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不远处站在一个身着宝蓝色蟒纹圆领袍少年,他下巴高高昂起,不怀好意地打量着这三个人,“你这话倒有意思,我是殿下的伴读,怎么不能来见他?”
他拖长声音道。
霍晁被这人烦得不行,从树上翻身下来,也盛气凌人地抱胸看他:“这会子想起自己是殿下的伴读了?”
“平日里不是总和二皇子的那些人混在一起,若旁人看到,还以为你是二殿下的伴读呢?”
高天纵嗤笑了一声,上下打量着一旁沉默不语的祁宥,心中不屑:“若不是皇后娘娘点了我来,你以为我愿意做他那个劳什子伴读?”
“平日里偶尔来看一眼,便算是给你们面子了。”
“……你!”霍晁上前一步,满脸涨红,高高举起了拳头。
陈元思及时拉住了他,瞥了眼高天纵:“若高公子说完了,可以让我们走了吧。”
言罢,又压低声音冲着霍晁道:“别给殿下惹事。”
“等等!”高天纵张开双臂,拦住了他们的去路。
“谁,允许你们走了?”
脸上还挂着明晃晃的恶意。
第二十二章 暴虐
陈元思听了这话,也忍不住皱起眉头来,但还是耐下性子:“高公子,你到底想做什么?”
“我能做什么?”高天纵不禁笑起来,“倒是你们二人,还真是有趣啊,跑来给这样一个异族所生的杂种当走狗,还骄傲起来了?”
“杂种”二字一出,霍晁和陈元思齐齐变了脸色,陈元思提高了音量:“放肆!殿下是圣上亲子!岂由你置喙!”
他沉下脸色,冷着声音开口:“今日你胡言乱语,殿下不与你计较,还不快退下!”
高天纵却狂笑起来,他笑得弓起了身子,好半天才缓了缓,拭去眼角被逗出来的泪水:“一个从冷宫里爬出来的污秽东西,还敢、还敢称皇室血脉。”
脸色骤然阴沉下来,“就是因为你,才让我被他们嘲笑。”
他满怀恶意地挑唇冷笑:“四殿下,不如今日你给我磕个头,我便去二皇子跟前美言几句,日后他继承大统,赏你个王爷玩玩,如何?”
霍晁被他这狂妄之语气得发抖,他上前狠狠将高天纵的衣领提起来:“你今日是疯了不成?我竟不知二皇子已是储君了?现下诸位大人就在主帐,不如我提了你去,你当着陛下和丞相的面,把刚刚那些话再说一遍!”
高天纵一惊,猛地推开他,“我可没说过这话!你胡乱攀扯什么!”
霍晁从没见过这般不要脸皮的人,简直要被气笑了,又跟他脸红脖子粗地嚷嚷了起来。
祁宥却在一旁毫无波澜,前世今生,这种人他倒是见多了,不过是挑衅几句,不加理会罢了。
他懒洋洋地看了会他们吵架,刚想打断,鼻尖突然萦绕着一股异香,他耳畔突然炸裂开似得轰鸣作响,胸口血海翻涌,来势汹汹地席卷过他全身。
指甲深深地钳进肉里,血丝已丝丝缕缕地染上指尖,祁宥重重地咬了口舌尖,血腥气在唇齿间蔓延开来,才换来几分清明。
他顺着香气的来源看了过去,只见高天纵还在同霍晁推搡着,腰间一个月白色香囊不住的晃动着。
祁宥体内的毒像是被点燃般爆裂开,化成无数暴虐和恶意游走在他周身的每一寸经脉,眼前是纷乱的幻觉与现实纠缠翻涌着——
梁上悬挂着颤悠的惨白双足、死前灼烧撕咬着他肌肤的熊熊烈火、无休止的欺辱咒骂之声,似附骨之疽般翻云覆海地向他扑过来,不遗余力地啃噬着他摇摇欲坠的神智。
他的牙关咬的咯咯作响,胸口剧烈地起伏着。
一旁的陈元思察觉到了不对劲,伸出手扶他:“殿下,您怎么了?”
