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这就已经开始皇子间的尔虞我诈了?
老天啊,他还小呢,昨天刚埋完尸,今日又跟着殿下做这种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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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景桑榆,落日余晖泛着柔柔的暖光,晚霞挂在天边,瑰丽绚烂。
金帐前一大片空地之上插着各家标志的旗帜,下面堆着不少飞禽走兽,“咚——”的一声响起,擂鼓收兵,杀伐森冷。
崔锦之却精神为之一振,在她和周围这些老头聊了整整几个时辰后,终于结束了!
侍从们已在旗帜间穿梭不停地清点,时不时低头记录着什么。众人亦纷纷伸出脑袋,想要瞧清楚这场围猎的冠军究竟是谁了。
“哎哟,这穆大人的儿孙真是凶猛威风啊,竟猎得一头獐子!”
“哪里哪里,王大人家也十分不错嘛。”
“你们看这二殿下旗下的猎物,看来今年的冠军,非二殿下莫属了……”
众人议论纷纷,观望着场地。
此时一位侍从低头匆匆而来,跪在令和帝的面前,大声道:“回禀陛下,狩猎之物已全部清点。”
令和帝负手而立,语调威严沉稳:“念。”
“二皇子猎得灰狼五只,鹿三只,兔子二十二只,红狐九只——”
“光禄寺少卿高岳之子猎得鹰四只,鹿一只,兔子十只——”
“前锋参领霍玉山之子猎得……”
……
一声声禀告不断响起,崔锦之越听越迷茫。
自家崽儿呢,不会是进树林里春游去了吧?
只听侍从又道:“四皇子猎得野兔十三只,狐狸八只——”
崔锦之有那么一瞬间怀疑自己听错了,这段时日她忙于公务,本来给祁宥定了位武艺师傅,但迟迟没有领过去见面。
但她知道,祁宥必定武艺不差,即便他重生了一遭,远不如成年时挺健,但学过的东西哪里是一朝一夕间就能忘记的。
哪里知道……这臭小子给她猎了一大堆小兔子小狐狸回来。
令和帝忍了忍,最终还是转过头来看她:“崔爱卿……你给朕教导朕的小四,就教导成这个样子……?”
崔锦之活了两世,第一次感觉到“被请家长点名批评”的滋味,智冠天下的丞相大人也干巴巴地答道:“陛下明鉴,臣这个身子,怎么也不像是能教导殿下武艺……”
“待此次行猎结束后,臣必定好好给四皇子请一位武师傅。”
“陛下!这……”一位侍从又匆匆上前,跪了下来,战战兢兢道:“陛下……这次猎物中,还有一头怀孕的雌鹿。”
闹哄哄的校猎场地上顷刻一片死寂,仿佛在此刻,连时间也停滞了。
第二十七章 事发
现下这气氛倒是异常的尴尬。
行猎开始前,令和帝是慷慨激昂地发表了三月春猎,万物至灵,不得伤害胚胎,诸位大臣亦是叩首高声赞扬皇帝如何仁慈云云,这顶高帽子戴上去不过几个时辰,便被二皇子祁旭亲手取了下来。
一听到侍从的话,令和帝当即就沉下了脸色,祁旭也跪拜下来,抬手拱礼:“父皇,儿臣已参加春猎三年,怎么会犯这样的错,还请父皇明察!”
