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怪戚琅不知道这件事,三年前他还在念大学,也是去年才进的厂。
戚琅蹙了蹙眉,“那看来,我给的职位确实低了,有点屈才。”
“她真答应你了?”吴奶奶有些不信。
戚琅点了点头,“周一去,走正常程序入职。”
“你在人事部待几个月了?厂里现在的架构都摸清楚了吗?”吴奶奶抿了一口茶,若有所思。
“半年,基本都清楚了。”戚琅回答。
“既然都清楚了,那你妈那边,光拿钱不干事儿的亲戚,怎么没见你处理?”吴奶奶摇了摇头,“呸”了一口不小心喝到的金银花,看着戚琅担忧起来。
“奶奶老了,现在管不到什么事儿,你爸做厂长勉勉强强,我对他的要求,就是维持现状就行;你大哥有自己的前程奔;你妈呢,是很勤快,但没有大局观;说到底,厂子以后还是得靠你。”
戚琅挺直了腰,坐正了些,“奶奶,现在所有岗位的绩效考评,都是三个月前才出来的,我不是不处理,只是要有理有据,不然又是亲戚又是妈那边,家里要鸡飞狗跳的。”
戚家醋厂几乎是在吴奶奶手里成长起来的,她知道醋厂比不上外面那些大企业,什么都很完善,她也是摸着石头一步步过河。
最初,也是靠亲戚朋友帮忙运作,花了很多功夫,也得罪了很多人,才把厂子带上正轨,有了如今的规模,半年来,他也看到了小孙子的努力,可还不够!
“小琅,你记住,厂子虽然姓戚,但并不是完全属于戚家,你要做什么,就大刀阔斧地去做,奶奶支持你,不要怕鸡飞狗跳,也不怕得罪人。”
吴奶奶将杯中的茶一饮而尽,苦口婆心道,“要是哪天,我觉得你有能力代替你爸,我会毫不犹豫换了他,公事和亲情要分清,要是厂子哪天垮了,不往大了说,就那两三百号员工,只能去市里或者更远的地方谋生,不知道又要多多少留守儿童。”
戚琅点了点头,明白了奶奶的苦心,“我会尽快处理。”
得了保证,吴奶奶笑起来,语气也轻松起来,“你处理完了,就去企划部吧!趁你虞映姐愿意去咱们厂,你跟着她多学点东西。”
戚琅点了答应,看见茶壶里的水见了底,准备去厨房烧水。
刚起身,突然反应过来,虞映在去买菜的路上,肯定向大哥说了,她会进厂的事儿。
虽然知道她会答应,有和大哥赌气的成分,但戚琅还是酸得厉害,来到厨房门口,听见里面在聊天,他拿着茶壶,丧气地叹了口气。
*
菜市场的人虞映都熟悉,很多都和他们家烧烤摊有合作,她去了最熟悉的那家,下午人少,老板娘坐摊位上绣十字绣。
看见虞映后,也没马上起身,先笑了起来,“映映,是不是上午忘了买什么?你给我打个电话,我给你送店里去。”
“不是,我买点菜晚上吃。”虞映没理戚川,在一个摊位上,把晚上要吃的菜选齐全了。
老板娘算的菜很便宜,看见戚川后,眼神里满是八卦,话里有话,“好多年没见你俩一块儿同进同出了。”
虞映没吭声,戚川一边扫码给钱,一边撇清暧昧,“我不知道菜市场搬了,让虞映带我过来的。”
“菜市场之前在钦天楼后面,不是你们部门规划的嘛!说影响旅游形象,把我们赶到石板街后面了,这事儿你能不知道?”大姐像是听了个大笑话。
看他吃瘪赔笑的样子,虞映心情大好,为了给戚川找事儿干,都没让卖兔子的大哥,帮忙剁成小块的,直接整只装进了塑料袋里。