祁宥脸上的血色尽褪,指尖还在不住地颤抖着,耳边的声音已然飘远了,眼前的幻觉骤然扭曲,隔着月影憧憧,他恍然看到了无尽雪地中开出的那只孤洁修高,傲雪欺霜的红梅。
老师……
一旁的两人听见动静,转过头来瞧他,霍晁被祁宥的模样吓了一跳,高天纵更是笑起来:“哟,我们殿下莫不是要气疯了?”
他似深渊中的血盆大口,带着数不清的恶意,想要将祁宥吞下。
“你这幅沉不住气的模样,和你那位老师可不一样啊。你们说这崔锦之平日里谁也瞧不起的样子,却这么得陛下赏识,难不成是个娈宠佞臣之流……”
话说到一半,高天纵便被人从背后狠狠地踹了一脚,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向前扑去,他猝不及防地吃了一嘴的泥,刚要抬头咒骂,又硬生生地被人提离地面几分。
祁宥扣住他的后脑勺,又将他重重地撞向布满碎石子的土地上,高天纵发出一声痛苦的呜咽,挣扎地还想要开口说话,祁宥却没给他这个机会,接连撞了两三下,这才丢开手。
他蹲下身来,单手擒住高天纵的下颚,微笑着问:“你刚才说老师什么?”
“你这么会说话,那奖励一下你好了。”他抓起地面细碎的石子,混合着脏污的泥土,就往高天纵的嘴里塞去。
高天纵眼神涣散,额头上的鲜血淅淅沥沥地顺着面颊留下,又被人强迫着塞进石子,喉咙间发出一声哀嚎。
陈元思直接被吓呆在了原地,一动也不动,霍晁更是软了软腿,虽说他从小被他父亲抓住操练,可从来没有见识过,这般、这般暴虐的打法。
这样下去,高天纵会、会死的吧。
他勉强咽下一口唾沫,战战兢兢地开口:“殿、殿下……”
祁宥转头看他,霍晁狠狠地吃了一惊——
只见面容清俊的少年此刻脸色惨白,双眼却通红无比,瞳孔泛着匪夷所思的金色,眼底却是一片诡异的宁静,霍晁说不出话来,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极尽缓慢地攀岩上来,在这一刻,他甚至连抵抗之心也生不出来。
少年丢开手中的人,站了起来,漠然地甩了甩手上的血迹,高天纵此时像是一滩烂泥般软在地上,已是进的气多,出的气少了。
他打量着地上之人好一会,就在陈元思二人以为他就此收手时,祁宥猛地抬脚踩上了高天纵的脸,含混不清的惨叫声立刻响起,高天纵痛苦地扭动,起初还能微微挣扎一二,随着时间的流逝,已渐渐不动了。
祁宥撤回脚,高天纵仍是没什么反应,趴在地面上一动不动,面容之下逐渐汩汩流出一片暗红之色。
森冷的月光打在祁宥精致的脸颊上,却衬得他像是从地狱中爬出来的恶鬼一般,他脸上还挂着笑,看起来心情极佳。
陈元思看着祁宥一步一步向他们走来,心里慌地要命,脸上却沉静着开口:“殿下,高天纵怕是已经没气了,趁着夜色,咱们得快些将他处置才是。”
祁宥的脚步顿住,他抬起眼皮,饶有兴趣地打量着陈元思。
霍晁瞪大双眼,很难想象这话是从平日里斯斯文文的陈元思口中说出来的。
不、不是,他身边都是些什么怪物啊!
感受到祁宥那双毫无波澜,冷得似冰刃般的眸子望了过来,他急急忙忙开口:“我、我来扛他!”
第二十三章 天上月
崔锦之提着灯在密林中四处寻找时,看见的就是陈元思和霍晁二人慌慌张张在林间快步疾走的模样。
见了她,二人隔着老远就停了下来,像似确认了一番,才一点点靠近,语气中带着疑惑:“丞相大人?”
