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谢植走到她身旁,偏着头想要将她看得仔细些,却猝不及防被她的温柔撞击。
“谢植,你觉得哪一个好看?”
两把团扇遮住了她大半张脸,只留一双黑漆漆的眼珠子在转动,姜书绾的眸子里藏着笑意,谢植却轻易地将其捕捉,好似一片花瓣拂过他的心间,痒痒地,却舍不得拂去。
“你最好看。”谢植这话说出口,暧昧却不轻浮,细腻的柔情好似饱蘸浓墨的紫毫,尽情挥洒。
姜书绾的睫毛闪了几下,轻声啐他:“登徒浪子。”
卖扇子的老伯笑眯眯,大宋民风开放,男女之间不设大防,眼前这一对璧人瞧着赏心悦目,好似天造地设一般,于是出言帮腔:“小娘子,这位官人说的可是实话。”
谢植得意地对姜书绾挑眉:“老伯扇子画得好,眼光也好,这两把扇子我都要了。”
说罢,摸出碎银子放在摊位上,牵着姜书绾的手往前走。
“多谢官人娘子!二位早日喜结良缘,百年好合。”卖扇子的老伯喜滋滋地在后面说着甜蜜话。
姜书绾紧紧跟在他身后,小声嘟囔了句:“你那锭银子能把他的扇子都买了,出门在外财不外露,你这样很危险!”
“你继续看下去我才危险。”谢植没好意思说她,刚刚看扇子那一会儿,路上盯着她看的小郎君不下五个,要不是他挡住了大部分目光,说不定还有胆子大的上来搭讪。
姜书绾不明白他这话什么意思,想绕到前面跟他问个仔细,手掌心用了些力,却是将他握得更紧,谢植心中欢喜,低着头笑:“你抓这么紧,是不是怕我跑了?”
在明州,这个没有人认识他们的这个地方,两个人似乎都卸下了心头的许多负担,只是简单地跟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做自己想做的事。
姜书绾愣了一瞬,也笑了起来:“你又不是犯人,跑了就跑了。”
她本想再说一句,你跑吧,反正在这明州城,就算跑了我也能追回来,结果谢植倒先生气起来:“我在你眼里还没有一个犯人重要么?”
两人打打闹闹,忽然听见身后有人在喊——
“二娘!二娘!”
回过头去,朱靖正站在他们身后,笑容凝固在脸上,他的目光落在姜书绾和谢植十指相扣的手上,久久没有回过神来。
“惨了,快松开,别让他去我姐姐面前乱说。”姜书绾压地嗓音,挣扎着要抽回自己的手,谁知道谢植偏偏不依不饶,反倒握得更紧。
他落落大方地宣示主权:“你有什么事吗?”
朱靖尴尬地笑了两声:“没事没事,只是瞧着背影有些像,没想到竟然真的是你们。你们、还真的是很好的……很好的朋友啊!”
姜书绾已经将手抽了回来,她也走到朱靖面前:“没想到又见面了,明日姐姐还说要去给朱老爷问安呢。”
“是吗,是吗,那可太好了,爷爷说想见见你,正想约着两家人一同吃饭……”朱靖怎么也没想到,今日爷爷刚问过对姜家二娘子印象如何,他婉转地表示想要继续交往下去,当天晚上就瞧见她与别的男子手牵着手在街头闲晃,心中虽然有些不甘,倒也明白了过来。
能从汴京千里迢迢来明州的,又怎么会真的是普通朋友,而这人一身贵气,眉宇间气宇轩昂,显然不是凡夫俗子。
姜家二娘子这般才貌,又不是只有他会喜欢,汴京富贵繁华,多得是王孙公子,自己不过是个商贾之子,又无功名在身,哪里这么容易就能得她青眼有加。
谢植瞧着朱靖脸上的落寞,大概也猜到了这是他知难而退的表现,更是摆出正宫姿态:“那明日再打扰朱郎君了,天色不早了,绾绾我们早些回家歇息吧。”
他已经确定了,朱靖和姜书绾并不熟悉,他不可能是自己那个强劲的情敌。
谢植总觉得哪里怪怪的,之前瞧着姜书绾好像很喜欢那个人的样子,怎么回了明州也不跟他见面,反而和朱靖喝了一下午茶,还能邀请他住在府上。
这究竟是已经和那人断了联络,还是她准备大小通吃?
