
他的声音隐隐带着几分坚定, 桑枝抿着唇沉默了许久:“我只是不想给自己留遗憾,你能平安活着是因为姜时……姜公子医术高超,将你从生死线上拉回来。”
苏淮之整个人都透着如玉般的温润:“昨夜的事情姜公子方才都已事无巨细地告知我了。”
他眼眸半垂:“若不是你拼尽全力保下我, 苏某的尸体怕是早就在地窖内凉透了。”
桑枝抿了抿唇, 没有再跟他纠结昨夜的事情, 道:“只不过是顺手罢了,你不用放在心上。”
苏淮之沉默了一会儿, 眼底起了淡淡的落寞之色:“我听姜公子说你们今日就要启程前往襄州, 往后都不会再来这里。”
“嗯。”她应道,“我们本就是路过。”
男人倚靠在床上本就苍白的脸色透着几分无力, 缓缓道:“我调查了这三年失踪的人口, 发现府衙内一丝一毫的记录都没有, 当时只想着可能是府衙内出了奸细,把证据全部销毁了。”
他声音轻了些:“是我连累了你们, 若是我能早些发现此事是县丞只手遮天,便不会胆大包天地只身一人入圈套。”抬起眼看向桑枝,歉意道, “也便不会连累你陷入险境。”
桑枝摇了摇头, 由衷劝道:“身为县令为了调查案子,不顾自身安危入险地本就不易, 况且此事你也是受害者,何谈连累一词。”
她站起身从床尾走到他的身边:“已经发生的事情无法改变, 回忆追溯都会成为束缚的枷锁,村庄和省城还等着你继续管理,千万别气馁。”
苏淮之抬头看向少女, 她的眸内藏着很浅的明媚以及光亮。
隔间外的吵闹声似乎逐渐远去, 金色的阳光从窗棂内钻进来一缕, 投射在墙面上,空气中到处飘着的浓重药味更浓稠了。
他怔了很久,心底不知何处似乎在微颤,又被升起来的苦涩覆盖。
许久,毫无血色的唇瓣弯起来露出笑意:“我们以后不会再见了,对吗?”
桑枝抿着唇点头,迟疑了下,又不想把缘分说死,委婉道:“或许有缘的话,还会的。”
他微笑着伸出手,一字一句认真道:“重新认识一下,我叫苏淮之,淮源之水清,可以濯君缨的淮之。”
她伸手握住白净的手:“桑枝。”
只轻触了一下便分开,他将手放回被子里,弯起眉眼:“很好听的名字,如你一般。”
接着又道:“我听他们称呼你为圣女,你是蜀地人?”
她坦然的应声:“嗯。”
苏淮之看向她,带着担忧询问道:“姜公子是否知晓。”
桑枝:“知道。”
他松了口气,像是释怀了般,彻底做出告别:“一路顺风,桑枝姑娘。”
桑枝弯起唇角,露出左侧的虎牙:“就此别过。”
嘈杂的医馆外是耀眼的阳光,桑枝被光刺的半眯起眼,看向背对她伫立在医馆门口的姜时镜,金光染上少年的身影,周身晕绕的灰尘颗粒像是聚集在金光中的精灵。
她走上前,与他并肩而站:“很适合赶路的天气。”
姜时镜瞥了她一眼:“聊好了?”
“嗯。”她点头,转头看向少年,“给我买的马呢?”
只见他轻笑了声,抬脚走下阶梯:“租了马车,免得你又半路风寒发烧,我可没那闲工夫再到处给你找大夫。”
桑枝跟上他的步伐,不解道:“你自己不就是大夫。”
“救人太麻烦了。”他大步往客栈的方向走。
桑枝像个小丫鬟似的跟在他身后,与他讨价还价:“马上就该用午膳了,用完膳再去襄州。”
姜时镜:“随你。”
马车的速度并不快,且驾车的车夫年纪还有些大,白天赶路夜晚便得休息,到达襄州城内已是七天后。
他们并未再找客栈,而是让车夫直接将车驾到襄州知府的府衙门口。
一直到下马车看到头顶的府匾,桑枝才意识到自己在哪里。
知府还没从府内出来,车夫已经离开,她抱着从马车上拿下来的行李,迷茫地看着姜时镜:“我们来襄州是为了报案?”
堇青不知何时出现在她背后,小声地唤她:“少夫人。”
她吓了一跳,缩起脖子转身才看到堇青,后者自然熟的把她手上大大小小的包袱接了过去:“我帮你拿。”
姜时镜看着她的动作没阻止,淡然地解释道:“襄州的知府上月给神农谷来信,说妻子身患重症急需医治,我刚巧离得近,便过来瞧瞧。”
桑枝:“?”