崔锦之不动声色地看着二人如今的模样,陈元思还好,只是衣衫略显凌乱,霍晁衣角上都混杂着泥土,手背上沾着不知名的暗红色液体,已经干涸了。见到她还小心翼翼将手往身后藏了藏。
她轻声开口:“宴会已开始许久了,怎么都不见你们的踪影?”
霍晁艰难地挤出一个微笑:“……和殿下来掏鸟蛋,一时间迷了路,才误了筵席。”
崔锦之低头看向他的手,状似漫不经心地问:“霍公子,你的手受伤了?”
霍晁继续干笑道:“……我那个……上树时……”
也不知崔锦之到底信没信,只听她低低地“嗯”了一声,又问:“殿下呢?”
霍晁一时间哽了一下,这他还真不知道,在他们二人忙着拖高天纵的尸体时,一抬头,就见祁宥一个人往深处走去,他们唤了好几声,也没见祁宥转过身理会,不过几息的功夫,他们连背影都看不见了。
丞相大人……究竟知不知道祁宥的那副模样,面如白纸,瞳色异金,就好像顷刻间陷入了魔障。
陈元思脸上却露出几分焦急,语气诚恳地说:“当时我忙着为霍晁处理伤口,一转眼殿下已不知道去哪儿了,如今只怕林子中有野狼出没,要是伤了殿下可不好了。”
“只是夜已深,若大肆搜寻只怕惊动圣驾,我们陪着崔相一起找吧。”
虽然不知道殿下为何会变成那副模样,但陈元思知道,决不能让别人知道这件事。
崔锦之摇摇头:“你们顺着我来的方向出去,我的侍女会在外等候着你们。将你们身上的痕迹都处理好,若有人问起你们,只说今晚一直在帐中打牌,记住了。”
二人呆愣愣地说了句“知道了”,就看着丞相毫不犹豫地往更深处去了。
她一边走一边在心底说道:“系统,帮我查一下祁宥的位置。”
系统:……!
她用我了是不是,这个女人居然用我了!
系统期待地搓了搓手。
【我们管理局可是非常正经的,像这种类似于开外挂的事都会有一定影响的,所以……】
“贡献点你看着扣吧。”
眼前展开一副地图,祁宥的位置用绿色的小点标注了出来,除此之外,还有好几个小点以祁宥为中心零零散散地分布开。
崔锦之瞟了一眼,问系统:“这些点是怎么回事?”
【你想知道?那还得用贡献……】
“嗯,大概是他的暗卫吧。”她抬脚朝着这个方向走了过去。
系统:……你都知道了还问我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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参天古树下,祁宥倚靠在上面,手腕被麻绳绑在树上,粗粝的绳子将他白皙的肌肤磨得皮开肉绽,猩红粘稠的液体从他手腕处淅淅沥沥地淌下来,胸口是不住翻涌的躁意和狠戾,眼前是重重血色,几乎要滴出血来。
他的额角绷出一道道青筋,喉间发出粗重的喘息,五脏六腑像似被万千虫蚁啃噬得血肉模糊,心里却漠然地想着,要是真的撑不住,不如就这样疯了吧。
一把烈火,烧干净那些脏污。
他黑沉的目光只涣散地放空,一片混沌间,只瞧见皎洁的月色之下,一抹清冷的身影提灯而来,衣袂翩飞。
满天星斗,银钩明净,月光洒下碎金,照出她衣角波光粼粼。
祁宥极其缓慢地眨了眨眼睛,只觉得眼前雾气翻涌,悉数遮掩了眼中的猩红,他就这样静静地看着那道身影,眼角泛出些许晶莹和几分渴欲。
那是……天上月。
直到崔锦之将他紧紧地抱在怀里,轻声地唤他殿下时,他才贪恋地想,原来真的不是幻觉。