回去的路上,戚川终于开了口,“虞映,上次在医院我说话有点重,当时心情不太好,虽然话难听,但是你好歹也听听,我不想你浪费精力。”
“我听啦!副局长训话,我哪里敢不听。”虞映阴阳怪气。
戚川服了软,“虞映,你别这样,我跟你道歉。”
“不用,我觉得你说得很有道理,你说我并不了解阆上醋,所以我过几天就进厂,准备好好学习一下。”
“你进哪个厂?”戚川有种不好的预感。
“戚家醋厂,你家的醋厂。”虞映看他一副无奈的模样,心情大好,“你弟弟亲自面的试,高薪聘请,职位是企划部经理,所以不论最后你们选哪个策划公司,都绕不过要和我对方案。”
“你——”戚川伸了手,将她拦住,“醋厂人事复杂,产量虽然大,但是牌子并不亮,之前你不愿意去,不就是因为这个吗?你考虑清楚。”
“我考虑得很清楚,我去只是做我分内的工作。”
她既然选择去,就说明这些都不是问题,虞映很少见他说车轱辘话,狐疑起来,“你拒绝我竞标我还能理解,毕竟我确实没公司,不过,你这态度,似乎不想我进醋厂,这个就有些奇怪了,为什么?”
戚川被她问住,他确实不想虞映去醋厂,但原因是因为弟弟。
他担心戚琅剃头挑子一头热,到时候受情伤,还影响到奶奶对他的看重,干脆挑明了,“你当小琅为什么让你进厂,他对你有企图。”
“什么企图?”
“他暗恋你!”戚川说出了口,留意起虞映的反应。
谁知虞映愣了愣,狂笑了几声后,突然变了脸,语气生硬,“戚川,你是不是疯了!我看你就是怕人说你徇私,想让我在阆上旅游这个项目上避嫌,这种借口你都说得出来!鄙视你!”
虞映提着菜气冲冲地往家后门走,戚川跟在身后,不明白她怎么就不信呢?
厨房里,戚川看见她在煎蛋,准备给奶奶做青菜汤,臭着一张脸,十分不给面子。
“你的鸡蛋别煎老了,奶奶咬不动。”戚川给自己找了个台阶下。
虞映回头,没好话赏他,“这煎蛋是要放进汤里煮的,你别没话找话,免得我骂你。”
想着今天是来道歉的,结果又把人惹急了,看来她真是打心里不信,小琅暗恋她这件事。
戚川觉得,作为虞映的朋友,戚琅的哥哥,已经把话说成这样了,要是这俩以后闹得老死不相往来,也不关自己的事儿。
“厂里的企划部,以前是没有的,是小琅进厂当人事,重新组建的部门。你进去后,如果要组建自己的团队,可以把伊春也带上,我记得她拍视频、写文案都不错。”
戚川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弯,虞映也不好再摆个臭脸,“到时候再说。”
然后虞映又想到了什么,举着锅铲问他,“是不是之前伊春来面试你们的新媒体,你说她资历不够,现在你良心不安啊?”
“那倒不是,我也是好心让她别抱希望。那个岗位有人打了招呼,内定了的,社招只是让一切合理化。”
见戚川说得坦荡,虞映摇了摇头,“我之前不想回来,就是因为在阆上镇,什么都要讲人情,处处都要攀关系,一点也不公平。”
“如果你觉得不公平,就去改变、抗争,而不是抱怨。”
“你说话——怎么那么像老张!”虞映学起高三班主任的样子,“如果你觉得命不好!就该去高考!考得好改命!考不好认命!”
两个人想到上学那会儿,都笑起来。
戚琅提着茶壶出现在门口,听见他们在里面有说有笑,冲进去嗅了嗅鼻子,打断道,“什么东西烧糊了?”