她更不解了,分明前几日他还亲口说救人太麻烦。
原先她还以为他是得了李刺的行踪急着追查才赶来襄州,没想到是自己多虑了。
知府姗姗来迟,身后还跟着侍从,见门口站着三个人,先是挨个打量了一番,觉得戴面纱的少女最有可能是神农谷来的神医,走到她面前客套道:“见过神医,劳烦神医远道而来,一路上定舟车劳累,辛苦了。”
场面一度十分安静。
桑枝默默地挪着步子站到了姜时镜的身后,否认道:“你认错人了,我是……神医的丫鬟。”
知府颔首的动作一顿,面前已经空无一人,他视线转向中间桀骜的少年,没想明白神医怎么会是这种惑人的模样。
他保持着礼节:“本官眼拙,请神医见谅。”
姜时镜勾起唇:“无妨。”
知府侧开身伸出一只手朝向府内:“神医来得突然,本官尚未来得及备宴给各位接风洗尘,还请进府稍作休息。”
姜时镜微微颔首:“有劳知府大人。”
桑枝和堇青跟在最后,绕过照壁,穿过侧边的游廊到正中的堂屋,府内并未布置什么华丽的装饰,唯有各处的绿植摆设格外多,即使已到了秋中,叶子依旧鲜绿并未泛黄。
知府坐上主位后,便有丫鬟有序地添上滚烫的茶水,守在两侧。
姜时镜坐在侧位上,桑枝与堇青各站在其两侧。
他打量了一眼堂屋,挑明直言道:“夫人在何处。”
提及妻子知府眉间皱了起来,脸色也沉了少许:“实不相瞒,贱内的咳嗽越来越严重,已经到了无法出门的程度,但凡吹到一点风夜晚必定咳血,止也止不住。”
他惆怅万分:“如今萧条到连站立都成了问题。”
姜时镜拿起高桌上的茶杯,吹了吹热气:“既如此,大人不带我们到夫人的住所,是不信任我的医术……”
他喝了一口茶水,漫不经心道:“还是有别的隐情想告知。”
知府微怔,很快就反应过来:“神医多虑,本官怕几位舟车劳顿疲惫不已,便想着等休息好再诊治,贱内的身体也不急这一时半刻。”
闻言,姜时镜垂眸盯着茶水轻笑道:“知府大人倒是比夫人还知晓她自己的身体如何。”
知府哑然失笑,颇为无奈:“毕竟一日夫妻百日恩,为了医治她的病,本官已经请遍了所有能请的大夫神医,甚至连宫内的太医也请来为她看诊。”
叹了口气:“可她这病……唉,本官也是死马当活马医,没别的法子。”
堂屋内安静了一会儿,桑枝站在后面看着知府满面愁容的样子,觉得格外别扭,一时有些不确定他到底是在为妻子的疾病担忧,还是在卖弄自己的深情。
有这时间哀怜,姜时镜都看上他妻子的病了。
姜时镜放下手里的茶杯,视线扫向堂屋内各处摆放着的绿植:“这个季节的绿植非常难养,看不出来大人如此喜爱绿植,将它们养得这般好。”
知府随着他的视线也看向堂屋内的绿植,眉眼里无意间流露出少许温情:“这些都是府内的姨娘养的,她就喜欢摆弄花花草草。”
话音刚落,就有丫鬟上前禀告,说是红姨娘在来的路上。
知府摆了摆手:“知道了。”
随后看向几人:“她先前听闻有神农谷的神医前来,非要闹着也给她瞧瞧身体,说是本官只偏袒她姐姐,对她一点儿都不上心。”
姜时镜坐在椅子内,笑道:“自然可以。”
堇青站在后面憋不住话,扯着桑枝的衣袖极其小声道:“吃着碗里的抱着锅里的。”
桑枝看着她娃娃脸皱成了一团,伸手轻戳了一下她的脸颊,宽慰道:“男人都这样。”
堇青拉着她往后退了两步,远离了些姜时镜,用气音道:“少夫人放心,我们家少宗主绝对不是这样的人,他只盯着碗里的。”
桑枝:“…………”
她想当个人。
她一言难尽地看着堇青:“你……喊我桑桑就好,我受不住那么重的称呼。”
怕被姜时镜一刀劈成两半。
堇青认真地点头:“好的,少夫人。”
桑枝:“…………”
红姨娘到的时候,知府和姜时镜正在品茶,桑枝和堇青还在掰扯称呼。
她一进屋视线就定在少年那张格外惑人的脸上,流连忘返地盯了许久,才缓步朝着知府走去:“红卿见过大人。”
知府站起来去扶她,面上满是情意:“不是说了,不用遵循这些破规矩,你又不听。”
红卿像是没有腰肢似的软软地靠在知府的怀里,娇嗔道:“还有客人在呢,怎得好不守规矩。”
知府宠溺地刮了一下她的鼻尖:“你啊,让我说你什么好。”
虽说知府看着还健壮,但鬓角已然全白,估摸着已经五十多了,红姨娘看着最多二十来岁,是能当他女儿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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