第一次见到崔锦之时,她也是这样拥着他,可这一次他没有躲开,反而亲昵地感受着温暖,轻轻地笑了笑。
他说,
“我真的、真的很疼。”
语气是让人心疼的无措和茫然。
崔锦之双眼微微泛红,又将他拥紧几分,柔声开口:“臣在这里。”
她小心翼翼地抬起手,试图给他解开手腕上的绳索,祁宥却摇了摇头,喘了口气:“老师,不要解开。”
“我、我会吓到你的。”
他藏了太多太多,如果崔锦之知道他真正病发的模样,肯定也会避如蛇蝎吧。
可崔锦之却明白了,她想起那位莫名其妙疯掉的常曦夫人,用力闭了闭眼。
恐怕前世祁宥也早早地被人下了毒,可他居然像是没事人一样,度过了这么多年,背后的心志坚定是常人难以想象的。
她还是一点一点解开了绳索,又拿出锦帕轻轻地为他擦拭着鲜血淋漓的手腕,偶尔碰到伤口,祁宥还会轻轻地颤抖,看得崔锦之几欲落泪。
崔锦之刚想扶着他起身,正要开口时,猝不及防地对上了一双无喜无悲、冷漠到极致的眼睛——
多年来宦海沉浮,她什么残忍的死法都见过了一遭,可此刻同祁宥目光交汇,一时间只觉得后背发麻,一股像似被猛兽盯上般的寒意蹿上头皮,浑身上下的寒毛都立了起来。
她不敢乱动,只是缓慢地问他:“殿下?”
祁宥展开一个诡谲的微笑,语气里有些毛骨悚然:“……老师。”
崔锦之一时不知道他到底请不清醒,又觉得他能正常地叫她,大概也不会疯到哪里去,就想着站起身来。
谁知这个举动却不知怎地刺激到祁宥,他猛地扑过来狠狠地扣住她的颈骨,仿佛下一秒就会毫不犹豫地折断。
崔锦之被他这铁钳般的力道掐地几乎不能呼吸,只得下意识地用力掰开他的手指,可她哪里是祁宥的对手,反而被他逐渐加重的力道掐的更加刺痛。
【警告——宿主生命受到威胁。警告——】
脑海中系统发出刺耳的警报声,刺得崔锦之头昏脑涨,她艰难地呼吸着,用力挤出几个字:“殿、殿下……”
他蓦地一顿,手中骤然放开,崔锦之膝盖一软,又用手及时地撑在地面,重重地呛咳了起来,她的后背全被冷汗浸湿了,心底是劫后余生的庆幸。
祁宥后退一步,脑海清明了几分,想到自己刚才做了什么,指尖都微微发颤。
他从没有像这一刻一样这么厌弃过自己,祁宥紧紧咬住牙关,下意识就想逃。
崔锦之好不容易喘匀了气,就看见祁宥转身欲逃的背影,她突然提高音量:“殿下!”
祁宥一顿,还是抬脚欲走。
崔锦之终于沉下脸色:“祁宥!”
她终年脸上总是蕴着淡淡的笑,哪怕朝堂上同人针锋相对,说话也是不紧不慢的,什么时候这样疾言厉色过,更何况她向来君臣分明,哪怕和他相处也是恭谨有礼,从没有失了分寸,此刻竟然直呼他大名,可见真是被祁宥气极了。
祁宥终于停下脚步,还是不敢转过身来看她。
崔锦之仍是面沉如水,她冷着声开口:“你在怕什么?”
“你怕我看见你这副模样会嫌弃你,还是怕自己压不住这毒?”
他深深地吸了口气,只觉得胸口压抑多年、道不明的委屈不住地翻腾着,最终也没开口。
崔锦之直起身来,身姿消瘦挺拔,低声道:“可是前世今生,你一直都做的很好,不是吗?”
祁宥猛地一颤,耳边只听到尖锐的轰鸣声,震的他快要站立不住,他艰难地问道:“……你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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