戚川看他的脸色不好,看自己的眼神充满了怨气,故意道,“糊了吗?我怎么没闻到,不过好像是有什么东西酸酸的。”
“哎呀!我的煎蛋——”虞映惊呼起来。
第07章 我以后能不能不叫你姐
戚家醋厂在阆上镇的最西边,开车二十多分钟,后依山前傍水,被一条溪串着,弯弯斜斜最终汇入嘉陵江中。
阆上醋不同于山西醋,最主要的原料不是高粱,而是麦麸,所以工厂周围有一大片醋厂承包的麦田,此时金浪翻滚,麦香袭人。
今天是虞映第一天去报道,她本来想骑高中时候买的那辆自行车,结果发现链条坏了,爸爸还没来得及给她修,所以先借了伊春的小电摩。
刚开到以戚家醋品牌命名的福宁路,就听见戚琅滑着滑板,在身后大声叫她的名字。
“虞映姐!等等我!”
为了追她,戚琅跑得额头上全是汗,将滑板抱在怀里,喘着粗气问道,“你怎么不等我一块儿?”
“你没让我等你啊!” 虞映将小电摩停在路边,指了指他的滑板,“你的交通工具还挺别致。”
“走路太远,开车老宅前后又不好停车,就用这个了。”见离工厂还有一段路,戚琅问道,“你载我进厂吧!保安认识我,不然不让你骑进去。”
戚琅一手抱住滑板,一手抓出小电摩的尾部,问道,“我以后能不能不叫你姐?毕竟我们现在是同事了。”
虞映往前坐了坐,发动了车子,打趣道,“小时候我、你哥、伊春在古庙结拜,当时你哥说,刘关张结拜是三个人,乔峰、段誉、虚竹结拜也是三个人,他不让你跟着拜,结果你自己非要叫我和伊春‘姐’,我们可没强求。”
“你是没强求我叫你‘姐’,你当时要我们都叫你‘帮主’来着。”
戚琅记得她那时候是孩子王,大家都要这么叫她,戚川不愿意,她拉着伊春把他们兄弟俩堵在老街口,不让他们回家,非得叫了才行。
戚琅当时估计才七八岁,虞映没想到他竟然记得这么清楚,感觉小时候和自己如今的形象,跨度太大,笑了两声之后,敷衍道,“有这事儿吗?我不记得了。”
戚家醋厂占地数百亩,大门修得很气派,砖红色的墙上是几个金色的大字——阆上戚家醋业,听说还是哪个知名书法家给题的字。
整个厂区的建筑都是白色,一共五栋楼,虞映跟着戚琅走进了最高的那栋,来到了四楼人事部办公室。
“虞映——”戚琅差点习惯性叫她“姐”,自己先笑了起来,把笔和入职文件给了她,“你先填,一会儿我带你去厂区逛逛。”
办公室里一个年长的徐姐,将戚琅叫过去耳语了几句,虞映抬头的时候,看见那位大姐在对自己笑,将东西填好,递给了他们。
“要不,先带我去部门里认认人?我想大概了解一下,他们之前工作的重点。”虞映说。
徐姐看了一眼她的简历,又看了看她的字,夸奖道,“人漂亮,字也漂亮。”
虞映想着这位徐姐,应该是人事部的经理,礼貌地伸了手,做了个简单的自我介绍。
她和戚琅正准备出门,听见外面闹闹嚷嚷,还没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门口就被十几个男男女女堵住,看见有人还拿了把,类似猪八戒的钉耙,虞映吓了一跳。
戚琅赶紧把她拉到自己身后,办公室除了徐姐,还有两个二十五、六岁的人事专员,迟疑地站了起来,躲到了徐姐办公桌旁。
“怎么了?”虞映问。
“没事儿。”戚琅上前,问最前面有着啤酒肚的中年男人,“三舅,你们这是干什么?”
男人从兜里将他们的工资条拍在桌上,语气蛮横,嗓门极大。
“小外甥,我们就想问问,这工资是怎么回事儿,怎么少了这么多钱?刚才我们去了财务部,他说我们的工资是你核算的,你得给我们个说法吧!”