皇帝仍冷着脸,只挥手让侍从再去查验一番,那人看过后回禀:“回陛下,确实是一头有孕的雌鹿,臣负责清点辨认猎物多年,不会有错。这头雌鹿后退上的箭矢徽志亦是二皇子的。”
这下证据确凿,当着众多官员和随行亲眷的面,令和帝若不重罚,惹怒山灵可不好了。
他先是让随行的医官去救治这头雌鹿,又勒令二皇子回宫后去廷尉府领十鞭,才算有了个交代。
如今闹了此事出来,本来应该在晚宴时篝火炙肉,此时此刻众人皆没了心思,令和帝便让各家整顿行礼,拔寨回京。
可正当世家贵胄都收拾好时,光禄寺少卿的儿子高天纵还是没有找到,问了二皇子等一干人,只说昨夜分别后,再没有见过了。
令和帝派出亲卫进林大肆搜查,过了整整半个时辰,才将人盖着白布从密林中抬了出来。
高少卿颤抖着上去掀开白布,只看了一眼,就差点昏死过去,趴在尸首上,哭天抢地地哀嚎起来。
令和帝本想上前看看,籍侍郎连忙拦下了他,低声道:“高公子被人找到的时候,已被野兽开肠破肚,咬得面目全非了,陛下还是不看为妙。”
皇帝面露不忍,安慰了几句高少卿,想了想,又冷着脸色一声令下:“前锋参领!给朕滚出来!”
霍玉山上前出列,稳稳地单膝下跪:“臣在。”
“此次围猎,随扈警卫之事皆由你负责,如今出了这么大的纰漏,你该当何罪!”
霍玉山仍低着头,恭谨地答道:“臣万死。”
躲在世家子弟队列中的霍晁悄悄打量着自己的亲爹背锅。
爹啊,既然你说了来做殿下的伴读,要忠心诚恳,事事以他为先,那这个黑锅,只好委屈一下你了。
出了这样的事,谁都没有办法,令和帝只好命人将尸首带回京城后好好安葬,再惩治了一番霍玉山,罚了他半年的俸禄。
可此时高家嫡子高天舟却红着眼眶,直直地跪在皇帝的面前,高声道:“陛下,天纵昨夜起就不见踪影,他绝不可能独自一人进入这密林中,这其中必有蹊跷!”
话刚落音,他就重重地拜了下去,头碰触到地面发出“咚”地一声脆响,可见他用了多大的力。
又直起身子,眼中带着几分锐利和审视直直地望向祁宥:“天纵身为四皇子的伴读,如今却惨死林中,四皇子是否要为此事负责!”
若此事发生在几天前,令和帝可能还真会怀疑到祁宥身上。
可今日围猎时,崔锦之才提了高天纵时常与二皇子等人混在一起,高天舟却跳出来要求祁宥给个说法,皇帝此刻甚至都有些怀疑,是否是二皇子党羽之人自导自演的。
众人的脑海中正胡乱想着呢,只见崔锦之拢袖站立,轻轻地笑了一声。
众人皆望过去,丞相还是那副清朗温和的模样,只是整个人隐隐约约透着一股锋芒:“廷尉均已查验,令弟确实是因为野兽伤人,不知道高公子为何高喊着要四殿下负责?”
高天舟咬牙愤恨道:“自然是四殿下不满臣弟!”
“哦?”崔锦之温和地笑了笑,似乎很满意他这个答案,“臣教导四殿下多日,平日里见他同另外两位伴读也相处甚好,怎么会不满令弟呢?”
丞相微笑:“真是奇怪。前段时日锦之忙于公务,只好将四殿下的教导之事交于太傅,太傅每每提起,也只说令弟时常同二皇子相处玩耍。”
“这样看来,令弟与四殿下私下相交甚少……可高公子却口口声声称其中有隐情,像是——”
在场的人都听出了未尽之意——
像是早就布好了局等着。
高天舟心里一惊,第一次见识到崔相舌灿莲花的功夫,再看四周诸位大人皆目露沉思,或上下打量着他,交头接耳着窃窃私语,只暗道一声不好,又连忙开口:“昨夜筵席上,四皇子根本没来!四殿下不解释一下吗?”
陈元思上前,先是冲着令和帝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才稳稳地说:“陛下恕罪,昨夜我与霍晁二人躲懒,便拉着殿下在帐中打牌,这才没来赴宴,临近我们的世家公子皆为见证。”
猝不及防被点名的几个世家公子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昨夜偷懒没去宴会本就不对,他们在帐中喝的晕乎乎,哪里记得自己见过谁,只能含混不清地附和着陈元思的话。
元思又转头向高天舟道:“而后丞相醉酒,四殿下前去照顾,今早才从丞相帐中出来,一片拳拳敬师之心,竟遭高公子如此怀疑!”