而对方越是神秘,他就越是抓心挠肝,恨不得立刻问出他的名字来,好看一看究竟是什么人物,哪里能比得过他。
不能先问,问了就显得自己太急切,把自己的感情都暴露了,姜书绾的心思捉摸不定,若是被她发现了自己这么喜欢她,说不定就不会珍惜了。
姜书绾不知他在想什么,只是觉得手上的力道一会儿松,一会儿紧,等到了姜府门前时,她的手都快被握得散架了……
“谢植,你可以松开了吧。”她温声软语地劝,生怕谢植做出什么过激的举动,叫府上仆从们瞧见了,明日去姐姐面前胡说。
没曾想,谢植居然十分痛快地松了手,和他平日里的霸道蛮横判若两人。
姜书绾心里说不上来的感觉,明明松开手是她要求的,也是称了她的心意,但是谢植居然一点都没有拒绝就松开了,是不是,他以为姐姐和姐夫也在,并不想在她的家人面前表现出亲密?
她心里闷闷地:“走吧,我送你去荷风苑,里头已经收拾好了,晚上若有什么需要的,只管寻外院的小厮就行了。”
谢植刚想问,你不陪着我吗?
蓦然想起,这是他第一次登门拜访,虽然已经打着赵元思的旗号送了不少礼品前来,但毕竟还没有正式见过她的家人。
第一次见面,可不能太轻浮,免得给她姐姐和姐夫留下不好的印象,将来就麻烦了。
于是谢植强忍着想要和她同床共枕的期盼,神色淡然地说道:“虽然有些晚了,但是不用先见见你姐姐和姐夫吗?”
“这里是姜府老宅,姐姐和姐夫有自己的家。”
说罢,只管自己往前走,也不理会身后的谢植。
男人的嘴,骗人的鬼,几个时辰前还说要给她打一夜扇子,现在就只字不提。
等到她已经进了大门,谢植才反应过来!
这不是天上掉馅饼的好事儿吗?他急急忙忙地追了上去——
“绾绾,你等等我……”
有情人的眼里,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更何况他们已经分开了好多好多个秋,若不是方才走了许多路身上已经又热又粘必须要先去沐浴一番,谢植真是一刻也不想与她分开。
等到他沐浴完毕之后回房,只见姜书绾已经坐在软榻上,手托着腮望向窗外的明月,那高高挂起的月儿和她清丽的侧脸遥相辉映,就是此刻他眼中最好的风景。
谢植脚步轻缓地靠近,从身后将她整个人圈在怀里。
当他温热的胸口贴上她微凉的后背,再一点点把自己的温度传递给她之后,才突然意识到,那些浪费在争执和诡辩上的时间,是何等的珍贵。
“这样的夜晚真美好。”不知道是否真的心有灵犀,姜书绾率先说道,她深吸一口气,晚风送来荷花的香气,沁人心脾,“小时候我以为闻一闻花香,就能一整晚好梦,后来才知道,夏天晚上开着窗户根本睡不着,全是蚊子的嗡嗡声,原来好梦都是爱你的人编织的。”
谢植想起她今晚提到这间荷风苑,提到她父亲母亲时候的忧伤,将她的头按在自己心口处:“以后你的每一个夜晚都会很美好。”
“后来,姐姐把荷风苑翻新了,我又住过来,这里的木头明明全都换了一遍,但是我一直会闻见烧焦的味道。”姜书绾说着,眼泪竟是止不住地往下落,“我开着窗户睡在这里,一晚上不得安宁,蚊子咬得满身包,我才知道,我再也没有爹娘了,没有人再为我打扇子。”
此刻似乎任何言语都苍白无力的,谢植亦是经历过同样的痛楚,他自然知道没有了至亲至爱是何种心情,也并非一两句安慰的话语就能够让人释怀,只是默默地伸手替她擦去泪珠。
他拇指的指腹在她脸上温柔摩挲,而后顺着侧脸的线条捏住了她的下巴,准确地找到了嘴唇所在的位置,俯身吻了下去。
一开始还是克制隐忍地浅尝着,随着她热烈的回应,一切就变得不可控制。
姜书绾伸手攀着他的脖子,轻轻咬着自己的下唇,看向他的眼神也是楚楚可怜:“窗户还开着,会被人听见的。”
“小骗子——”谢植低头咬住她,留下浅浅一排牙印,“我明明听见你吩咐,今晚荷风苑不用留人守院子。”
第45章 菩萨蛮(5)
漫长的夜晚,无心入睡的还有杨益。
今晚在明州的街头,他居然看见了谢植,转身躲进了小巷的深处,想等安全了再出去,谁料竟被一个年轻男子拦住了去路。
那人看上去不过十八九岁的年纪,却一副深沉模样,堵着他到了角落里,语气咄咄逼人:“杨尚书,你以为躲到了明州就万事大吉了吗?”