“厂里的绩效考评三个月前就发下去了,所有人都签了字的。”戚琅似乎已经预料到了他们会来闹事,从自己的办公桌里面,拿出一个册子来,依次翻开,“大家的工资,出在哪儿扣在哪儿,每一笔都算得很清楚,谁有疑问,我们可以当场翻看。”
没有一个人去看戚琅的册子,三舅不依不饶,“你要在厂里立威树典范,也不该拿我们这些亲戚开刀吧!”
“三舅,你是负责制曲酿醋的一道工序的,车间是不能带任何食物和酒水的,你扣的这五百块钱,是因为你带了酒进去!而且不止一次,证据监控也有。还有表姨夫,负责采购的,我们自己厂的麦子都没收,你就开始采购自己家种的麦子!还有三姨,你这个月打了几次卡?”
原来三舅手里那个钉耙,是翻曲的。
虞映以前没发现,戚琅口才竟然还不错,不过这群人明显不是来讲理的。
“我说小琅,我们在这个厂,几乎都干了十来年了!厂子之前有困难,我们哪家没给你们借过钱呢!你这样做,别寒了大家的心!”一个女人嚷嚷起来。
找他们借钱是因为当时戚琅的爸搞扩建,资金周转不过来。
“三姨,借钱的事儿确实很感谢大家,但是一码归一码。你这个月一共打了十天卡,有六天下午三点半就走了,既然你家里忙,明天可以不来上班了。”
“诶!不是!”女人着急起来,不可置信地问道,“你要开除我?你爸妈知道吗?”
“这是我人事部的事儿,我没通报大家扣钱、降薪、开除的原因,已经是给各位长辈留面子了。”
戚琅原本是想私底下找他们谈这件事儿的,今天一起找来了,觉得就该如奶奶说的,快刀斩乱麻。
“你这也太没良心了!个白眼狼!”
“你个小兔崽子,你凭什么这么做,你爸见着我们都要客气几分呢!”
“少给我们算的钱我们不要了,可你定的那些规矩,我们当亲戚的,难道也要和员工一样遵守吗?”
“你这个后生,简直不会做事情!今天我们这些长辈,就要替你爸妈教训教训你!”
……
众人七嘴八舌,直吵得虞映耳朵痛,她悄悄问戚琅,要不要叫保安,戚琅轻轻摇了摇头,逐渐失去了耐心,只想让他们离开。
谁曾想,众人推推攘攘,那把钉耙不知怎么的,一下子敲到了戚琅的头上。
戚琅“啊——”地一声惨叫,然后捂着头蹲了下去。
*
福宁路麦田路边的小卖部,虞映买了根碎冰冰,掰成了两段,给了戚琅一截。
戚琅坐在矮凳上,伸长了脚,觉得今天这事儿没处理好,要不是虞映心思活络,上前来让他捂住眼睛,装受了伤,估计还要闹上一阵。
他吃了一口冰,尝到了一点甜,看见虞映拿着碎冰冰盯着他看。
“不好意思啊,第一天就让你碰见这事儿。”戚琅狠咬了两口碎冰冰,有些担心她会打退堂鼓,低下了头,“是不是感觉在厂里上班,不比城里的办公大楼,挺低级的?”
虞映见他情绪有些低落,想他太年轻了,像今天这样被指着鼻子骂,估计还是头一遭。
她站到戚琅面前,将自己的那半截冰摁在了他的额头上,“你额头都青了!让你冰敷一下,两口就给吃了!”
看着手中快见底的碎冰冰,戚琅笑着故意“哎哟”了一声。
虞映放缓了手中的动作,还好青的范围并不大,也没破皮,估计那把钉耙的主人,也不是真的想揍他。
她的指尖偶尔会碰到戚琅的额头,戚琅庆幸自己每天早上都会洗头,只是早上踩着滑板跑了一路,刚才又闹了那么一遭,不知道头上有没有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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