高天舟嗫嚅着说不出话来,二皇子只上及时扶他起身,眼中隐隐有泪:“天舟不过是悲痛幼弟,伤心到不能自已,还请丞相原谅他。”
蠢货,祁宥心底冷冷地吐出两个字。
高天舟已然将二皇子拉下了水,祁旭还妄图保住他,当断不断。
祁宥也跪了下来,脸上带着哀痛之意:“高天纵身为儿臣伴读,如今出了这样的事,心中实在不忍。”
“即使他时常同二皇兄作伴,与儿臣交流甚少,但儿臣知道他绝不是仗势欺人,目中无人之辈。他的后事,儿臣愿亲自操办,求父皇恩准!”
“行了。”令和帝低沉着嗓音,对着高天舟开口:“朕念你初失幼弟,攀扯皇室一事朕不多加追究。”
又看向祁宥:“那此事就交由你来办,不过你年纪尚小,让礼部侍郎在旁教导协助你。”
少年稳稳地拜了下去:“谨遵父皇教诲。”
令和帝头疼地闭了闭眼,他这几个皇子,大皇子被他那个宫女出身的母妃养的是昏懦胆怯,三皇子是娇纵地性格暴躁无脑。
他心底最属意的祁旭,虽然看起来群臣支持,也平易近人,与人为善,可大燕真正需要的,需要的是能够机敏决断的君主。
而四皇子……
令和帝想起祁宥疯掉的母妃,又忆起那年和亲第一次见到她,琼鼻凤目,朱唇榴齿,就这样静静地站立在迎亲队伍间,气质出尘,空谷幽兰,如画中美人般谪仙降世,明明是祸国殃民的绝色容貌,眼中却是一片澄静清澈,只让人看上一眼,便为之神魂颠倒。
如今再看祁宥,束发潇洒,面容俊美,眉眼间已有了他母妃当年的神韵,当日他落水一事,让皇帝重新注意到了自己这个忽视多年的儿子。
皇帝隐晦地看了眼祁宥,想起他方才镇定自若的表现,微微叹了口气。
算了,还不到立论国本的时候。
第二十八章 决心
山脚下,一条蜿蜒而下的长长车队正缓慢平稳地向京城方向驶去。
明明是高高兴兴地结伴游玩,到最后返京时却载着尸体,跟来时的气氛截然不同,整个队伍肃穆安静,听不见一丝一毫地欢笑之意。
崔锦之却在马车中悠然自得地看着书卷,修长纤细的葱指在阳光下照得晶莹如玉。
“你……”身旁的少年犹豫再三,终于开了口,“你是不是已经猜到了?”
她像似没察觉到身侧之人那如有实质的目光,不急不缓地翻过一页,嘴上淡淡道:“猜到什么?”
祁宥放在腿边的手慢慢握紧了。
如果她知道了,会怎么想他,会觉得他心狠手辣吗?
瞧着这人又不说话,一个人只闷闷地不知在想些什么,崔锦之就恨不得将书狠狠地敲在他的头上。
但她最终还是忍了下来,温声开口:“殿下知道,二皇子最致命的问题,是什么吗?”
没等他回答,又自顾自地说了下去:“是他向来以稳重宽厚,与人为善著称。”
“邀结人心、群臣拥戴看似是好事,对于一个手握天下大权的君主,却并不是什么好事。世家高门愿意拥戴他,无非是他‘讨好’到了每一个人,那他能用什么东西讨好呢?”
少年动了动,低低地答道:“……高官厚禄?”