杨益不知他的身份,但那人既然认得他,想必也是朝廷派来的,思忖了片刻,放弃了挣扎:“你是谢植派来的人?要抓捕我回京?”
“我们若是想抓你,何必又在汴京放了你?”那人微微一笑,然而眼神依旧冷冽,“若你不想被谢植带回去,还是跟我走吧,我们换个地方说话。”
“你、你是薛相的人!”杨益跟着他身后上了马车,才明白过来。
当朝左丞相薛怀庭,为人最是清廉高洁,虽然有时候顽固得不通人情,但是名声却比右丞相好得多,更何况,他还是百姓口中贤德无双的安王岳丈,若不是他套出了汪景明的话,只怕还不知道这一切都是安王与薛怀庭暗中部署。
安王的眼线遍布京城,正是薛怀庭将他的秘密告诉了汪景明,再通过汪景明逼迫威胁,让他泄出了考题,那两位富商许诺的,可是江浙一带肥沃的百亩水田。
杨益死死盯着那人,不知是否幻觉,竟觉得和薛怀庭有几分相似,沉着嗓子道:“薛相已经人财两收,我分文未取,还让出了礼部尚书的位置给汪景明,为何还要纠缠着我不放?”
“汪景明死了。”
“什么?!”
“礼部尚书目前悬而未决,谁都知道这位置往上走就是副相,谢植不也是让你做尚书右丞。”那年轻男子手里捏着一把刚刚买的团扇,低着头端详起来,口中漫不经心地说着:“最近安王已经回京了,这回他想待得久一点,所以还劳烦您想个法子,让谢相别这么着急回去。”
“你们!言而无信。”杨益握紧了拳头,“想那谢植是什么人,我有什么能耐阻拦他?若我在他面前现身,只怕也是难逃一死。”
“杨尚书如此聪慧,怎能看不出来,谢相来明州是为了何事?”那人将团扇塞到他手里,“好好想一想,总归有办法的。”
杨益如何不知道,他与安王和薛怀庭之间,不过与虎谋皮,若是他们安安稳稳把自己的人安插到六部之中,自己也许就不会有什么问题,但现在,他们的计划出了岔子,就想到了自己这个还有点利用价值的棋子。
难怪,难怪当时好心送他前来明州!
此刻说什么都晚了,他已经是一步错步步错,想起今晚谢植看着姜书绾的眼神,杨益心中也明白了,能够拖住谢植的,大概也只有那位姜提刑了。
于是杨益咬着牙应承:“行,事成之后你们要想办法送我出明州城。”
“跟我说说,你的办法是什么?”那人戏谑,似是嘲讽:“你熟读四书五经,可也听过‘凯风自南,吹彼棘心。棘心夭夭,母氏劬劳。’这句话?”
杨益的右手颤了下,而后又听见他说:“对着生养自己的人都能下手,还有什么事儿做不出来,不过我提醒你一句,朝廷命官,可不是你想杀就能杀得了的。”
“我只是想重新活一次,这一次,没有任何人可以阻拦我做自己想做的事。”杨益并没有像那人料想中一般暴怒,反而十分平静地说完这句话就下车了。
他回到了自己在明州的住处,思考了一整晚,最终决定一早就行动。
自由,已经唾手可得,他为此失去了那么多,如果还是不能如愿,他绝不甘心!
……
姜府旧宅
自打十四岁之后,姜书绾就很少这样好眠,这会儿已经日上三竿,她才堪堪醒来。
昨晚折腾得有些久,谢植没什么睡意,就这么给姜书绾摇了一晚上扇子,看着她安静的睡颜,以及被自己吻得略微红肿的唇,又想起了他小时候很喜欢的杨梅酒。
看起来酸酸甜甜,但是一口咬下去,满口烈酒的辛辣香气,后劲十足。
他伸出手指,轻触那一片红润……
“什么时辰了,你怎么不叫我?”姜书绾不知什么时候醒来的,捉着他的手指和自己的手缠绕在一处,睡眼惺忪地望着他。
“你姐姐方才派人传话,让你别忘了今日要去朱家吃午饭。”谢植抽回手,站起身来,揉了揉酸胀地手臂,又看姜书绾那一副睡蒙了的样子,补充了句,“就是昨天跟你喝茶相看的那位朱郎君家。”
姜书绾披了衣服起身,从身后抱着他的腰,紧张地问了句:“你生气了?”
手臂缠绕着的腰腹处硬邦邦的,谢植掰开了她的手转身笑:“我的心眼这么小吗?不过是个无名小卒罢了,也值得我惦记?”
“哦。”姜书绾的心里空落落的,好不容易鼓起和他亲昵的勇气因为他这满不在乎的否认而消散,她下床走到衣柜边,翻着里面的衣服,挑选了一件藕粉色的裙装。
“这件不行!”谢植从她手里夺了过来,他都还没看过她穿这个颜色,怎么能让别人看见?然而他的动作太大,显得格外突兀,于是只得摸了摸鼻子,尴尬道:“昨日你姐姐不是说,要见朱家的老爷,这个颜色见长辈,不够端庄。”
“是吗?”姜书绾半信半疑,但她转念一想,谢植平日里甚是在意仪表,衣着配饰也很是得体,便乖乖地又挑了件鹅黄色的问他,“那这个怎么样?”
鹅黄色的短衫与抹胸,想到她白皙的肌肤有可能就这样被其他人看见,而那件短衫并不能遮住大好春光,谢植两眼一黑,仿佛看到了她被一堆目光围绕着的模样,脱口而出:“不行!”
“可是这颜色很端庄啊。”姜书绾说着,还在自己身前比划了两下,似乎就要决定。
谢植赶忙指了指她的胸口处:“你……你再考虑考虑,真的不合适。”
姜书绾低头看去,脸色一红,将衣服丢在他身上:“你属狗的么?”
左挑右选都没有合适的,最终只能穿上那身官服,脖子以下遮挡得严严实实,姜书绾有些为难:“我在休沐中,穿官服去人家作客,合适吗?”
谢植巧舌如簧:“朱老爷一方豪绅,你这样子去,他只会觉得更有面子,况且你也不算休沐,昨晚我不是与你说了,官家让你协助我查办杨益案件,等捉了他归案,允你在明州多留几日。”
他捏捏姜书绾的脸颊:“一会儿乖一点,少说话多吃饭,身无二两肉的,不知道的还当我这右丞相亏待了你。”
“你、你不和我一同去么?”姜书绾撇过脸不看他,“反正昨日已经与我姐姐打过照面了。”
“这回来不及了——”谢植整理了自己的衣衫,“杨益昨晚在街上露过面,今日我得亲自去跟州牧关照几句,早上暗卫给我传了官家密函,安王似乎与定远侯在联络,我得快些赶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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