丞相眸中闪过满意的光,点点头:“无非就是许以权势和百姓的利益,一旦他拥立为王,这群所谓的臣子会迫不及待地扑上去,瓜分掉整个朝堂。”
“而他自己为了追求‘人和’,什么三教九流之辈也带在身边。国本大事、潜谋夺嫡也要听从他人。”
“前世我在他身边六年,支持他的每一个臣子都能轻易对他的事指手画脚,妄下论断。他本人性子并非如此,骄矜自大,目中无人,但为了帝位,却收敛性情,本算个动心忍性之辈。”
“只可惜——选错了路数,一位容易挟制的君主,迭朝之势不过早晚。”
只可惜前世有她,硬生生地镇压下那些蠢蠢欲动的世家门阀。
她的脸转向祁宥,神色认真道:“所以他才会纵容高家兄弟这样的蠢货,而你,及时处理了身边的耳目,是正确的。”
他却低下头,轻轻说道:“老师难道不会觉得,我满手鲜血,脏污极了吗?”
崔锦之依旧温和:“殿下,夺权之路有多么血雨腥风,前世您深处其中,难道体会不到吗?哪怕是臣,行至今日,脚下踩的也全是他人的尸首。”
“夺权?”祁宥眼角眉梢都挂上了一抹笑意,眸色清亮,“老师是说我这样一个异族所生,又不得盛宠的皇子吗?”
他像是听到了什么极大的笑话,面色惨白,双肩却紧紧绷着,不肯松懈下来,眼边都隐隐约约笑出了泪,“一个身中奇毒,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疯了的皇子?”
崔锦之却背脊挺拔,面色恭谨平静,缓缓吐出几个字。“可我是您的老师。”
此刻她甚至放下了多年来谨遵的礼仪,开始自称“我”。
“我是大燕最年轻的丞相,一己之身平定多年大燕之乱,有我在,你怕什么?”
有我在,你怕什么?
祁宥从没有见过她这样的神情。
似一柄破鞘而出的利刃,散发着咄咄逼人的锋芒,和掌控天下事的自信,光耀无比。
他不知不觉间屏住呼吸,气息在此刻凝滞。
她低下头,又恢复素日里的模样,轻声道:“殿下,若臣还在一天,就能保殿下无虞一日,您会登上那个位置,成为名垂青史的明君,而臣,也会是大燕万人之上、最年轻的帝师。”
祁宥和她对视着,沉默无言,本是漆黑无措的瞳孔却慢慢地变得坚毅起来,带着冷漠的锐利。
既然已经重生,前世背负的那些弑君夺位的骂名也早就烟消云散。
为什么不能同她,走一条明光大道呢?
他低下头,缓缓地靠在崔锦之的肩头上,做出了个她意想不到的动作——
近乎亲昵地、轻柔地蹭了蹭她的侧颈,那是一只小狼最真挚的虔诚。
在这驾摇摇晃晃的马车中,外面是万物以荣,草长莺飞的春三月。
祁宥同前世一样,义无反顾地扎进了权力的洪流中,曾经只为将所有残害过他的人诛杀殆尽,可这一世,他选择走上了另一条道路。
除去万里河山和黎民百姓之外,同行之人,还有一个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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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京城后,崔锦之提着东西亲自拜访了前锋参领霍玉山,想要让他好好教授祁宥武艺,霍玉山自然欣然应下,于是祁宥不仅要跟着礼部学习操办高天纵的后事,还要在听完丞相的课后,同霍晁一同接受他亲爹的操练。
总算将高天纵下葬,街道上敲锣打鼓,沿途的屋檐上挂着随风飘扬的招魂幡,亲眷身着素衣,脸上犹挂着泪痕,痛哭不止。
祁宥漠然地看了一眼,转身去了丞相府。
崔锦之正在亭中同自己对弈,纤纤玉手取过一黑子,稳稳地落下,只听清冷的啪嗒之声,黑白两子厮杀纠缠,好不激烈,她轻展眉头,才冲着来人笑道:“殿下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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